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当啷。”

小源已经转了有半柱香的时辰，自买下这虎头铃，他总能变换花样让它响，先前跑着跳着还不够，后来又特意的走路左右扭摆，都快扭成麻花了，现在好了，换成转圈儿。

“你慢着些。”沐临生就看着他玩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心道“小姑娘得了新裙裳，转起来大概也是这个样子。”

再望向阿宁。阿宁则正盯着那麻雀窝发呆，圆圆的脑袋轻微扬起，眼睛里带着困惑和几分诧异，沐临生勾起的嘴角被扯平，走上前:“阿宁，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对方明显怔愣了一下，抿着嘴唇，似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后又抬手指向那麻雀窝:“一只小雀儿在喂另一只小雀儿?”

阿宁口中的两只小雀儿，是那正在孵蛋的雌鸟，在等捕食归来的雄鸟喂食，孵蛋的雌鸟又不是人，怎会接过手来再塞进嘴里，所以阿宁看到的便是，那雄鸟叼着谷物往雌鸟嘴里递送，而雌鸟则张合着嘴迎了上去，一个递一个迎，看上去十分亲爱的模样，而且小雀儿还会用鸟喙轻啄对方的羽毛，为彼此梳理，本真也是十分相爱。

阿宁是待人坦诚明理晓事的，这些良好的德行从一些日常就可看出，收了徐婆婆亲手包的包子，就会顺带把那水缸的水装满，收了猪肉铺伙计送的咸肉，就会帮忙收拾案台，撤掉东倒西歪的长板凳，包括那次去当铺，同那商人讨价，虽然也只是做做样子，但沐临生则没有这样的勇气，往往长辈们说什么，沐临生就答“是”或者“好”。

后来酒馆老板提议只让阿宁留下时，天知道胆小怯懦的沐临生鼓足了多大勇气，说出了那一句“不行。”

阿宁并不愚笨，对所有的好意都有自己的回应，却唯独不通晓家庭血缘这一干事。三人也曾在某次深夜夜谈中讲起，小源则是纯正的俚国人，只因众星军来袭时烧杀抢掠，屠他至亲毁他家国才落得孤苦无依的现景。

沐临生则一半俚国一半璟国人血脉，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作为璟国人遭到俚国人排挤，承受着邻里各种明暗下的欺辱，本打算带着沐临生投奔母国，却在逃亡的途中两人走散，至此沐临生也落得一个孤苦无依。

而阿宁，他只说他醒在一片血泊之中，当时四面的断臂残骸，头身分离之象，却唯独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光着脚丫踩了上去，脚下传来黏腻潮湿的触感，身上一丝未着也不见伤处，只是那脚底染上了血污，沿着汝城的巷道印上了一条血脚印。行至巷道末端，一位好心的老先生发现了阿宁，为他披盖上衣物，问他来自何处不答，问他其他也不答，原以为是个哑巴，见他犹为平静，又在如此破败下渴求平静，便唤他阿宁，没想却得到了回应，只可惜后来老先生也去了，便没有人再教些他什么。

再后来，小源先与阿宁相识，莫名其妙就给阿宁硬安了个“阿爹”的身份，阿宁压根不懂血脉相承的含义，有意无意便会去观察和模仿寻常一家三口。

阿宁只模仿得了表面，遇见了细节之处，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困惑。

“一只小雀儿在喂另一只小雀儿。”

思绪流转了回来，沐临生有点明白了他的困惑，答道:“因为它们是一家子呀！”

“一家子?”阿宁倾斜着脑袋看向沐临生的唇瓣。

一只小雀儿在喂另一只小雀儿......一家子???

沐临生自觉解释的不够通俗又补充道:“啊...就是两个人相爱了，嗯..是两只鸟，两只鸟~ 相爱了，爱了就要买地建房，它们买不起...就只能借别人的房子自己建。”

“你看，这不是借到我们家了嘛。”说着沐临生示意阿宁去看。

“额......等建好了房，就要下蛋，一只鸟在家里下蛋，一只出去找好吃的喂这只下蛋的。”沐临生觉得很有道理捶手道，“等到变出来了小鸟，就是两只大鸟出去找好吃的。”

也不知道自己解释的对不对，沐临生伸手四处一挥，语气坚定:“这整个村儿都是这样的！”

他是想说整个村的麻雀都是如此，可阿宁却悟错了意思，村里面的人也是么?

“这个村，那我和你?”阿宁蒙圈道。

“嗯?”沐临生皱起眉头心想“我是解释的还不够详尽么......”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麻雀筑巢和新婚夫妻结亲建房无异，点头答应:“是的，只是我们都跳过了下蛋的环节。”

“哈?”阿宁更困惑了。

沐临生觉得他说的很详尽了，却不知沐临生所说的我们，是指人与麻雀的区分，而阿宁听到的我们，则单指沐临生和阿宁他自己。

阿宁想继续问:“为什么就我们跳过了下蛋。”话还没完全问出口，半路又被堵了回去。

“哎呀，不管了，怎么越说越乱！”沐临生干脆摆烂，想着需赶紧叉开这话题，“我刚才望见刘伯伯他们在收谷子，我们去帮忙吧。”

说着就要强拉阿宁出门，“天天呆在屋里，盯着那窝麻雀算怎么一回事儿。”

沐临生转向对小源道:“别转啦，我们要出去!”

***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万物的规律就该如此，望着眼前一片金黄稻田，沐临生心中感觉从未有过宁静，像是悟到了什么道理，还是那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呢。

这样的平凡和安心是多么难得，付出了总该有回报，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和气力，望着望着沐临生感觉干劲儿十足，吆喝一声:“刘伯伯，我们来帮忙了！”

“诶！”对方传来回应，三小孩呲溜下了田地里。

沐临生和阿宁则一人拿了把镰刀，小源还太小，沐临生怕用这器物会伤到他，便让他躲一边去乘凉。

“临生，你要收这边吗?”阿宁道。

“啊? 都可以呀。”沐临生。

“临生，你要收那边?”

沐临生纳闷阿宁怎么反复问，却见自己每移动一步，阿宁就靠上前一点。

沐临生困惑的神情露了一丝惶恐，“阿宁该不会是发病了吧......”

沐临生谨慎查看阿宁的神态，对方则面露羞色，眼带桃花。

“算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沐临生想。

小源还在树荫下乘凉，兴许是玩虎头铃也玩累了，见他们几人收割的稻谷堆出一个小山丘，地面上四处还散落着一些，他下了地默默在田间游走，将一些成串的稻谷又收集了一堆。

待一整片稻田都收割好，刘伯请他们吃白米饭，米饭里掺了猪油渣和小葱翻炒，三小孩沾了油水，面容上也美滋滋。

离开时刘伯还送了些冰糖，说是上次赶集时买的，沐临生心想如果大家能熬过冬天，那这些白糖他就在除夕夜那晚用来做米花糖水。

寻着山村小路，一身臭汗的回家，沐临生急道:“我要第一个洗。”

田野里的杂絮刺挠的他不舒服，他急匆匆脱下外衣，拍打了几下外表的粉尘，提着壶还未完全烧开的水就往墙角走。

掀开衣物，胳臂上腿上起了点点红斑，不疼就是痒，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生来也不金贵，怎么就起红斑了，或者就是单纯的皮肉单薄吧。

沐临生隔着面浴帘道:“阿宁，可以帮我拿一下药膏吗?”

“临生，你是受伤了吗?”阿宁语气里带着些担心。

“也不是，就是胳臂上有点红痒，想试一下那药。”

“我这就去给你拿!”阿宁在屋里翻找到药膏，隔着浴帘把东西递了进去:“呐，临生，药找到了。”

“谢啦~”沐临生接过答谢。

药擦完后沐临生觉得浑身没那么干燥了，舒服道:“这药膏果真买对了，怎么什么毛病都可以医治！”

说着他将药盒高高扔向半空又接住:“你们快去洗吧，洗完会舒服很多。”而后进了里屋。

秋夜，寒风吹的木窗吱呀作响，三个人紧紧倚靠在一团取暖。

“娘亲，我们也种稻谷吧。”小源卧在他身旁道。阿宁听到这话把耳朵也往沐临生这边凑。

“谷子生谷子，就不用天天饿肚子”小源摸着肚皮补充。

“明年，明年开春我们去请教刘伯。”白日里干活有些累，沐临生回复的轻声缓慢。

小源和阿宁听到这话都沉静下来，阿宁见沐临生已经困得不行，小源还一脸愁苦，帮忙安抚道:“小原乖，阿爹不会让小源饿肚子的。”

“那阿爹和娘亲会饿肚子吗？”小源回问。

“阿爹不会让娘亲饿肚子。”

说完三个人又紧了紧，依偎睡去。

梦里小源跟前的稻谷推得高高，碗里的白米饭也堆得老高。

“杨嬷嬷，再盛上一碗。”小源呢喃傻笑着，确实是个好梦。

哈哈哈哈，沐临生你可不要跟阿宁胡乱讲解，小心引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