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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青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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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石一磕,青瓷盂内,折得方正的纸上,展眼生出幽幽隐隐的一带红莲。

“哥。”门哗啦一开,梅珊两手攀着门沿,勾着脚朝里探进身子,“哥,你又在烧什么呢?”

“该烧了的东西。”盂内只剩了一层薄灰,梅晖之转过脸去,“在虎丘逛得如何?”

“那几株磬口梅开得还不差,只是——”梅珊坐到他对面,嘴一撇道,“有三个丑书生在边上吵嘴,呱呱的□□似的。”

“吵什么?”

“在说景王爷的事嘛。”

“说什么?”

梅珊只笑不作声,将脸一别,一只金累丝灯笼坠子撞在粉颊上:“哥,灯笼坠子现下不兴了,旁人都戴瓜果枝叶的了,年前我在铺子里看见一对白玉的,琢得可好了,玉质也好。”

梅晖之道:“旧年中秋给你的五十两,散尽了?”

“唉呀!现下东西真是越来越贵了,”梅珊一下下扯他的袖子,“哥,就当我今年的生辰礼嘛,到了生辰就不送了,爹娘都不在了,只有哥给我送礼了。”

梅晖之将他的袖子抢回来,抚平了:“成天没个正形,他们说什么了?”

梅珊眉开眼笑:“一个书生说,景王爷去碧虚观清修,真是心忧苍生,心忧万民,不愧为天家子弟,边上一个书生就笑了,说景王爷就是个始作俑者,现下不过是瞧见事态不好,使了一招走为上计,另外两个就说这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妄议君上,这个不乐意了,说那两个都是鹤鸣书院的,沾亲带故才要说好话,那两个当即红了脸粗了气,就叽里呱啦吵起来了。”

话罢支着下巴笑道:“哥,你呢?你觉着呢?”

梅晖之扫了眼盂内余灰:“哥不说这些事。”

“中旨已发到内阁了,”书房里,卢宥缓缓呷了口茶,凝眸看着紫檀案上,卢仕荣送过来的青词,“擢顾允为右都御史,加太子太傅衔,巡抚浙直,还开了便宜行事的口。”

不到而立,从一品,他当年围上玉带,都是快知天命的年纪了,张兰阶,也是年近不惑了。

卢仕荣紧紧盯着他:“爹,你在哄我呢?爹?”

卢宥放下茶碗,抬眼看着卢仕荣:“万岁爷的意思,要顾允在南直隶与浙江,收四百万两。”

“那就别让他收回来!”卢仕荣紧握着太师椅的扶手,力使到绝处,一整条胳膊都在发颤。

卢宥还是平淡的神色:“我本来以为,是收两百万两,让你去的,现在翻了两翻,就更不好收了——”

“爹——”

“先听我说。”

卢仕荣牙关紧咬。

“这笔钱,要让顾允收过来,收过来了,这一两年就能好过点,他收不过来,我们去收,就更难了。”

卢仕荣霍地起身,两手将书案一撑,目光炯炯:“爹,不用收过来的!他收不过来,我们也收不过来,张兰阶也收不过来,人人都收不过来,不都是一样的了!”

卢宥面沉如水,一连声反问:“你就知道我们收不过来,张兰阶也收不过来?顾允收不过来,你就知道万岁爷会以为是他不行,而不是我们从中作梗?玉带,浙直巡抚,便宜行事,万岁爷已对他信重如此了,你还觉得,万岁爷会轻易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卢仕荣两手死死紧攥,咬牙切齿:“那我宁可自己去收!”

卢宥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仕荣,技不如人,屈居人下,你要认。”

“我不认!”卢仕荣嘶吼道,“爹,你也觉着我不如他?我哪里不如他?!”

书房内寂了半晌,卢宥方才开了口:“仕荣,你听爹说,平心而论,爹也不如李执中,可当年,他还是败在了爹的手上,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就算事成,宫里让顾允入阁又如何?你要忍。”

卢仕荣垂着头,不知在盯着什么,呢喃道:“我不想忍,一刻也不想。”

卢宥默然良久,将卢仕荣拍了一拍:“等那四百万两收好了,再作计议,也不迟。”顿了顿,笑了笑:“仕荣啊,就算不动手,他还有几年?你才是来日方长。”

梅影横窗。

窗下,澄心堂纸,江正墨,端砚,湖笔,白玉笔架,汝窑天青笔筒,龙泉窑梅子青笔觇,官窑粉青荷叶笔洗,白玉镇纸。

张兰阶搁下笔,默诵才写好的青词。

“老爷,”门外长随道,“谢司业来了。”

张兰阶道:“让他到书房来,再送一壶虎丘茶过来。”

长随答应了一声,将谢彧引到书房,礼罢,张兰阶笑着指了指文椅:“坐罢。”

谢彧坐进椅内,笑道:“张先生近来可好?”

张兰阶笑着颔首:“听闻你父亲入京了,若他这两日得空,不妨到我这里喝盏清茶。”

谢彧笑道:“家父也说这两日要来拜访张先生。”

张兰阶又笑着颔首:“年前,我得了倪云林一幅画,你来看看。”

谢彧默了须臾:“张先生,此来,我有事要说。”

张兰阶本要起身,又坐了下去,笑了一笑:“看来今日,倪云林的画是不合时宜了,谢彧,你说罢。”

谢彧离了座,走至堂中,揖身下去:“张先生,我不愿留在国子监了。”

张兰阶道:“怎么突然如此想?”

望来的目光是极澄明的,明明如月:“张先生,去岁季春,我已存此志,家父家母此来,言及两浙倭患,哀鸿满路,人哭于野,更不忍卒闻,谢彧虽不才,亦欲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还我国朝海晏河清。”

“你想去浙江?”

“是。”

张兰阶默不作声,放下了茶盏,走到门扇前,一推开,冷冽的风扑了过来。

中庭松竹还凝了些雪,阴寒冷湿,抬头望去,一团朦胧的光晕连半边天都照不亮,余下的,仍旧苍苍茫茫。

谢彧跟了出来,立在他身后,也仰头望天。

“谢彧,这几年,德豫在浙江撑着,是很难了,你能去,当然是好的。”

“张先生,明日我便上本了。”

“谢彧,功难成而易败,纵有万字平戎策,此去,也未必能使海波平,而你是自请而去,无功,即是有过,你若败,谢家百年清誉,这些你都想过了么?”

谢彧只是简短的一句:“张先生,我知道。”

张兰阶默了少时,转身踱回去:“我还有一言,去岁周寿一案,你们虽是做成了,用的谋划,却是不合宜的,到了杭州,不要如故了。”

“张先生,这是何意?”

“君王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如何能用那么多小民干涉司法?”

苏晓立在殿廊下,当头风凌冽,门扇推开了,吕义走了出来,向她笑道:“苏巡按,进去罢。”

苏巡按,她是一早收到吏部文书的,半日不到,就是苏巡按了。

苏晓点头一笑,进了殿,向上行跪拜大礼:“微臣苏晓,见过万岁爷。”

殿内弥漫着浓郁的甘润甜香,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心想或许便是龙涎,低着头,幽亮的金砖地上能照见人影。

庆嘉帝十几年未上朝了,一般官员都不能得见尊容,若非礼数,苏晓真是很想抬头看看,他是个什么模样。

沉缓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苏晓,朕知道你是上一科的会元。”

苏晓道:“回万岁爷的话,微臣是。”

嗓音里添了点笑:“青年才俊啊。”

苏晓道:“微臣惶恐,草芥之才,只愿隳肝沥胆以报主上。”

一道人影慢慢牵来了,庆嘉帝走下了御座,立到她跟前:“吏部的文书,收到了?”

苏晓道:“微臣于今晨收到了。”

“社稷困顿,朝廷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了了,”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朕。”

苏晓抬起了头,望着庆嘉帝,极清瘦的一个人,貌清神秀,两眼尤其亮,只是眼下隐隐乌青,身上雪白的薄棉袍子,广袖当风的意味。

庆嘉帝抬手指了指棉袍:“这身袍子,朕穿了两年了,朕要俭省,可朕一人俭省,又能省下多少?两京一十三省,哪里不要花钱——有些官员总说,钱是俗字,君王提不得,你说呢?”

苏晓笑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微臣以为,钱财者,国之大事,近道矣。”

庆嘉帝端正了脸色,声量高了,回荡在大殿内:“苏晓,那朕将这国之大事交给你,你能为朕,为天下万民办好么?”

苏晓叩首道:“臣虽驽钝,万死不辞。”

“诗上又说,上天之事,无声无臭,而声臭已然无形,又说无声无臭,所以方是至微至妙,以此比君子之德,才算说到极处了,殿下,臣讲明白了么?”

“明白了。”

“今日就到这里了。”

话未了,朱以清跳下椅子跑了过去:“顾先生,你什么时候走呢?”

顾允道:“明日。”

朱以清神色一黯:“哦,明日就走了。”

顾允将他看了看,从案头拿起一本书册递了过去,朱以清接过便翻开:“顾先生,这是什么呢?”

顾允道:“这是臣写的《通鉴》第一册的讲义,殿下记得看,这样臣回来,能讲得快一些。”

朱以清点了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顾允默了默:“臣不知任期。”

朱以清眼里一涩,不由抬手抹了抹,泪珠却往外滚得更多了,冯谦忙捏着帕子上来笑道:“世子爷,这个任期,那是忒快就过完了,顾大人他啊,也是一会就回来了,顾大人说是不是?”

冯谦给朱以清擦干净泪,顾允开了口:“殿下,今日臣送你回去,好么?”

朱以清呆了呆:“真的么?”

顾允点了点头。

一行人走出午门,王府侍卫忙抬轿上前,打起轿帘,朱以清肃然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和顾先生一起走出去。”

冯谦笑道:“哎哟,世子爷真是尊师重道呀。”

又走到了长安左门,朱以清这才要上轿,顾允却蓦地道:“殿下,你想与臣同乘马车么?”

朱以清又呆了呆,顾允今日真是与往常大不相同,是因为要走了,老师也舍不得他么?

顾允道:“殿下,你不愿么?”

朱以清回了神,早是笑颜灿烂,欢欢喜喜上了马车,坐在上首两边看了看,又向顾允那边挪了挪:“顾先生,你从江南回来时,会给我带礼物么?”

顾允道:“殿下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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