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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穷时(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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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寿伸出手,拿起苏晓的乌巾,狠狠在头上敲了敲:“三日,老子给你三日,再不把这案子给老子破了,这顶帽子,你就别想了。”说着手一抛,乌巾落进了泥水里。

苏晓低着头,一字一字从齿缝中迸出来:“周总兵,下官知道,也请周总兵,稍安勿躁。”

少顷,周寿走了,苏晓慢慢立起身,看着半身淋漓的泥水。

安定门上望见的黑烟又浮在眼前,她本以为那是外族人的恶行,后来才知晓,那也是向着自己同胞的屠戮。

又或是,绮堂华楼内的人,向来也只视绮堂华楼内的人为同胞,至于那些活在淤泥草芥中的,便与淤泥草芥别无二致了。

廊外细雨纷纷,贺平转头看了一眼:“苏大人,大人这几日病了,若等会见不了苏大人,苏大人莫怪罪。”

苏晓忙道:“他怎么样?不要紧罢?”

贺平笑了笑:“不要紧,天气转凉了,总要病上一阵。”

书房外一丛竹浸在秋风秋雨间,似也黯淡了,贺平进了门,不一时出来道:“苏大人,你进去罢。”

苏晓进了书房,西窗下不见人,苏晓向东边素屏风行了一礼,屏后嗓音传了出来:“苏主事,你有什么事?”

苏晓默了片时:“顾大人,七月围城时,周寿纵容手下兵士辫发抢掠村庄,欺凌百姓,鞑靼退兵时,周寿所谓追击,亦不属实,是以我朝百姓人头冒领功绩,人证我与谢司业均已找到,我们想据此弹劾他。”

“据此,你们弹劾不倒他。”

苏晓默然不语,她明白的,只是仍不死心,还想来问一问他。

“案子查得如何了?”

“我们皆以为仇杀最有可能,从中入手,暂无所获,又想案子发在刑部大牢,揣度凶手恐怕与刑部颇有渊源,如今借了文选司的册子,仍在找人。”

“狱卒与守卫是谁审问的?”

“狱卒是我问的,守卫是陈昭问的。”

“册子也是你二人看的?”

“还有谢司业。”

“看了多少了?”

“将尽了。”

“陈昭那日去大牢了么?”

苏晓惑道:“他为何要去大牢?”

屏后默了半晌:“守卫你再问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

“你先去问。”

苏晓也默了半晌:“我知道了。”再无话说,正要告辞,屏后却蓦地问道:“当日阿勒坦围着的玉带,你可记得?”

苏晓一拧眉:“记得。”

镶金嵌宝,镂雕螭纹,当日她一见,便断定是鞑靼人抢掠而得,那时围出来是为讥讽他们。

“大人为何现下提那玉带?是有什么不对么?”

“那是周寿的。”

“什么?”

“我在宣府巡按任上,见他围过。”

苏晓愕然了,周寿深蒙圣眷,有玉带不足为奇,可阿勒坦身上那条若是周寿的,却是如何抢到的?周寿手下亲兵必然极多,宅邸不论是在京还是在边地,俱禁卫森严,甚至不是文官重臣所能比。

“若不是抢的呢?”

苏晓越发愕然了:“不是抢的?”

“六月,鞑靼先率军攻大同,五日后退兵,后转攻蓟镇古北口,现下我告诉你,宣大戍卫比蓟辽更差,为何蓟辽破,而宣大不破?为何阿勒坦率精兵良马,彼时却会退兵?”

顾允的意思已昭然若揭,苏晓忽然想笑,世事原来是比戏文更荒谬可笑的。

玉带不是抢的,便是周寿给阿勒坦的了。

阿勒坦本是为财物而来,给之以金银玉帛,何必费力再抢,是故退兵。

而收受周寿贿赂后,阿勒坦清楚了国朝边防是何等不堪一击,故而退兵又转攻蓟镇,直至陈兵京城之下。

苏晓定了定神:“大人当日就有此揣度了?现下将此事告诉我,是已有证据了?”

若有证据,她可以临风把酒地庆贺了,倘或庆嘉帝知晓,自己素日宠信有加的臣子,原来是他蒙受奇耻大辱的罪魁祸首,周寿便真是回天乏术了。

可她如何能高兴起来呢?这样坏而无用的人把持边塞经年,边事是到底毁坏到什么地步了。

“明晚之前,将弹章给我。”

苏晓思忖道:“大人的意思,是弹章不经通政司挂号,径送入干清宫?我不记得从前有这样的例。”

“你不知道而已。”

苏晓顿了顿,应了声“好”,默了会,忍不住开了口:“若今日我不曾来,这道弹章是大人自己写,还是另要让人写?是孟御史么?”

屏后一言不发,雨不知几时大了,扑打枝叶,点滴不绝,更衬得屋内难堪的死寂。

苏晓僵着身子躬了下去:“顾大人,下官告退了。”

都到门边了,步子一顿,苏晓一转身快步走到屏前方刹住脚,一开口又急又快:“顾大人中秋那日对我说那些话,是因为不欲有把酒言欢的好友,只想要一起共事的同僚?”

“是。”

苏晓急声道:“大人为何要如此想,我不解,难道好友便不能共事了?如我与谢司业为友,亦可一同共事,又会有何相悖之处?”

“我不想要,还用你来解。”

苏晓呆了呆,还未开口,屏后嗓音愈加冷冽了:“弹章明日送来,你若与他宴饮酬酢没有工夫,趁早说清,我只见办得了事的人。”

苏晓从未听过顾允如此冷言冷语,转瞬红了眼:“何所谓宴饮酬酢没有工夫?查案我们也尽心尽力,日前也是他请来了锦衣卫,你又何必出言讥讽?!”

“一句实情,你便以为是讥讽,我这里没有甜言蜜语给你,请到别处听去!”

苏晓齿舌乱战:“实情,那我也拿实情问问顾大人,顾大人当日说要请我吃饭,为何又毫无道理地推了,言而无信,到底为何?”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顾大人失信,难道还是出于义?言而无信,言过饰非,顾大人凭何以为能找到共事的同僚?若如我,我为何不与谢司业共事,而要与你共事?!”

屏后却没回应了,门砰地被推了开来,秦仲方拎着个竹匣子疾步走入:“你们两个吵什么?聋了,听不见我拍门!”

贺平跟在他身后掩上门,不可置信道:“苏大人,你们方才是,吵起来了么?”

苏晓不则声,方才一整个人都像埋进了柴火灶里,话都不知怎么说出去的,只记得气极了,可在气什么呢?气这道弹章可能会给孟海良写?气顾允不肯请她吃饭?

“进来磨墨!”屏后怒喝一声。

苏晓三步两步走过了屏风,一眼瞧见顾允躺在榻上,眼合着,唇上苍白,脸上发红,一头一脸涔涔的汗。

他原来是发着烧的,苏晓越发懊悔了:“秦郎中要开什么方子,不用写,我能记着,我去抓药。”

“不用你去。”顾允道。

秦仲方没好气地将脉枕往竹匣子里一扔:“人参四钱,黄芪四钱,白术三钱,陈皮一钱,当归二钱,炮姜一钱,附子五分,大枣三枚。”

苏晓听着一惊:“怎么要用炮姜附子呢?近来病得厉害么?”

“那不然呢!”秦仲方声气不善,显然积怨久矣,“自己什么样子不清楚,还吵架,吵什么?没怎么冷就厥心痛,真冷了,等着下不来床罢!我是姓秦,我可跟扁鹊没什么干系,别承望我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我没事,”顾允咳了几声,又开了口,“没有吵架,明辩而已。”

秦仲方愣了愣,气极了,反哈哈地笑了起来:“顾大人好厉害,发着烧还明辩,赶得上关公刮骨疗毒也谈笑了,下一次,说不准还能唰唰地耍刀了,我是不用来了,我来做什么?!”

说着起身拎起竹匣子,贺平连忙陪笑拦去:“秦郎中,近来事多,属实是没有法子,我们大人平日不都是一五一十按方子喝药的,秦郎中怎能不来呢?秦郎中不来,我们还能请谁去,难道请太医去?”

“太医?”苏晓紧跟着笑道,“依我一点浅薄医术旁观,太医哪里来秦郎中的妙手?只是秦郎中不似我辈,脱不开利锁名缰了。”

秦仲方冷哼一声,头一扬,提脚向外走:“煎药喝了,好好照看着。”

贺平忙答应一声,送走秦仲方,药材宅内都有,煎药去了。

苏晓坐在榻边,窗外仍是点滴霖霪,从窗罅看出去,后院栽的还是竹,窗畔壁上,悬着一把七弦琴。

苏晓又往顾允脸上看了看:“大人,你想喝茶么?”

“不用,”顾允道,“你走罢。”

苏晓道:“等你烧退了,我就走了。”

“苏主事,”心口似乎又是一阵针刺了下来,“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可以——”

“呀!”苏晓惊呼一声。

顾允睁眼看了过去:“怎么了?”

苏晓未听见,弯着身子,正满地上不知在找什么,窗外阴风密雨,屋内也未点灯,还是上午,却暗得彷佛一整天都预先拨给了黄昏了,顾允凝眸望着架前单薄的身影,秋深了,也不知道添件衣裳。

“你瞧!”苏晓两眼发亮,在榻边蹲下,手直伸去顾允脸前,“蝈蝈呀,跑了只蝈蝈进来!擅闯民宅,敢问主人如何处置这厮?”

脸前一只褐绿的大虫张牙舞爪,顾允紧紧盯着:“嗯,这个,给贺平罢。”

苏晓笑嘻嘻的,才要张口,不妨那蝈蝈一蹦蹦了下去。

顾允登时坐起了身,苏晓连忙扑上去满榻捉拿,方才又擒住了那蝈蝈,直起身子,一转脸,却碰上了什么,苏晓呆了一刹,一刹间想到了个词,耳鬓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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