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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九万岁谢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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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程安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仍在俞城。俞城的天气总是湿润,罕见一个晴天,却是闷热至极。

少年卧在树荫之间,祈求得到一丝清凉。可惜这到底是徒劳,他烦躁地叼着一枚树叶,

九万岁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一上午都没从房间出来。

他心里想着,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片薄荷,清凉的滋味自口中弥漫开,这下终于是得到了片刻的缓冲。

他卧在树梢之中,低头望去,却只见到了窗边的香炉。

江程安撇了撇嘴,收回视线,继续等待着。

袅袅白烟升起,屋内早已弥漫在木香之中,九万岁手中的笔停顿了许久,他抬头向窗外望去,细柳在空中摇曳,恍惚间,空气中的闷热已散,这世间迎来了清凉。

可这到底只是黄粱梦一场,如同他这偷来的时光。

恍恍数十载,已到中年时分。

袖口处柳枝依旧,纯白的衣袍也掩不住他心中的罪孽。

他站起来,走到了香炉的旁边,欲要抬手换香,却忽然想起这香才刚换了不久,就此作罢。

九万岁在窗边站了许久,他抬眸看着窗外的柳色。安静又祥和。

他这一生杀了很多人,也犯过许多错。到最后终于是得到了报应。

走至案台,窗外风又起,炎热的天终于降了温。毛笔在宣纸上滑动着,那一笔一划都诉说着那场轰天大案的起源。

以及那些参与者的名字。

这份名单,足矣使朝堂混乱。

纸张上落了些柳叶,微风吹拂着他袖口处绣着的枝丫,柳枝轻摇,带着些许悲怆。

皇城有一段时间盛行着送柳枝:友人离别,柳枝相送;爱人离别,柳枝相送;亲人离别,柳枝相送。到了最后无论什么分离,都少不了送柳枝这一环节。

那段时间,皇城的柳枝大多都被拽秃了。

细柳送故人,礼轻意重。他一生都在送柳,却唯独没有一次收柳。

袖口处柳枝翠绿,柳色依旧,只是故人不归,生者赴死。

墨色浸染了宣纸,九万岁看着那张写了很长时间的名单,沉默了好久,久到墨汁不再滴落。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响起了天算子问他的一句话,“你为何选择做一个医者?”

他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因为罪孽不得反。”

自身的罪孽不得平反啊。

最后一字落下,九万岁搁笔,他坐在案桌后面,看着那份《风华录》,久久不能回神。

提笔再落,字为:罪臣谢临渊。

纸张被卷起,他在细绳与柳枝中选择了好久,最后用柳枝捆住了卷轴。

谢临渊将桌子收拾干净,满篇废掉的纸张被他收起,堆在一旁的书籍被他好好整理了一番。

桌子一下子就空了出来。

“程安。”他朝着窗外唤到。

江程安一听师傅叫他,忙从树上翻身下来,他一下将嘴里的薄荷叶咽了下去,兴致冲冲地从正门跑到了房间内。

“师傅,你叫我?”他的眼睛亮亮的,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开心。

他知道这次他师傅终于让他下山了。

谢临渊抬头看着江程安,当年见到他时,他还是个小孩。几年不到,居然已经长那么高了……为什么自己以前没发现……

他刚想说什么,嗓子却一堵,不多时咳嗽声从他的口中传出,咳嗽的声音愈来愈烈,谢临渊捂着嘴,他的腰弯着,似是把肺都咳出来了。

江程安见此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谢临渊接过那杯水。

清水下肚,这要命的咳嗽可算是被压了下去。

“师傅,你老注意点自己的身子吧。”江程安看了一眼桌上被柳枝捆着的卷轴,抬头望向谢临渊。

最近他半夜醒来,总能看到他师傅房间亮着。

谢临渊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着:“不碍事,老毛病了。”

江程安撇了撇嘴,忍不住再次开口,“你是医者。”

你是医者……谢临渊听到这四个字愣了一下,随后开怀大笑,笑声惊动了窗外的鸟儿,也惊动了平静的白云。

“是啊,我是医者。我是个医者。”他笑着眼中有着些许泪花,他低头珍重地将那卷轴按在了江程安的掌心。

“程安,这卷轴你要背下来,要交给你的师兄。”谢临渊低着头,头发挡着他的面容,江程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谢临渊的语气沉重,那一字一句都落到了实处。

江程安疑惑地看着他,他拧着眉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谢临渊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江程安不服,他把卷轴放回了桌子上,猛得站起身来,“你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就不去。”

每次都是这样,总说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总说什么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难道有一些真相是需要长大才能知道的吗?

“那是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对吧?”他质问着谢临渊,从小到大,他每次问他关于他父母的事,他都避而不谈,而现在他又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用指头想想都能知道是什么事。

谢临渊顿住了,他实在是没有料到江程安能猜出来,也对,他早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还是那个惊才艳艳的人的孩子。

若是猜不出来才是奇怪。

江程安盯着他没有再问,他问过谢临渊无数次,每一次都被他糊弄过去,想来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早已不报什么希望了.

果不其然,谢临渊仍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抬头看了一眼江程安的眼睛,少年人的眼睛闪烁的光,让人不忍心破坏,这真相江程安总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去皇城吧,那里有你想要的真相。”谢临渊看向窗外,鸟儿在屋檐上鸣叫着,柳树随风飘扬,池塘的水泛起点点波纹,远处的山隐约可见。

江程安再也不同他说话,他拿起卷轴,转身抬脚,在将要跨出房门时,谢临渊叫住了他。

“你应该见过天算子的徒弟,他本名为魏知易,若是见到他,无条件的信任他就好。若是他想要看那份风华录,给他吧,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江程安回眸,阳光洒落在他的脚边,少年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他会将这份名单带到皇城的。

谢临渊默默地看着江程安的背影直到房门被关上,寂静的房间里再一次剩下了他一个。

木屋内,烟雾萦绕在香炉的上方。檀木的香味从房间飘向了窗外,似乎留下了些许香气,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香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由白色变为了灰色的,是几天前又或许是几个月前。记不清了,这香本就不是一下变灰的。

他走到窗边的桌子上,抬手将香从炉中剜起,随即将残余的香掩埋。

慢慢将香灰铺平,添上香粉,香粉为荷花状。铺好香粉后,谢临渊停下了动作。

窗外的树木正绿,屋内的檀木香从浓变淡,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似乎远去。

他站在桌子的前方,不知过了多久。叹气的声音从屋内响起,带着释然,又带着忧愁。

他重新点燃了那香粉,那香的烟气飘然,烟雾无形,却独独迷了他的双眼。

都说檀木的香气可以安神,但谢临渊点了好多年,依旧没能将他的梦魇给消灭。

医者不自医,他问过一些人,甚至连天算子都问了。

最后却只得到一句话,这是他的心病。

罢了。

浅白色的衣服样式简单,唯独袖口处绣上了一圈柳条。

“苟活十余年,早该释然了。”

十年前的错,一生的过,但当年那场关于权利的游戏,谁对谁错又有谁能说得清。不过是九万岁放不过自己,当年的人不想让他活。

“这罪我背了这么长时间,也赎了那么长时间。到最后却还是是放不过自己。也罢也罢,这条命还他便是了。”

谢临渊觉得,自己说是恶,倒也不彻底。说是善,那便是冤枉了这“善”之一字。

昔日为南明帝的刀,杀尽天下人。今日为医者,救遍天下人。可纵使救了一万个人,也终究抵不过那一人的性命。

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壶烈酒,大笑着,走至窗前,泪落窗棂。此刻山林中清风徐徐,草木正绿,湖水正清。山中热闹,屋内寂寥。

九万岁走至窗前,他举杯邀风共饮。

恍惚间,他看见了少年时意气风发的自己困在了望不见边际的黑暗里,他挣扎着想要摆脱,可黑暗的触手仍旧拉着他一点点沉下去。

在他将要没入黑暗中时,有一人拉住了他的手,那人身着赤色衣衫,背上背着一把长剑,谢临渊记得那长剑,那剑是御赐的,据听说全天下至此一把。

只是可惜,那人死后,这剑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他再次叹气,将杯中的毒酒一口闷了去。

杯中渐空,地为血色。

呼吸渐渐局促,眼前出现了黑色的斑点。

他本不叫九万岁,只是当年那人说希望他活上很久很久,于是便赐了他名号九万岁。

他说,十字太满,九字刚好。

他这人最放不下的就是那人的孩子,也就是江程安,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好不容易才支走了那些眼线,程安下山之际,就是他的将死之际。

也不知道天算子那老头会不会念着些情分,前来为他收尸。

想到这里,谢临渊就笑了。他渐渐无了生息,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冤魂终于在他死后得到了安息。

更新时间可能有点慢,而且不固定。还请谅解一下。

第8章 九万岁谢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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