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我惧怕的这个世界 > 第4章 一地鸡毛_阳之卷

第4章 一地鸡毛_阳之卷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周敬站在泷山巅,置身云海里,把玩着手里的鸡毛。直至正午时分,日头升至最高,云雾散去,锦官城显现出来。“你还是放不下他,也只因放不下他。也只因你放不下他,我去救他这一回。”他随手一掷,转身离开,步子坚定。署名“庸人”的墓前插着他的玉发簪。而周敬的长发赫然是用一支鸡毛束整齐的。

周敬的小厮看到一向循规蹈矩的公子竟用鸡毛束发,很是担心,忙上前问“千舞姑娘……怎么样了?”周敬听了又看了看山巅的方向,叹了口气,看着不解的小厮“去秋宫。”

在这个朝代秋宫本是荣耀之所,也用来指代名讳需要避讳的那个人,毕竟他一人之下,一步之遥。周敬在进入门可罗雀的秋宫时,无人阻拦。如今的秋宫是锦官城里的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每一个人都知道,秋宫已失圣心,被废黜是早晚的事。至于是贬为庶人还是丧命黄泉只是取决于边境平叛的结果。周敬信步走进了秋宫的书斋。日光斜洒进来,微风拂过,窗口的风铃叮咚作响,一如数月前,少女的笑声同她做的风铃一般清脆,片刻不曾安静。一股血气涌起。周敬坐于桌前,提笔洋洋洒洒写一篇退兵之法。最后他略一顿,提了一口气,题写落款。将信折好后绑到信鸽腿上放飞。磨墨的小厮不解:“少爷,老爷就是秋宫最大的政敌,他如何信你?”周敬挥了挥手上的鸡毛,“他会信我,就如同我会帮他。”

信鸽穿山越岭到达前线时,秋宫正等着给自己致命一击的刀剑。他的副将把他从战火中拖出来,硬将信塞入他的手中。信上的内容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直到他看到署名:庸人。他坐了起来将信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信是周敬的手笔,不是她写的,但是他决定信。因为落款边那个鸡毛的形状。他死灰般的心如沐春风,重新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支有缺口的鸡毛绝无仅有,那是她亲手夺下的令牌。

十六岁那年,他第一次出锦官城,在泷山山麓遭遇了她。车队在修整,他随意走动没有让人跟着。她从山林里钻了出来,一跃来到他面前。全无宫中侍女命妇的腼腆矜持端庄典雅,直直地端详他,说:“我要那个。”伸出手指着他的肩头。他看了看父皇新赐的披风,迟迟不愿点头。她就改口说“那我们比剑吧,我赢了,要那个,你赢了,给你这个。”她甩了甩手腕,露出一串玉手链。他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但碍于身份,没有人敢真的用尽全力和他比试。这女子却很有胆量,要决一输赢。他终于点头。女孩很是开心,他把贵妃赐的长剑背于身后,摆了个帅气的姿势抽出长剑,大喝一声挥出,“嗡——”他只觉得一招还没挥完,就失去平衡跌坐到地上。再一看长剑的剑身已经断成两截。“给”女孩已经收了剑,还帮他捡来了断掉的剑身。他不解地问“你用的是什么剑法”,女孩爽朗地笑了“我只是看中你的剑最薄弱的一点,对着那儿全力一劈罢了。没有剑法。”她扶起秋宫,白兔般的明眸转了转。说“可以给我了吧。”伸手去抓秋宫的肩,秋宫没有受过这等气,不想给,撒腿就跑,却太惶急没有看好脚下,被树枝绊倒。她邪魅笑着走向秋宫,说“这泷山里可没有我要不到的东西。”手起刀落,夺掉了秋宫披肩上的一支鸡毛。秋宫不解,女孩看了看他,后知后觉地笑“披风有什么稀奇,我只要这根难得的蓝雉毛。”她起身欲走,秋宫忙站起来拦住了她,“你去哪里,这里距锦官城最近,但也要五里有余,你就这么走,要到天黑。”她不屑地笑道“这泷山的断壁悬崖我都爬得走得,这山下坦途反倒可怕了吗?”秋宫故作深沉地说,“山下是坦途,但你要知道,人心曲折,可比悬崖峭壁陡峭多了。”她听了略一沉吟“那好,我就跟着你。”秋宫顿时喜上眉梢,一句 “好”来不及说就被打断,“秋宫,我们要起程了。”周敬从树林后的阴影里走出来说。秋宫抖起威风,一挥披风说“走。”周敬看了看女孩,但也没有多问。下到一个小坡时,周敬伸手欲搀扶女孩,但她却步履轻盈,下得飞快,还顺手托了一下险些被绊倒的秋宫。

下了坡车队就在眼前,周敬问“姑娘贵姓?”女孩一转眼睛答“千舞,泷千舞。”周敬忙捂住她的嘴说“这世间没有泷这个姓,不可有这个姓,不要瞎说。”女孩拨开他的手笑“我是孤儿,只有一个隐居泷山的师傅,他叫我千舞,我没有姓,但想这里是泷山就取了这个字用作姓。既然你忌讳,我不用就是了。”边说着边把鸡毛插进了发间,她的手法很妙。周敬第一次觉得鸡毛是如此好看的妆饰,胜过钗环无数。

秋宫从泷山带回一个女孩,并安排在书斋服侍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开始是秋宫中,然后皇宫里,最后是整个皇城。令周敬意外的是,一贯循规蹈矩的皇帝对于这跳脱的事件没有任何表态。周敬茫然地站在钟楼上望着皇宫的方向。“因为我是空庭大师的关门弟子,”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周敬一跳,他循声靠近,发现千舞正坐在栏杆外的檐上,千舞收起手上的纸张,回望一脸担心的周敬,“山上住惯了,见谅见谅。”话音未落她一个侧翻回到了栏杆内。“作为皇帝,需要国教的认同以示正统。而远离皇宫八年的空庭大师想为自己的俗家弟子,也就是我,谋一段好姻缘,至少,他是这么对皇帝说的。”千舞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总是从不可思议的角落里钻出来,一开始会有管家,婆子或是排挤新人的大丫头阻拦,但是秋宫听说后叫老管家去喝了杯茶,就无人敢再拦了。千舞发间的鸡毛头饰俨然是她在规制严谨的秋宫中畅通无阻的令牌。

她自称不识字,但是帮秋宫抄写的经文和功课从没被太傅识破过。她自称不会下棋,但是总能在秋宫被周敬围困时,说出助秋宫脱困的箴言。她自称不会弹琴,却能用碗筷敲出优美的曲子。她从不作画,但年节时能剪漂亮的窗花,饭后能用贝壳做风铃。周敬曾问她为什么要自称什么都不会,她说,不想要过多的标签,过度的期待,只想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着。书斋里他们也曾谈起名人的字号,千舞问“秋宫你有字号吗?”秋宫傲慢地说“秋宫就是秋宫,我就是秋宫。”千舞骂一句“无趣。”又问“周敬你有字号吗?”周敬答“无号,字则行。”秋宫问千舞“你有吗?”千舞说“没有”秋宫就提议“我们来给你起吧,你选一个喜欢的。”秋宫和周敬冥思苦想起了“居心”“妆研”半晌她说“字就算了,我愿自号:庸人。”

周敬看得到秋宫眼里同样的惊艳。出于身份的差别,他一直小心地止乎礼,对秋宫也是对千舞也是。那两年克己的岁月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两年后的乞巧节,千舞开始收到她师父的信。一直到冬至节,千舞每每在读过她师父的信后总很是苦闷。周敬看到她坐在书斋阶下闷闷不乐,也走过去坐下。千舞没有看他,自顾自说“师父常说我没有城府、没有条理,不懂深意。秋宫说我傻人有傻福。你怎么看我?”周敬想了想,说“人生难得糊涂。”千舞却流下眼泪“我知道,我都知道啊,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我不想知道,我只想任死灰燃烧殆尽,随风飘逝。只想不求甚解,简单开心地活着。”这一刻,周敬才意识到千舞的大大咧咧巧笑嫣然的面孔下掩饰的是一颗焦灼的心。他要帮她,要救她。第二天他辞了伴读的身份,离开秋宫。

经丞相父亲的推荐做了御前侍卫,自八年前华乾公主上元节失踪之后,皇上对于自身安危很是看重。为了获取皇上信任周敬很是费了些心力。

新年到了。秋宫来信说会带着千舞来参加年宴。数月不见,周敬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立即冲去她身边的冲动。料理完安防事物,周敬终于得闲,向后殿赶去,却在一处偏远的宫苑墙边看到了鸡毛头饰的影子,手里还拎着一只兔子,他刚要走进去,就听到阴影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严厉地问“装跌倒撞石头,这么俗气的招你都用得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你攀过泷山的所有悬崖?你真的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你脚腕的那个胎记?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们的计划是不会停的。没有你,我们不是很好下手,那就用储君开刀吧。毕竟杀人,诛心。”周敬最终没有走进去,他看着她的影子慢慢把兔子揣进怀里,慢慢蹲下,听着她哭泣,听着她绝望。默默离开。他错了,他救不了她。被别人求娶,过岁月静好的日子本就不在千舞的人生选项里。他可以带她离开皇权,却不能带她离开恩怨。他好看书,尤其是史事纪实,所以他知道前朝姓泷,圣上起事屠宫时按照族谱一人未留。但前朝皇妃新生的婴孩没有被记入族谱,也没有人想过去找。

周敬回去时,年宴已经开始了。他悄悄走到下首空庭大师身后,全场最不显眼又离皇上最近的座位落座。周敬郁郁寡欢地喝了很多酒,没有注意到对面秋宫不同以往的紧张,也没注意到千舞眼底的破釜沉舟。皇上很喜欢秋宫的贺礼,问秋宫要什么赏赐。秋宫引千舞跪在他身边,朗声道“儿臣想求娶泷山寺空庭大师的俗家弟子千舞为正妃。”座上的空庭大师忽然狂笑起来,大喝“妙哉妙哉~”千舞不等他或皇上做任何评断,起身抬手用袖箭射进空庭大师大张的口中,随后迅速转身箭头指向秋宫。一切如电光火石般瞬间爆起瞬间结束。周敬这时才想起身,可是他已经拦不下部下的箭。只能呆立在皇帝身前,眼看着秋宫抱着千舞鲜血淋漓的尸体。

三天后周敬爬上了泷山。那天夜里,皇上勃然大怒,屠了泷山寺,却不想东北边境有前朝余党听闻了空庭大师的死讯,借用他平日乐善好施,悬壶济世的名望起兵造反。秋宫被匆忙调去平叛,带着所有亲信北上了。周敬知道,他没有想回来。周敬此来,是因为不解。

泷山寺。这里在被屠净后就荒废了。皇上让这里自生自灭算是还了昔日的敬重。周敬知道前朝皇帝对空庭大师有恩。但是千舞为什么要在年宴上先杀空庭大师又刺杀秋宫?如果她想刺杀空庭大师,以将功补过求得和秋宫双宿双飞,她大可不必在年宴上动手。设法将空庭大师约进秋宫,和秋宫合力围捕自然十拿九稳;如果她是为了师父欲害秋宫和皇上,又为什么要先杀师父,暴露自己。泷山山巅,周敬打开了署名庸人的墓,一根蓝雉毛,静静躺在里面。周敬听到身后有落地的声响,一转身,就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容不迫地拍打着身上沾染的草叶、尘土。

下山时,周敬终于读懂了墓碑上的名字。头顶插着那根鸡毛,摇头晃脑地念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