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嗓音仿佛一张打磨过的砂纸，付青橙闻声回头，盛放半靠在椅背，黑眸沉沉地盯着她。

车里空调丝丝发出凉气，付青橙被他眼中的寒意冻住，身子一僵，她忘了思考，老老实实地说，“回学校。”

盛放已经睁开的眼睛又闭上，喉结滚了滚，他轻轻地吐了口气，“不是五点才彩排吗？”

付青橙想不到他连这个都知道，吃了一惊，正要抬头说话，盛放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副驾驶。

咔哒——

车门重新关上。

“你——”

“十分钟，陪我待一会，时间一到我就送你回去。”

手撑着坐垫，盛放靠着驾驶座的椅背坐好，刚才小睡了一会，他脸上明显比之前有精神，手指按在方向盘上点了点，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

“你带吃的了吗？”

付青橙的书包还提在手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条件反射地说，“带了。”

“拿点给我，中午没吃饭，很饿。”

付青橙打开书包，拿了一个肉松小贝给他。

陆玉清喜欢做甜点，中午除了榨果汁，还做了很多零食点心。

盛放平时大概不怎么吃这种东西，他把小贝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付青橙知道他嘴刁，安静地坐在一边，不动声色地说，“放心，里面没毒。”

盛放拿小贝的手顿住，折痕深邃的眼皮掀开，付青橙对上他的视线，又添油加醋地说，“是我妈妈做给我吃的。”

她已经不像开始那样怕他，盛放坐在旁边，听她嘴里嘀嘀咕咕的抱怨，嘴角浮起笑容。

不过这些付青橙都没看到，手放在腿上，她继续唠唠叨叨地说，“你在附近办事吗，待会你还要去哪？”

盛放已经把手里的小贝吃完，他从扶手箱的纸盒里抽了张纸擦手，又拿了一个紫米千层放进嘴里。

“没办事，送你进小区以后，我就一直停在这了。”

付青橙有点没听懂，她反应了一下，等到领略到他话里的意思，表情懵然地抬头，“你是说你在这等了五个小时？”

“嗯。”

“中间没有离开？”

“没有。”

付青橙难以理解，她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为什么，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盛放轻轻将她打断，“你没有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出来，除了在这等你，我还能怎么办。”

嘴角牵起个笑，他靠回椅背，手肘曲起一截抵着车窗玻璃，手撑着下巴看她。

付青橙一颗心在胸腔缓慢跳动，她虽然反应迟钝，但并不是白痴，话堵在唇间，她默默转过头，没再说什么。

“再给我一个面包。”

就在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盛放在旁边又开始动作，他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扶手箱，手从驾驶座伸过来，手心朝上。

付青橙默不做声地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夹心三明治。

撕开包装的琐屑声音响在车里，付青橙充耳不闻，偏开脸，她托腮转头看向车外。

盛放吃东西没有声音，付青橙不时侧头，盛放慢条斯理地嚼嘴里的东西，对她看过来的眼神视若无睹。

吃完东西，他又打开车载冰箱拿了瓶苏打水，等他吃好喝好，还有二十分钟到四点。

“可以回学校了吧？”

看他把瓶里最后一点苏打水喝完，付青橙盯着他的手，小声提醒，“我要迟到了。”

“急什么。”

盛放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随手扣上安全带，不在意地说，“这段路只有一条机动车道，最高限速50公里，送你来的那条路限速30，去掉等车和红绿灯，十五分钟回学校绰绰有余。”

他侃侃而谈，付青橙听了只觉得头疼，可是自己又不敢说太多催他，收回视线，她只好坐在一边不讲话。

留意到她的沉默，盛放眼睛从前面转过来，付青橙低下头，像是故意跟他赌气似的，她依旧一句话也不说，继续一声不吭地保持沉默。

安静了两秒，车外的风景开始往后倒退，付青橙余光瞥到旁边，盛放修长的手指扶着方向盘，垂下眼皮控制中控台的按钮。

这段路树荫浓密，一路开过去没有一丝阳光，本来应该是很舒适的路程，可是付青橙坐不住，她一会低头看手机里的微信群，一会扒着车窗看车开到了哪里。

她在副驾驶动来动去，手不时碰到他，盛放看了一会，单手控住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制住她的动作。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用手捉她，付青橙看着自己被他钳住手腕的手，愣了一下，身子开始挣扎。

“别动，再动小心我跟你撞到前面的车。”

盛放抓着她的手威胁，付青橙哪能听进去他的话，她连想都不想，直接反驳，“你忽悠我呢！”

一个能用技术逼停对方的驾驶高手，怎么可能因为她动了几下就撞到前面的车。

盛放手还抓着她，他偏头与她对视，下一秒，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到了前面车流密集的地方，他松开扶着方向盘的手。

“喂，你——”

付青橙吓了一跳，就在这心惊的一瞬，贴着机动车道，几辆后排的车越过车位超过他们，这段路还没到十字路口，几辆车并驾齐驱，挨在一起，唰唰风声扑到车窗，付青橙仿佛听到轮胎碰撞到一起的声音。

付青橙心跳瞬间暂停，脸色呆滞了一秒，她转过头刚要说话，盛放松开攥住她的手，扶着方向盘重新驶入车道。

到了十字路口，红绿灯分散车流，盛放降低车速，跑车重新驶入正轨。

付青橙被他吓了一次，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安静地坐在车座，她抱着书包一动也不敢动。

“还敢吗？”

手里正攥着书包带，盛放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付青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愣了一下，转过头。

盛放眼睛没看过来，手指敲着方向盘，他微微垂下眼皮，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

“这次就算了，付青橙，再有下次，我可保不准会不会跟你一起死。”

*

三点五十五分，跑车驶入校园，停在礼堂外面的路口。

和地点偏僻的音乐教室不同，礼堂位于南校区，旁边就是京北大学最大的主教学楼，道路各个方向走来学生，都是今天参加彩排的入围选手。

停车区距离礼堂二十来米，大约是车身扎眼，路口经过学生，好几个不约而同地回头看。

付青橙低下眼，车窗贴了防窥膜，外面的人不一定能看到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等到这拨学生从马路上走过去，付青橙抓着书包，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盛放还坐在驾驶座，付青橙看他没有要下车的意思，以为他又要在外面等自己。

“你不用等我，待会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盛放听了没有什么反应，他闭着眼睛抵着靠椅，黑色睫毛落下一层光线。

付青橙被他磨得没了脾气，被这么一耽误，一分钟又过去了，手机微信群老师开始催，她看了一眼，推开车门下车。

哒的一声，付青橙小幅度地关上车门。

盛放睁开眼，马路人行道，女孩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目光一路跟随，直到她走进礼堂。

*

今天第一次带妆彩排，为了最大限度呈现效果，化妆师按照她选的曲目，特意给她化了一个复古的哑光妆容。

化完妆，下一步是换礼服。

鞋子和礼服都是高远集团提供的，付青橙演唱的是一首港风歌曲，配合风格，服装师为她挑了一件黑丝绒拖地挖肩礼裙，脚下一双银色高跟鞋。

舞台也按照平时演出的标准准备了追光灯和成像灯，付青橙开始还不习惯，她皱了皱眉，直到眼睛适应光线，才低下头握着话筒，走到舞台中央。

礼服拖曳地面，付青橙高跟鞋穿得不稳，走了两步，她手臂僵硬地摆好姿势。

五分钟后，彩排结束，付青橙拎着裙摆回到化妆间。

音乐老师正坐在化妆桌前和一个学生在讲话，付青橙顿了一下，拿了自己的衣服准备走到更衣室，忽然被老师从后面叫住。

“付同学，你等一下。”

音乐老师拿着本子走过来，付青橙站在一边，旁边有学生准备登台，她侧过身，让出位子。

“今天你发挥得还不错，不过——”

低下头，音乐老师打量了一眼她裙摆下的鞋子，“台步还需要练练，你姿势太僵硬了，校庆是我们学校的大事，你这样局促，影响整体效果。”

付青橙捏着裙摆的手收紧，音乐老师又说了几句，付青橙脸色苍白，视线一转，她看到本子上，老师给她打的分。

B

心跳骤然暂停，付青橙面色怔忡，默了一秒，她正要开口说话，一阵香风经过身后。

尹佳诺笑眯眯地拿着一瓶水停在音乐老师身边，她刚结束彩排，脸上挂着亮晶晶的细闪，唇色红润。

“老师，我刚刚表现怎么样？”

音乐老师翻了翻手里的本子，她在付青橙后面登台，音乐老师拿着笔停在分数栏，头点了点说，“还不错。”

付青橙眼睛下移，分数栏呈竖行排列，紧跟着自己的打分，她看到尹佳诺的分数——

A

睫毛扑扇光源，付青橙勾紧装衣服的袋子，视线默默移开。

尹佳诺得了这个分数，满意地点头微笑，她往后退开，手提着裙摆给音乐老师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后面我会继续加油的。”

付青橙看到她和音乐老师说话，自觉没什么自己的事，拎着袋子，转身往更衣间走。

尹佳诺注意到，加快两步从后面跟过来。

“付青橙。”

听到她在背后叫自己的名字，付青橙停下脚步。

尹佳诺穿的也是拖地礼裙，她两只手提着裙摆，脚步轻盈地走到付青橙面前。

都穿了防水台的高跟鞋，两个人身高齐平，尹佳诺眼睛落在她身上，从她的妆容打量到她脚下的鞋子。

“老师的话你别介意，他也是为学校着想，毕竟是校庆，到时候很多优秀校友都会回学校看演出，那么多大佬在，他也是怕出状况。”

顿了顿，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又看了眼付青橙礼服下面的鞋子。

“听说盛董事长那天也会来，作为京大名气最高的校友，又是这次的赞助方，学校肯定想给他一个好印象。”

化妆室墙壁嵌了一圈小小的圆灯，站在梳妆镜前，尹佳诺脸上的表情被放大，付青橙看到她挑起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提着袋子，付青橙静了一秒没说话，身后有学生陆续登台彩排，付青橙从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上的日期跳出来。

“还有二十天。”

盯着手机屏幕，她喃喃念出一个数字。

“什么？”

尹佳诺没听清，她往前走了一步，付青橙抬起头，她把万年历上的时间打开，屏幕竖放在手里，拿给尹佳诺看。

“21号，到了校庆那天，我会给大家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实力，今天，只是预演而已。”

她轻轻柔柔的声音落在耳边，尹佳诺一怔，微妙的脸上瞬间变了神色。

不过付青橙没有去看，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掀开，唇角微微抿起一个弧度，拿着手机和袋子，她拎着礼服转身离开。

*

出了礼堂，外面天还没有黑，付青橙肩膀挎着书包，她脚上穿回了自己的板鞋，衬衫裙摆贴着小腿，风把她的脸颊吹得冰凉。

经过停车区，那辆阿斯顿马丁已经不见了。

付青橙脚步顿住，她抬头四处观望，学校放假，二教没有学生，空荡荡的路边，只有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芒。

一股无力的疲惫忽然席卷了她，付青橙蹲下身，手臂抱住膝盖埋下自己的脑袋。

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跟尹佳诺放了狠话，如果接下来的二十天她穿不会高跟鞋，校庆那天摔倒在舞台，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

无边无际的校园安静弥漫，付青橙蹲在路口，旁边一盏路灯孤零零地照亮她的背影。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付青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面前一道影子落下。

清淡的皂角香气掠过鼻尖，付青橙搁在膝盖上的脑袋一动，她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