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僵持着走出这杂乱的房间。

外面的天空更加阴沉昏暗，一阵风吹来还有些腐臭味。

“那胖子半路非要当老大，就让他当呗，让他给我们哥仨挡挡灾。”

“把这小子卖了又是一笔。”

沈幻对沈如卿说：“留一个就行。”

这三人看起来师出同门，结阵围困沈幻父子。

三人行动统一，逮着个时机就持剑捅向阵中心的两人，速度极快，想必轻功不俗。

沈幻和沈如卿见招拆招，两人使着相同的招式同时指向一个对手。

那人横剑格挡这对父子的进攻。沈幻和沈如卿稍稍抵住他的行进就抽刀回旋，杀向身后两人。另两人反应极快，磨得发亮的剑鞘竟也起到偷袭作用。如此，沈如卿突出包围，但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白衣上正往外渗血。

不过他能够及时摒弃身体疼痛，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三人身上。

“小孩也学大侠走江湖哈哈哈。”

“乖乖的就不会受伤了。”

沈幻不说话，看一眼受伤的孩子，怒火中烧。

沈如卿凶恶地盯着眼前三人，抽动嘴角强做出笑容。

卖了我？

瞬间他脑子开始混乱。

这场景怎么莫名和几年前有些相似？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是仇人？！

那就该死！

沈如卿咬牙呸一声，从身上掏出一枚丹药服下，随后用内力催动丹药和灵髓。

稍一愣，再睁开眼时，就看到沈幻只身挡在自己前方，四人杀得火花乱飞。

沈如卿服了丹药，增加爆发力，举刀闪入，一下扇飞一个人。

沈幻：“阿卿？！”

另一人转了剑头从侧面刺向沈如卿，沈如卿只用余光扫一下，随后拔出腰间软剑一下将这人脖子砍断，鲜血淋漓，自然也喷到了沈如卿一身白衣上。

剩余两人分离较远，虽然心惊肉跳，但看到发狂的小孩，更加兴奋。

沈如卿盯上被自己扇飞的人，将手上刀扔过去，随后附上数支袖箭。那人侧身，刀扎在身后石墙里，却被后来的袖箭穿入胳膊。

沈如卿顺势又补一发钩索，收回钩索时正好拉紧两人距离。

拧一下软剑即变硬剑，直直插入这人腹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钉在身后石墙上。

那一刻，沈如卿仿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可很快又消失。

沈如卿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在家里的最后一天晚上的情形，耳朵回响着父亲的声音和后来的厮杀声。现在又被这人的血蒙蔽双眼。他胡乱抹两下眼睛转过头去找最后一人。

一回头就撞上沈幻。

沈幻接住他，将他抱到水井旁，往他脑门上倒一瓢水让他清醒清醒。

感受到水的凉意，沈如卿很快就看清眼前人。

“那个人呢？”

沈幻侧身，一个人被绑在柱子上。

沈幻：“打晕，给他下毒了。”

“啊......”沈如卿才搓搓脸，摸下一手血红。

沈幻沉重地呼出一口气，咬了几次牙才转过来看向沈如卿，一脸严肃。

沈幻：“哪来的药？”

沈如卿默不作声，抽出帕子洗脸。他感觉脸上连同脖子都是火辣辣的热。

沈幻看着任性的小孩，一把扯开他的衣领。沈如卿脖子上的血管粗红、突出跳动好像要爆裂，正是用药的后果。这种药是沈幻从林谷主那得来的，也许是给小孩送药时不小心夹带了。

沈幻叹气，可还得给他包扎伤口，道：“我之前给错药你也不送回来，方才的情形完全用不上它，我一个人也能弄死他们。以后你的药都交上来，不许吃这种折损寿命的东西。”

沈幻拿帕子浸了水给他降降温。

沈幻一弯腰，沈如卿恰好看到那个被他钉在墙上的人不见了，地上只有自己的刀剑。

沈如卿：“人没了。”

沈幻抬头，顺着沈如卿的目光看过去，还真是。

“没死透，你没补刀。”

“忘了。”

沈如卿挣扎跑过去捡了刀，和沈幻兵分两路去找那人。他受了重伤，跑不快。

沈如卿身上血管痕未消，头脑还是有些懵，强撑着去找那人。

刚转过这间房子，就看到沈幻蹲在一片草丛里。走过去瞧瞧才发现沈幻前边的草丛里躺着一个人，正是被沈如卿钉在墙上的人。

沈幻：“死了。”

沈如卿：“那回去吧。”

沈幻：“你回去歇着。”

沈幻起身，眼神却还在这尸体身上。这人脚下一块石子，头上是血，看起来是被绊倒后摔死的。这人也是顶尖高手，不过是遇上发狂的对手不幸而亡罢了。

确定他死透了，正欲返回，就听得一声马的哀嚎。

沈如卿体力消耗过多，视物都有些困难，感觉身上血管似乎在收缩，正扶在墙边缓缓。一听见马叫，瞳孔立刻收缩，发现他的马正哀嚎跺脚。

沈如卿跑过去时，发现马身下滴着血，那个人还在睡着，而花田中一个小黑影闪过。

他快速翻过栅栏跟上。

“回来！”

小影子不管，只管逃跑。

跑了没多久，沈如卿就走出花田。周围阴沉昏暗，沈如卿眼珠布满血丝，看不清路就瞪大眼睛，只感觉不远处地上有一团东西在扭动。

他拔出刀，慢慢靠近这一团东西。

未等他靠近，这东西就“嗖”一下窜到一户人家的鸡圈中，躲在木箱里。

沈如卿跟上，站在木箱前持刀缓缓蹲下，尽力睁眼，朦胧看到这东西在发抖，还有小孩抽泣的声音。

沈如卿烦了，伸手把他抓出来。

“不要！求求你！”

果然是个小孩，在沈如卿脚下扭动。

“哼......”

于是他一路拎着小孩的衣领拖回马旁边。

恰好，走到半路沈幻来了。沈幻看见沈如卿诡异地拖着一个小孩，赶紧拦下。

沈幻：“快放手。”

沈如卿把小孩衣领拍在沈幻手上。自己回去休息。

沈幻把受到惊吓的小孩抱回去，看他满身脏兮兮的，还用彩绳扎着一个小辫，看来是村子的小孩，刚好能问问他有关村子的事情。

沈如卿洗干净脸，安抚自己受伤的马。

“呜呜呜......”

“不哭不哭，叔叔有糖。”

“哇呜呜......别杀我......”

沈幻看着身边两个糟心的小孩，不说话了。良久，他们才平静下来，中途那个被绑着的人醒了一次，又被沈如卿打晕了。

沈如卿闭目养神，突然被小孩的咀嚼声吵醒，就起来瞥他一眼。

小孩一愣，不敢吃了。

沈幻：“没事，接着吃......阿卿你看你身上都是血，吓着娃娃了。去换身衣服。”

“哦。”

沈如卿原来的白衣服破了，不能穿了，现在换了一身青色纱衣，随风飘扬，可惜藏不了多少暗器。

“换了衣服，也得换张好脸。”

回到两人身旁，沈如卿微笑道：“爹爹，接下来做什么？”

沈幻看向小心吃东西小孩，发现他正偷偷往衣服里装食物。

“娃娃，你是这村子的人？”

娃娃点头。

“你家里还有人吗？”

“有！”

竟还有人？！原以为那些亡命之徒早将村子屠尽。

这小孩竟然能活下来？

沈如卿：“还有谁啊。”

沈幻：“你说，我们不是坏人。”

小孩犹豫扭捏，应该是想到之前见过坏人抓小孩的场景，可最终还是说了，“我弟弟.....”

“在哪？”

小孩撇嘴又要哭，断断续续道：“弟弟......发烧......快死了......”

沈如卿觉得恢复差不多了，也摸不到脖子上血管了，于是拿了原本干净的白色外袍对小孩说：“我跟你去找他，请带路。”

沈幻：“去吧去吧。我等你们。”

小孩走在前，沈如卿提刀跟在后，时刻警惕。

走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并不起眼，房屋破旧，院内和其他相同，黑血纵横，屋内传出阵阵恶臭。

小孩顶着臭味走到牲畜棚里。牲畜身上的肉缺了很多，看伤痕显然是刀割，应该是小孩这几天割掉吃了。没吃完的肉已经开始腐烂。

沈如卿看到这环境，胃里一阵翻滚。

小孩走到最里面，拉开稻草，显出一个木头盖子。打开盖子，里面一片昏暗，看来是一个小地窖。

小孩身子小，刚好能爬进去。很快他背出来一个双目紧闭的小孩。

沈如卿赶忙跪下，用衣服包裹住这个小孩，轻轻拍着他苍白的脸。这才发现，两个小孩长得一样，原来是双胞胎啊。

“我们赶紧回去，他发烧多久了？”

“昨天。”

“有药吗？”

“家里有一点，早上就吃完了。”

回到沈幻这里，那个被绑住的人醒了，沈幻正用鞭子抽呢。

沈如卿轻放下怀里的孩子，喊来沈幻。

“爹！他发烧了，您看看。”

沈幻搭手去摸小孩的额头，又立刻缩回。

“啧......烧成这样。阿卿你去打水给他降温。幸好带了药丸，我刚烧了水，等下喂给他。”

“好。”

沈如卿动作很快，很快拿棉布浸了水给小孩擦身体降温。趁空闲，沈幻看天似乎要下雨了，最近的房子里都有不干净的东西，就给小孩搭了个棚子，然后自己骑马出去了。

“三个小孩啊。赚翻了哈哈哈。”被绑住的人似乎丝毫不怕，在众人忙活时一直在出言讽刺。

“爷就喜欢这样的小孩哈哈哈。”

“过来我看看你值多少钱。”

“臭老头！放开我！”

......

沈如卿受不了，喝道：“臭虫闭嘴！”

他挡在棚屋和那臭虫之间，可是娃哥哥时不时透过缝隙偷看臭虫的动作。

沈幻一会就骑马回来了，听到臭虫讲话就走过去给他一脚，“你还是想想等会交代什么能让你多活一会。”

“孩子们，吃药了没，回棚子里呆着，要下雨了！”

果然，说罢，雨点就淅淅沥沥滴下，瞬间又转化成倾盆大雨。

沈如卿给娃弟弟喂了药，感觉他体温似乎降了一些，醒来喂他吃一点饼就又睡了。

娃哥哥：“谢谢叔叔哥哥救我们。”

沈幻：“你们叫什么？”

娃哥哥答：“我叫绣球，他叫百合。”

哦？两种花名，倒也符合十里乡的风俗吧。

沈幻：“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

娃哥哥：“那天下午，阿爹跟大家出去做活，阿娘制香，我和弟弟在喂小羊。突然听见外边有很大的声音，阿娘出去看，然后她跑回来让我们躲在地窖里，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我和弟弟躲在下面不敢出来。可是......呜呜......我听见刀的声音，就像做饭......剁肉的声音一样，我害怕，不敢出去唔......”

孩子越说越哭，沈幻看不下去，就让他别说了。

“不，我在地窖下开了一条缝，我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把......”

他越说声音越小，可就是要坚持说完这件事。

“把阿娘杀了......”

“孩子别说了，叔叔给你吃糖，你睡会觉。”沈幻不忍看他再回想那痛苦的场景。后面发生了什么都知道了。

绣球：“然后我就躲在下面不敢再看了，后来我在下面什么都听不到，下面黑黑的，我只能和弟弟抱在一起。地窖里还有东西吃。昨天弟弟发烧，我回屋里拿了药，泡水给弟弟喝。”

沈幻点头，沈如卿转过身去擦刀，盯着雨里飘摇的臭虫。

“轰——”天空一闪，随后一声巨雷响起。

“咳咳......”弟弟百合睡梦中咳起。

沈幻心情沉重，叹气道：“孩子，你们跟我走吧。这里住不下去了。以后你叫阿洛，你弟弟叫阿鸿，叫我一声义父，我护着你们。”

绣球连连点头，哭的暴雨梨花，只是外面的雨声掩盖了一切。那只臭虫被捆起来，没有遮风挡雨的场所就在泥水中挣扎。

这场雨有一点好处，掩盖腐朽的气味，冲洗血腥。

阵雨匆匆，雨一停，天空一改阴沉。孩子也醒了，只是浑身没劲。

沈幻带着鞭子去审了臭虫，很快又回来，还打了一架。自然沈幻赢了。

沈幻带着阿鸿，沈如卿带着阿洛，上路了。

一场雨后，村子里气味淡了许多，血腥味少了。

两个孩子也离开了生活了十年的家乡，跟着沈幻去长安。

阿洛披着沈如卿的外袍，沈如卿在后面搂着他。两个孩子偶尔说说悄悄话。

沈如卿：“你割伤我的宝马，想吃吗？”

阿洛不语。

沈如卿打趣道：“那怎么办？你要赔我吧？”

阿洛：“我会干活，会煮饭。”他仰头看沈如卿，“我给你当奴隶，好不好？”

沈如卿笑笑，“好啊，等我想想给你哥俩安排什么活。”

......

出了十里乡，一行人来到驿站，在这安排两个小孩睡下，还向人买了两身合适的衣裳给小孩穿。

沈幻告诉沈如卿从臭虫那审到的消息。

他说是红莲教的长老在教里翻到一本秘籍，其上记载用幼子协助练功可以大大提升功力。找了堪舆师算了天时地利，最终盯上幼子繁多、且具有制香传说的十里乡才造成这场横祸。村子里小孩子都被秘密送到红莲教去了。留守村子的那些人是半路听得消息，为了赚钱才加入红莲教为他们搜寻制香传说。

沈如卿：“荒谬。”

沈幻：“百姓何罪。红莲教平时低调，原来背后都在做这些恶心事。”

沈如卿：“我们怎么做？”

沈幻：“我会联络江湖友人，你好好待在长安看家。”

......

数年背井离乡，好在变化不大，许多店铺还和记忆中一样。沈如卿扫过街道，暗自寻找是否还有认识的人，或者是认识自己的人......

他多想有人叫出他原本的名字，让他光明正大回到王府。

不过一切都是幻想，最终还是来到沈府。沈府新漆了门，府内显而易见移栽许多新花草。

沈幻住在主院，宝贝儿子住在东院，双胞胎就安排在西院，其乐融融。

沈如卿既然来了，就要跟随沈幻出席一些酒宴。沈幻不许他喝酒，只是让他长长见识，教他日后如何独自应对这种情况罢了。

长安城人员来往错综，消息也来自五湖四海。沈如卿作为镖局少东自然要学习管理手下黑白两道，但他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沈幻的意图。

阿鸿和阿洛来到长安后，吃穿住行一应俱全，发育很好。曾经沈如卿说过要他们兄弟俩赔偿自己的宝马，于是便给他俩安排了账本先生的职务。阿鸿高烧治好之后，忘掉了一些家乡的记忆，性格开朗，于是在镖局做事。阿洛越长大性子越孤僻，主动请求到地下九泉整理消息和对账。沈如卿见他这样也不多规劝，自己和他同病相怜，知道应该给他时间去接受这一切。

一直以来，沈幻是将沈如卿当做富家公子养的，沈少主代表镇安镖局的颜面，吃穿用度都由沈幻安排最上乘，不在宗室之下。

除了闷在镖局、查找消息，沈如卿也会和阿鸿去逛街，自然免不了偶遇“清王”。

“清王”出行一向铺张，往往隔着几条街都知道是谁又出来挥霍了。偶尔沈如卿就站在路旁人群里，望着宝马雕车、纸醉金迷背后颓废的同龄人，听着百姓对“清王”的评价，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规划“清王”的归宿。

十六岁时沈幻的失踪，只留下一封书信，又给他一次打击，原本就话少的他更加沉默寡言。

“此生何时为绝期......”

他以为这样的仇恨压抑生活漫无天日，会伴随他走进棺材，可后来的江湖热闻又一次给了他希望。

“圣玉”传闻一出江湖，他就整日扎在九泉中不出来，时刻监视最新传闻。

有时，阿洛会问：“老板，你为什么对圣玉这么感兴趣？”

沈如卿笑笑，“脱离尘世，飞升成仙，凡人之所求罢了。”

阿洛：“为何要脱离尘世？”

沈如卿愣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仇恨萦绕，令人痛苦？还是自认为与人间烟火无缘，渴望了却红尘？

“好奇。你不好奇？”

阿洛摇头，接着打算盘，“我还要给老板做工，还要找到仇人。”

沈如卿翻一页书册，不再讲话。

阿洛：“我记得老板最讨厌这种玄学传闻的，老板竟相信这东西的神奇之处吗？”

沈如卿：“人是会变的。况且许多人都亲眼看到有人飞升。既然生逢其时，我就要试一试。”

他讨厌身边的日复一日，恶心那个人竟然和他同在尘世，痛心朋友杳无音信......

大抵是对一切都要持有绝情态度，因为传闻说，太上忘情，忘情方可成仙。

......

“又要去应酬，这次一定少喝酒......”

沈如卿在日记里如是写。

匆匆忙忙，终于写完回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