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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穷时(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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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昭盯着册封出了大半日神,再一定睛,屋子里头黑透了,收拾了茶壶茶碗。

推开门,廊下一柄青伞,伞旁积了一滩水,苏晓两只袖子也湿得黯黯的:“苏大人?”

苏晓道:“陈昭,今日册子看得怎么样了?”

陈昭摇了摇头,顿了会问:“苏大人怎么今日没来呢?”

苏晓道:“上午去了顾大人那里,而后又去了刑部大牢,问了守卫。”

陈昭默了片时:“苏大人又去问他们了?可问出什么了?”

“陈昭,”苏晓默了默,“那日,他们见着了你。”

陈昭道:“苏大人,那日我是去了大牢。”

“为何?”

“我本是在大牢的,是顾大人去年将我调进了湖广司,只是仍让我时常去大牢看一看,有什么事,就报给杜郎中。”

“那日是中秋。”

“节下探监人多,容易出事,所以我也常去看一看,苏大人,那日我晌午就走了。”

“可守卫不曾看见,”苏晓走进了值房,“我还去了你家,问了你的邻人,一整个下午你都不在,晚上方才回去。”

陈昭跟了进去,手上托盘没放下:“那时探监的人多,他们正忙着,恐怕没有留意到,午后我在积水潭那边逛了逛,所以回去得晚了。”

苏晓立在案边,扫了眼摞着的册子,都快看完了,大半都已送回了吏部:“我最后还去了文选司一趟。”

陈昭沉默少顷:“苏大人,你是在疑心我么?”

苏晓道:“陈昭,你是大同人,军户。”

陈昭道:“苏大人,不是我。”

苏晓坐进了椅子里:“那日你在刑部,看见周文昭了么?”

“看见了。”陈昭道,放下了托盘。

苏晓道:“听说他在刑部大牢过得很好。”

陈昭默了片刻:“是。”

苏晓道:“听说他的牢房里铺着茵毯,焚着熏香。”

陈昭不言语,苏晓又开了口:“周文昭,依律当判充军,然国朝刑名案件,刑部都院初审,大理寺复审,再由刑部都院上奏,一切裁决皆由上,是以,纵报了充军上去,有周寿这一层干系在,庆嘉帝仍会从轻发落他,何况,都院刑部也不会上报充军,周文昭不会有牢狱之灾,功名被褫,做不成文官,他还可以做武将,纵做不了武将,周家家业,也能供得他挥霍几世了。”

陈昭垂眼立着:“苏大人,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寂了半晌,苏晓道:“你的父亲已不在了,他是怎么过世的?”

陈昭向后退了退,身子抵到了墙上:“他,病死的。”

苏晓静静望着陈昭,此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可一个午后的奔波,将真相二字在他身上钉了下去。

“我知道,边地卫所,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你们种的屯田,五十亩地,要交十八石米,土地瘠薄,要交这么多米,已极困难了,大大小小的武官,还会侵占你们的屯田,强逼你们为他们耕种,为他们造园建宅,军户的日子,更是苦极了。”

陈昭抬起了眼,望着她,良久,倏忽笑了一笑:“苏大人,你以为周文昭只害死了一个岳琛么?这么些年,我在刑部,他欺男霸女,身上的人命案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当然,同周寿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那些武官啊,侵占了我们的屯田,还要我们交米,交不上去,就以月粮补,就变卖家产补,还要给他们造园建宅,有钱的兵,可以花钱买闲,没有钱的,就要累月连年地干活,三伏酷暑,有人晒昏了头,从架子上掉下去,摔死了,数九寒冬,有人冻僵了手,也掉下去,摔死了。”

“一批一批的人都在逃,逃了又被捉回去的,就被装进麻袋里,扔到围场地上,周寿会带着手下,骑着马去踩,看过的人说,麻袋上一片一片,鲜红的,暗红的,人的背弓着,两手两脚,戳着袋子,就像只、就像只······”

身子顺着墙滑了下去,两眼空洞洞的,瞎子似的。

“苏大人,”半晌,陈昭抬起眼,又笑了一笑,“我有时候真想不明白,这世路怎么这么古怪呢?不分五谷的人家里满坑满谷,不会织绣的人身上绫罗绸缎,高楼住不尽的人还要更多的高楼,田连阡陌的人还要抢旁人的田,作恶多端心想事成,杀人越货称心如意,仁义道德,曝尸荒野,这世路,怎么这么古怪呢?”

“苏大人,人吃人的世路里,我杀几个吃人的人,我难道错了么?”

苏晓盯着茶碗,茶水尽了,只几片残叶粘着,暗黄的,枯皱的,屋外泥淖里都是这样的叶。

的确是仇杀,只是周家的仇人,是问不出来的,是遍野塞道的。

良久,苏晓开了口:“此案当依春秋决狱,父之雠弗与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周家父子显赫经年,天子包庇,此仇便是冤抑沉痛而号无告,故而你此日杀他,是守礼而行义,不当深罪,然而刑官不会如此判你,仍会重重罪你,因为你敢杀显贵,推人及己,他们绝不会饶你。”

“陈昭,”苏晓立起了身,斩钉截铁,“我们弹劾了周寿以后,你走罢。”

陈昭一怔,心神震动:“苏大人,你说什么?”

苏晓道:“我说,我们要弹劾周寿,而后,你便走罢。”

陈昭深深将苏晓看了看,沉沉摇了摇头:“苏大人,你们弹劾不了他的,那是周家啊,周家是开国的勋贵,那是周寿啊,二十七年,兵科给事中弹劾他,被贬了,三十一年,礼部主事弹劾他,罢官了,三十二年,御史弹劾他,以受贿押入大牢,死在牢内。”

苏晓推开了门,浸雨秋风扑到廊下,满面冰凉。

“开国的不是周姓一家,开国的是每一个冲锋陷阵的兵士,是每一滴染红江水土地的鲜血,陈昭,人吃人的世路里,我们要杀了吃人的人。”

连日秋霖初霁,却依旧阴风阵阵,梧桐叶落满庭。

千户近前将门扇拍了两下,又退到韩昇身后,书吏拉开门,韩昇径直入室,将案前人一扫,亮出腰牌。

顾允看了一眼,纪远志下狱后,这人即是新上任的指挥同知,韩昇。

韩昇道:“顾副宪,跟我走一趟罢。”

顾允道:“韩同知,你是为周文昭的案子来的?”

韩昇眯了眼冷笑道:“顾副宪这是哪里听来的?好耳报啊。”

顾允喝了口茶:“韩同知言过了,理所当然而已。”

韩昇在下首第一张椅子里坐了:“顾副宪,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仵作验尸,周文昭是被附子毒死的,他死前四日,顾副宪,你家下人,去药材铺里买了附子。”

顾允道:“薏苡附子汤,那是我吃的药。”

韩昇冷冷道:“煎药的是制附子,你买了制附子外,还买了没有炮制的生附子,生附子,有大毒。”

顾允看了他一眼,不言语。

韩昇冷笑道:“周文昭的相好晚玉,我的人去问过了,周文昭死前那段时日,不少次痛骂过你。”

顾允道:“韩同知,他痛骂我,不是他恨我,要杀我?”

韩昇晃了晃头:“顾副宪,该是你更恨他,三十二年翰林院的宴会上,周总督不是险先害死了你?”

顾允道:“看来韩同知是铁了心,要审我了。”

韩昇立起了身:“顾副宪,不想弄得不好看,就自己走罢。”

都察院的人已一窝蜂围在了值房周围,见顾允走出来,鸦雀无声,齐齐别开目光,随即,又齐齐探了回去,人人悄然,惟独孟海良挤了出去:“顾副宪,这是出了什么事?”

顾允不言语。

孟海良向韩昇朗声道:“祖宗成法,锦衣卫提人勘事只凭驾帖,你有么?”

韩昇冷冷一笑,袖中抽出一纸文书。

“驾帖!”

范绥撒开步子往正堂跑,一边高声叫道:“大人,锦衣卫的指挥同知韩昇,用驾帖将顾允拿走了!为了文昭的案子!”

拿着驾帖,就是正儿八经地提人审问,没有把握,韩昇不会敢用。

周寿起身向外赶:“什么时候的事?”

范绥急声道:“就是方才。”

“我就知道是他!”周寿昂头耸立,一双眼都血红了,“就是他害死了我儿子!”

“怎么是他呀!”华老夫人屋内闻声,两手攀着桌沿,放声号啕,“顾允!他怎么这么狠的心,要害死我们文昭啊!我们文昭,连个子嗣都没有啊!那个短命鬼,就是恨我们文昭活得好好的呀!”说着跑出去,拽着周寿的袖子,越发撕心裂肺地尖叫:“老爷,当年宴会上,你让他喝酒,怎么不让他喝死!让他活到现下做什么?活到现下做什么!”

“我现下让他死!”周寿一回身取下挂在架上的刀,神色比华老夫人还要癫狂,“我让他死!”

周寿走了一会了,华老夫人仍坐在堂内,抬起头,管家快步走了过来:“夫人,国子监的谢司业来了。”

火烈烈烧着,映出韩昇一张浓烈笑脸,他盯着锁在刑椅上的人,两手微汗,心也比平日跳得快了许多。

顾允的名头他自然听过,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连他们锦衣卫里私下提及,都要色变三分。

可这么个人,现下捏在他手里。

只要今日能让顾允认罪,纪彬一定会厚待他,卢家父子,也会对他笑脸相迎,权势,钱财,美人,他还有什么得不到手?来日北镇抚司,说不准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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