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也没有受罚。

床铺绵软，饮食丰盛，衣着轻便，日暖风和，甚而风中挟了花香。

深夜里异常来访的朱莉不曾出手，而留给她一个晚安吻；礼仪驯诫课上态度言辞刻板而官方的女人是位不罚孩子的慈师，对公然不服的她们也只是试图以言辞恫吓；悍然发起挑战的乔治亚被雌狮席德全须全尾地完好放回，被她称赞“出类拔萃”；明面上彻底违规的她们被朱莉私下宽容放纵，反而直接拿到了足以通关的线索。

突如其来的断折手指之后没有任何恶化，几乎不再疼痛；总在她身边、与安娜关系紧密、最有可能看出乌昭玩家身份的朱迪斯，这枚危机四伏的不定时炸弹，似乎始终温柔迟钝。

玩家被规则困死在孩童的身体和行为模式之下，副本却竟然没有乘人之危、趁火打劫?为什么?难道副本不是以杀人取乐为目的?不都是?

脑海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丰千雪那张色调深暗的少女面庞。

[此人无利不起早，城府深沉处心积虑，所作所为必然有所图谋。]

他选择的身份是色调黑白的女孩。

色调黑白当然容易理解，最初走廊和居住房间大相径庭的配色就已经初露端倪，但为什么是女孩?

是一个人也没有受罚，还是一个女人也没有受罚?

“朱迪斯，”乌昭拉着朱迪斯的手倒退着走入□□，两边的花海向前流淌，她蓝眼闪闪，“我们今天只来得及去看了训练场就被朱莉姊姊抓回来，你知道男孩的日程是什么样的吗?”

朱莉随着她的步子迈步，很认真地去想：“我听身边人谈起过她侄子来这里的经历，他应该是十年前的那一批。他们会教文史、品德、音乐、马术、战技，还有可选的算术和天文。”

啧。

[真该死啊。]乌郁金窝在乌昭怀里真情实感地说。

“马术和战技，听起来有点危险性诶。有出过事故吗？”

“我没听说过。来这里的孩子都有所倚仗，老师们大约都很小心。”

“这样。”乌昭低头踩过一块石头，还想再问什么，忽然抬头，笔直地向一个方向望过去。

这里的花田大致按照植物长成的高度分区，最低的那片大概到安娜的胸口，最高的则能彻底盖住朱迪斯的视线。区域阔大，错落地散布着供人歇脚的凉亭。

乌昭望进一片雾气一般轻薄皓白的花海里，也如同雾气一般铺天盖地、遮蔽视线。

遮蔽人类的视线。

高于人类的感知维度里，有一束视线同样笔直地投掷过来，鲜明如同子弹。

祂看见祂了。

祂看见祂看见祂了。

乌昭握在掌心里那只断折僵硬的手指渐渐放松舒展，骨筋接合、柔软如故。

[汝得赦免。]

兔子小姐轻微地偏了一下头。

“怎么了?”朱迪斯也望过去，神情间几分茫然，“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感觉好像有，我们穿过这片花过去看看吧！”乌昭毫不犹豫地立时抛弃了睁眼抿唇的柔弱神情，抬手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语气一整个飞扬起来。

“好啊。”朱迪斯开始看路，预估哪边的路线更短，乌昭活泼地原地倒两下脚，像头兴奋过度的幼狼，径直向前走，被朱迪斯一下揪住后领。

“安娜，你不能就这么进去踩花，”朱迪斯有点无奈，“你会伤害它们，它们也会伤害你——雾霭花有毒的。种花的姊姊们也会很困扰的。”

“我连毒荆棘丛都硬走过会怕这个”乌昭鼓起脸颊飞快地小声念。

“什么?”

“没——什么，我错——了，对不起。”乌昭背着手低头，用鞋尖拨飞一串石子，“我们绕——路——过去好了。”

朱迪斯想笑又想显得严肃一点，以拳抵唇咳了一声：“好吧……要不要比赛谁先跑到右边那片青平枝那里?”

“好耶！”乌昭毫无竞技精神地立即转身抢跑，轻便鞋底重重踏进脚下松软清香的泥土里。

朱迪斯哈哈笑着，一边喊着“你作弊！”一边追上去。

乌昭站在雾白和深蓝的交界线上，得意洋洋地冲着落后几步的朱迪斯招手。她怀里被颠得七上八下七荤八素的乌郁金：[……]

震撼，邪神本神刚才是为了一场幼稚的跑步比赛动用本体了吗?！她可看见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涌出来了！

某些印象破碎了。

朱迪斯跑到她身边，弯腰扶着膝盖喘气：“你跑得……呼……还真够快……”

“我可以跑得比这再快一百倍！”乌昭的尾巴都要翘起来，在高维度对乌郁金大喊：[啊啊啊啊好爽！终于可以大跑一次，我都要憋死了！这该死的角色扮演终于结束了！]

乌郁金：[……]坏了，她居然一瞬间幻视哈士奇，大不敬！

朱迪斯扶着膝盖喘息着笑：“你当然可以了——喏，那边就是从我们刚才那里直穿过雾霭花丛会到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凉亭，如果有什么人的话，大约就会在凉亭那里。”

前面是最后一个折角，绕过这一片阔叶沉如夜色而繁花闪如星光的夜阑花，就是那光明正大投掷而来视线的来处。

乌昭确认了朱迪斯还要原地喘上一会儿，自己轻快地向前，手里捏了一下兔子小姐毛茸的长耳朵：[闭上眼睛，不要出声。]

[好。]

[最好也不要思考……或者想些非常简单、被污染很容易发现的。有事就叫我的名字。]

[……好。]

她越过了那个拐角。

面前果然是一座凉亭，漆得雪白，女人背对着她坐在亭内的圆椅里，和她相同款式的衣服洁白，肤色也白，发色更是白得一尘不染，像是初落的新雪。

人眼视觉里她整个人都几乎融入背景，交界的线条模糊，存在感却怪异地鲜明，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她是在发光吗?一片耀目的白里看不分明。

只是看着她线条简明的背影，乌昭的额头就开始一跳一跳地发痛，像是一瞬间被迫接收了大量的信息，大脑开始过载。

先是听到“扑”的一声轻响，然后是连绵不绝的微小气泡破裂的声音。

乌昭伸手揩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鲜艳的血迹在她手背上淋漓铺开。

又是眼睛里的血管破裂了。

人类的眼睛明明这么敏感，怎么还这么脆弱啊。

既然已经没有了角色扮演的束缚，漆黑的纤维在崩裂的眼眶里肆意涌动，缠绕搭建出纯黑的、纹路粗糙的眼珠。乌昭两手揣着毛绒兔子看女人端正挺拔的背影，声音里带一点笑：[确定好了吗?我姐姐还在后面呢。]

女人坐在圆椅里转过身来。

很平常的一张女人的脸，年纪和真正的乌郁金仿佛。眼窝很深，眼睑半合，看起来有一点没睡醒的样子。

她抬起右手手腕：[这是你的。]

和袖口连成一片的洁白的手腕上，弯弯绕绕地缠了一圈细匀的漆黑，首尾恰恰咬合，连接处是一只大睁的眼睛，细细长长、完美对称、没有睫毛，像是某种审美奇特的雕饰。

连成一片的白中唯一的异色。

[是我的。不——客气。]

[我还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女人垂眼看那漆黑手环，声音很平静，[你想要什么?]

乌昭看着她，看她消瘦的脸颊，半垂的眼睫，似乎无法完全聚焦的瞳仁，瞳仁里有复杂华丽的纹路。

[这些是你做的?]祂含笑地问，[简洁轻便的衣服，规整的区域规划，现代式的办公室——各类各样脱离“常规”和“驯诫”的女人的容身之所，“女玩家一律免责”?]

女人抬起眼睛看她，仍然是那一种有一点没睡醒似的神情，她慢慢地点一下头：[……是我推动的。]

[你的神格是“交换”，还是“颜色”?]

女人用指腹轻轻摩挲手腕上凝固大睁的眼睛，答非所问：[一人一个问题。你……是什么?]

[我是和你同级的存在。所以，“交换”还是“颜色”?]

[我不知道“神格”具体的定义，]白光陡然从凉亭里倾泻而出，一瞬间吞没了周遭全部的颜色，只绕着乌昭留出一片方正的彩调，女人在纯然的白里愈发鲜明，下一秒，一切重回旧色，和之前分毫无差，像是胶片倒带，[这两种我都能做到。为什么你能叫醒我?]

[“神格”是你从旧神那里夺来的规则。攫夺神格成神，往往会遭旧神烙印诅咒，你对夺来神格的发展不足，没能成功抵抗，因而陷入沉睡而至衰亡。我的力量高过原有的诅咒者，所以能把你从死睡里唤醒。你是如何作为玩家弑杀旧神的?]

之前的乌昭：不爽猫

之后的乌昭：开创！（比格版）

Q：因为忽视“男人也是人”而导致直到现在才发现副本的端倪，您有什么感想呢女士们?

乌郁金：没用的信息增加了。

乌昭：烦死了，要是没有男人不就没这个问题了！

祁轻鸿：啊……那我吃什么?

象形造字真是奇妙，“女”是有头有手有脚有心的人，“男”是田力。

“婴”，未来与希望，是贝壳（钱币）与女人。

使用至今的文字与三万五千年的母系历史。五千年的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