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冷先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给你写一封信，但直觉告诉我一定要把此时此刻的心绪写给你听。

“四年前，12月24日，平安夜，也是我人生新篇章开启的日子。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我告诉你我的生日是12月24日，就是因为我在那天遇见了你，来到了这个家。

“在那天之前，我已经在街上流浪了半年，而在流浪之前，我经历的是比流浪更为痛苦的日子。”

菲拉总是笑着的面庞下本来就拥有一直藏在心底的过往，如今似是想撕开因为胡乱医治而没怎么结好的痂，把血淋淋的伤口一览无余地展现给他们看了。

“自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在一个灯红酒绿的环境中成长，每天我都要面对不同的人，那群人教我认字，教我知识，该教的、不该教的，该体验的、不该体验的，我都日复一日地经历着。

“开始我什么都不明白，只是知道让他们开心就可以拥有更多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让他们开心的代价只是会感觉到很疼而已。

“那时的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我只是被分配到了这样的生活。平等？人权？这种词汇从来没出现在他们的课堂上，他们就把我当成可以随意蹂躏践踏的玩物，通过欣赏痛苦喂饱那可怜的黑暗，再以虚伪的光明示人。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我终于长高到能够看到窗户外的景色了，透过窗户，看到了楼下有一对男女牵着一个小孩走过时，他们的笑容是那么具有吸引力。

“很不可思议对吧，八九岁，我才第一次知道‘爸爸’‘妈妈’的真正含义，知道一个家庭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些，那群人都没有教过我。

“这时候你可能会以为，我这样是因为从未接触过爸爸妈妈，而事实更可笑，这个地方就是我所谓的爸爸妈妈建造的……”

冷暖的指甲又不知不觉掐到了手心，而在下一秒，她感觉到自己被搂进了一个怀抱中，一双手悄悄将自己的手展开握住。

“江郁。”冷暖转过身，紧紧抱住身后已经有好几天未曾见的恋人，呼唤着她的名字。

江郁轻抚着冷暖的后背，静静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她才多大年纪啊，她父母和那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这个世界的确在变好，”江郁的下巴抵着冷暖的肩膀，声音好像有点疲惫，“但有些我们无法想象的黑暗面自古至今都不会完全消除，未来也是，因为消除了就不会再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了。”

“嗯，我知道。”冷暖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并且在江郁的怀里留恋地待了几分钟。

“你好像很累。”脱离开江郁的怀抱的时候，冷暖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江郁轻轻缠着冷暖的手指：“没事，继续听信吧。”

“累了就要好好休息，身体有什么状况的话不要隐瞒我。”冷暖分了江郁一个耳机。

“好。”

“我亲爱的爸爸妈妈是多么相爱啊，相爱到可以为了他们更好的物质需求和欲望而创造一个为他们所用的生命，把初生之时本应该光洁的白纸撕得稀碎。

“后来，有一个人，看似是这里的新客，实际上她总是偷偷教我许多我‘本不应学’的东西，她成为这里的会员五年，让我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知道了许多美妙的人类情感，所以我试图逃走，觉得逃走就能拥有新生活了。

“逃了无数次，被抓回去无数次，直到后来，我十五六岁左右吧，那个人带了一大群人彻底把这个地方封了起来。

“她是一个GOV组织的卧底。我的父母和所有的人都会受到应得的惩罚，那卧底想带走我，说是给我个工作，但我拒绝了。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向往自由太久了，只想着一往无前地追寻不受任何束缚的灵魂？也有可能是我觉得我的人生没救了，选择了放弃好好生活？都有可能。

“结果就是我在大街上随便地过了半年。邻居们都很好，会给我吃的、穿的，我白天四处闲逛，也时不时打点零工买点小东西回报邻居们，晚上回到那条街的时候真的有回到家的感觉。我从未有过目标，从未有过梦想，甚至觉得活着或者死掉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只是善良的邻居们都希望我好好活下去罢了。

“其实浑浑噩噩的人生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总会有什么东西，不论大小或者影响严重与否，都会打破原本平静的运行轨道，使生活发生变化。

“故事线就这么来到了你带我回家的前几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导致街上一些人丧失了生命，为避免被传染，那一条街的人们都把自己关在了家里，商铺也不再开门，附近的道路也全部被封锁，本来就无处可去的我只能继续蹲在街边，当时心想的是这样结束也挺好。

“我没什么挂念的，只是有些害怕，如果邻居们出门了会不会吓到他们，在想着要不要走远一些，可是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然后，你出现了，像阴翳深秋里的一束光。”

那段时间的冷朔正处于全民抨击的低谷中，短途飞行载具作为新兴的交通方式还没有一个驾驶标准，他便整天驾驶着自己的胶囊舱到处跑，倒也自由自在。

听说有条街因为病毒而沉眠了，他便打算去远远看看，没想到看到了一个蹲在街边无家可归的少女。

她看起来精神似乎已经开始涣散，不知道多少天没吃东西了，身上的衣物也不足以抵御深秋的严寒。

冷朔给少女披上一件外套，拿了个面包递给她：“不回家吗？”

少女迷迷朦朦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谢谢你，我没有家，我没关系的。”

少女清澈却又深沉浓郁的目光让冷朔移不开眼，而冷朔对于她，像是在绝望黑暗中的一丝火苗，感觉不到温度，却用微弱的光照亮了整个空间。

原来，这个时候，他们就互相心动了。

“跟我回家吧，我给你一个家。”说出这话之后冷朔愣了一下，顿时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草率和不礼貌。

“好啊，我会做很多事的，不会让你白白养我。”吃了面包之后的菲拉稍微恢复了一点精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冷朔的邀请。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担心和提防的了，即使是前途未卜的生路，再体验一下活着的感觉也未尝不可。

来到冷家之后，她认识了冷暖，也见到了两个时常会拌嘴的可爱机器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从月球的阴面穿梭到了阳面，从整日的阴暗一下子转变成了每天都充满快乐和希望。

“你也知道的，其实一开始我的性格可能并不是活泼的类型，但你们两个人实在是太冷静了，我感觉家里应该有一个活跃的因素存在，于是我开始试着去当一个活泼的人。可能我爸妈确实有外向的基因传达到我的身上了吧，演着演着我就发现自己本身就是这个性格，是你们激发出来的，真正的我自己。

“我也很爱这个世界，很爱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为所有的事件都是因为这机械无法计算的关系网和一颗颗鲜活复杂的大脑而产生的。

“突然发现我今天的语气和小姐好像啊，我也不明白今天我为什么突发奇想地开始回忆过去，但我现在也真的非常憧憬我们的将来。

“过去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只有感恩，但在看到小姐和江小姐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你的感情可能是‘喜欢’，或者是‘爱’。

“我喜欢你啊，冷朔。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我没有什么诉求，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如果你没有想法，即使只是陪在你身边，给你做做饭、和你聊聊天，我也很满足很开心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勇气让你听这封信，但我相信顺其自然总能够达成最好的结局。那今天先再见啦，冷先生，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你哥大概是听到菲拉小姐喜欢人际关系才转变了想法的吧，”江郁轻抚着冷暖的后背，有点像在安抚一只安静的小猫，“不用再纠结于创建新的世界了，在现有的元宇宙世界里创造一个单独的空间就可以，工作量少了很多。”

“江郁，我在想，你也是，我哥也是，菲拉也是，我们为什么这么像啊。”

“怎么说？”

“我们隐藏的太多了，总是在琢磨讲什么话会达到什么后果，最后就选择闭口不言。其实这些事讲出来又如何呢？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直接交流不也挺好吗？”冷暖在江郁的怀里闭上眼睛，“有些事情我不喜欢讲，是因为我觉得讲出来没意义，还不如用语音日记记录下来给自己听，但你呢？你好像接受了批评甚至是造谣之后也从不回击，就这么受着，你是真的不会在意，还是也会难过？”

“会伤心，会难过，会自责，但也会好好自我消化，然后继续好好活着、好好工作、尽全力实现自己的目标。”

“但你有我了呀，你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讲。而且有的时候，你要清楚，不是你的错就不必自责。”冷暖抬起头，与江郁对视，江郁像大海一样深邃的眼睛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又似乎空无一物。

“我知道了，”江郁把冷暖搂紧了一些，“我是多么幸运才能遇见这么好的你啊。”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