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希羽跑回楼上的时候，庆幸自己下来吃饭还带了一包纸巾。她一路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好像哭过一顿，刚刚又在车里闹过这样一顿之后，把心里的垃圾全都排出去了。龚希羽忽然觉得此刻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清醒。

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扑到脸上，用纸巾将脸擦干净。看着镜子里面素面朝天的自己，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她还是被郝总的那番话给影响了。

凭什么？鲍言言就可以在哭完一场捉奸大戏之后，淡淡定定接着回去上班自己不行？我不过是个实习生，干到结束就能跑路，她可是跟总裁男友分手，看样子要在这家公司里长长久久地干下去呢。她都不介意自己身上前男友被抢走的大八卦，自己没什么聪明才智可以做局陷害她，至少就要在这里活活膈应她。

龚希羽下定决心，就不走，死也要拿到所有的实习工资，还要再多吃点公司的免费零食饼干和咖啡，每天喝五杯！要顺利拿到实习证明给自己的简历加分。如果鲍言言再敢欺负她，她就跟所有人说她是不平衡自己抢走了她的男朋友故意的。看谁更不要脸。

龚希羽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会议室。里面所有人都开始了下午的工作，短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后，甚至还听到Nina没事人一样说了一句：“Sherry来啦。”

鲍言言依然坐在老位子，也没有分她任何一点眼神，脸上的妆容完好无损。龚希羽强迫自己淡定地坐在位子上，继续上午的工作。工作内容依然是满满的，好像随着项目的进度过半以及之前他们给老外做过一次汇报后，所有人忽然之间又绷紧了神经。

没有了晚上的打工，龚希羽晚上倒是有时间留下来加班了。不过她依然独自一人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吃饭或者关机走人。不过让她惊讶的是，之前一直很跟着大部队节奏同进同出的申恺最近好像很轻松，总是能准点下班。

龚希羽心里郁闷地想，他确实比自己厉害，这么大体量的测试他也处理得这么轻松。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是让人泄气。龚希羽悄悄去打开过他的测试表格去查看过里面的内容，每个格子都被填得很满，看来是做得很细致了。

后来她这边正好要用到的一套投资分析报告是申恺已经使用过的，龚希羽突发奇想，那她是不是可以直接进申恺的测试获取已经处理好的信息？

龚希羽打开了相关的文档，不过不敢直接拷贝黏贴。这样总会让她觉得太偷懒，不太踏实。龚希羽还是打开了原始的从投资部获取的没有处理过的资料，再将自己的测试底稿里面先填满，去跟申恺的结果去比对。

结果居然不一样？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再次检查了所有步骤，和她截取的原始数据，再次计算，结果还是不一致。因为申恺的文档中没有包含详细的每一步结果，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一步开始不一致。

龚希羽又核对了一下表格中一些直接从投资资料中截取的数据和内容，惊奇地发现，连直接抓取的一些数据没有后期加工过的似乎都不太一致。此刻申恺已经走了，她没办法问。对着鲍言言的那张脸，她也问不出来。

如果只是两个人的结果不同，那么他们的工作成果在放入最终的报告之前还会经过两道审核。龚希羽打算先放一下，等到最后复核的时候提出来。

其实遇到这件事情，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像之前一样去请教一下郝杨。可是，自从他们在停车场那次见面后，她其实依然没有将郝杨的好友加回来，还是删除的状态。她觉得自己那天对于郝总的那一通发泄有些丢人，还有点白眼狼……

本来如果那天两个人是结束在吃完饭的状态，可能也许以后还可以偶尔地当个认识的人打招呼。可惜后面鲍言言的那一出以及她自己在车上说的话，都不允许她能够再去找郝总麻烦，或者若无其事地加回别人好友。

偶尔在晚上穿过半个城市，回去学校的地铁上，龚希羽也会看着窗外飞速划过的城市景色，和一站一站的底下广告里，怀念晚上和雪饼一起的时间，还有因为郝杨的帮助，所以能住的那个宿舍。

八成是馋萧阿姨的晚饭了吧，龚希羽也会这么自己嘲笑自己。

她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整个实习项目就会这么平缓地结束。没想到没过多久，鲍言言忽然不再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从总部过来的总监全面接手她的工作。

在实习之初，龚希羽听到同事间聊八卦的时候，似乎是讲过他们这个组之前总监离职后，这个职位一直暂缺。当时，她记得其他人还猜测鲍言言会升上去，由经理升职成为总监。没想到，最后这个职位是空降的。

即使如此，龚希羽总觉得鲍言言的离开也很突然。新总监来之后，她没有再听到会议室里的其他同事关于这件事发表什么看法，所以也就不知道他们这些有内部消息来源的人是怎么对这件事的评价。龚希羽还在内部系统上面去查过鲍言言，想从她的抬头或者部门看看她新调去的地方，可惜也一无所获。

由于有鲍言言这个经理在前，龚希羽也就不对新总监抱有什么希望，只想低调做人，完成工作，到时间走人。

新总监在系统里面的英文名字就是她的中文名的拼音，Wanyin Xu，徐婉瑜。龚希羽第一次见到她来会议室的时候，就感觉她是一个跟鲍言言气质上截然不同的人。她看上去三十多接近四十岁的样子，穿着的职业装在公司的服饰规定内是比较靠休闲商务的类型，一头黑色的短发，到下巴的位置，似乎是因为快要碰到肩膀发梢自然地翘起。

徐总监长得很亚裔，这么说有点刻板印象。但她看起来挺喜欢户外活动，肤色是偏小麦色，眼睛也不大，可是笑起来给人很有亲和力，没有任何架子的感觉。让龚希羽对她颇具好感的几件事是，她来的第一天，看了一圈所有人的分工表，就指出她觉得实习生的分工过重。这样给大家的指导和审核都增加了沟通成本。

另一件事是某天，她似乎是在批团队里其他人提交的报销，还单独问了龚希羽：“Sherry，我似乎没有收到你的餐补申请？我记得上周我们有加班，你在计时系统里面也只填了每天八小时，没有算上加班时间。”

龚希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大家在新总监面前还没有很放得开，一直保持安静，她突然点自己，还以为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等龚希羽听到她说的内容后，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好说：“我之前没有报过，所以……”

徐总监将她叫到自己身边，简单跟她讲了一下，还发了员工手册让她自己看一下报销和加班的条款，所有正式员工的条款也都适用于实习生。

龚希羽点点头，仿佛做梦一般打开了徐总监发的链接。她不想承认，虽然按照规定这是自己应得的，但龚希羽还是觉得像捡到钱一样，从此之后，再看徐总监，都无法再用客观的眼光去看她，而是带着一层滤镜。她有时候也唾弃自己实在是被鲍言言压榨久了，明明现在是拿回自己应该得的钱，却好像徐总监额外给了自己工资一样。

不过，龚希羽再对徐总监改观，她也没有能够跟她有更多接触。似乎徐婉瑜除了他们这个组的事情，还分管了其他的业务和项目，所以不像之前鲍言言一样一直在他们这个办公室，经常出差。不过，她总是是跟每个人确认自己的进度，而且很喜欢直接视频或者线上会议解决问题。

当某天下午，其他人因为种种访谈或者会议都不在会议室，徐总监问龚希羽要不要一起去逛一圈，喝杯咖啡的时候，龚希羽还是挺紧张和受宠若惊的。

徐总监还挺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在跟龚希羽一起下电梯的时候，很兴奋跟她说自己看到附近新开的一家新开的咖啡店，看图片好好喝的样子。

龚希羽还有些放不开，没想到徐总监看起来这么活泼。她一路跟着徐总监七拐八拐，两个人居然走到了办公楼外面的街上。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何况他们刚刚从冻死人的办公室里出来，外面的热气甚至有些热烘烘的感觉，不让人讨厌。

进去以后，真的是一家很小的店，里面是很大的面积都是放着咖啡机和制作台。位子只有一点点，随意地摆放着很小的桌子。还好现在店里没什么人，不然估计都不太方便坐的下，更别说聊天了。

龚希羽看着老板手写的菜单板上面都是陌生的花体词汇，糟糕都不太念得来。徐总监在旁边勾着龚希羽的肩膀，笑着让老板给她们两位女士做一下推荐和介绍，接着在龚希羽耳边悄悄说：“不急着点，我们先听听看都是些什么。”

看着打扮得很有风格的老板介绍了一下他们的招牌和当季的特调，龚希羽听了一堆厌氧日晒哥伦比亚什么，埃塞罕贝拉等等名词，依然云里雾里。徐总监在对方介绍完了之后，直言不讳地要求：“我喜欢奶味重一点的。”让老板看着上，龚希羽也赶紧说自己想要清爽一点的。

端上来的咖啡在很小的杯子里面，看上去只有几口的样子。不过确实颜值很高，徐总监那杯是琥珀色的，还有乳色的分层在上面，有一小片叶子装饰。龚希羽这杯是整个偏红褐色的透明状，当中有一块方的大冰块，上面是一些白色的小碎片。

她尝试着喝了一口，原来上面是碎椰片。里面有一股很明显的那种水果，好像是橘柑类的味道。可能是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的关系，老板在她们品尝后，还没有走开。跟龚希羽说：“有感受到血橙和佛手柑的风味吗？”被他这么一说，龚希羽又喝了一口，还真有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暗示作用。

龚希羽拍了杯子旁边一起附上的咖啡卡片，手机自带的识别翻译只能看得出来名字里的一个单词是英文，搞不懂。徐总监说她的那杯有焦糖酱和鲜奶的味道。她在龚希羽耳边悄悄说：“一般般。”说完两人都笑了。

因为是徐总监请客，她喝完之后，又让龚希羽再尝尝别的，于是两个人各自又再点了一杯。这一次，就坐在旁边一边喝一边聊天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徐总监面前，龚希羽感觉可以很放松很坦率。在她问到自己感觉实习怎么样的时候，龚希羽完全没有说一些粉饰的或者官方的答案，而是在她面前讲了自己的焦虑和觉得与公司氛围的格格不入。

徐总监听完后，没有安慰她这是正常的，要多锻炼自己或者是让她放轻松别在意。而是跟她讲起自己进入公司前的事情。

徐总监的学习经历是龚希羽完全没有想到的。她毕业之后，就直接结婚生子了。后来被繁琐的主妇和育儿生活搞到崩溃抑郁。

“那个时候就是很烦，一秒钟都不想在家里呆了。”

龚希羽看到徐总监现在一脸轻松吐槽的表情，完全不敢相信她也有这种时候。后来，徐总监坚持，去申请了研究生，也很痛苦，差点申不上。接着就是读研，毕业后找工作。

“那你的宝宝？”

徐总监说：“找别人来带啊，各种请人，我跟我老公的父母，还有daycare。”徐婉瑜一脸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家庭关系，只要你够坚决，妥协的就是别人。”

接着，她还跟龚希羽说自己刚进职场的时候，也有过阵痛期，大龄，没有工作经验，还遇到总是喜欢在汇报时候唧唧歪歪的老白男，她一开始口语很差，脑子里中文已经可以吐槽一大片了，但到英语就结结巴巴气势大打折扣。但一想到要回家带小孩，那种窒息感就让她什么都不怕了。

“现在回头看，好像那些困难完全像上辈子的事啦，小孩也长大读书了，跟我老公一家三口又变成很和谐有爱的家庭了。”

聊着聊着，时间就过去了。等她们回去公司的时候，龚希羽突然就很想跟徐婉瑜说自己测试的时候，发现的申恺跟自己测试差异的问题。她一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怕徐总监以为自己是偷摸看人家文档挑错或者搞事。

徐总监看了他们的工作文档后，还肯定了她的细致发现。徐婉瑜只扫了一下两边的文档，龚希羽看到她做了一些处理和验证后似乎就知道申恺的问题在哪里了，不过她并没有跟龚希羽深入地交谈，只跟她说自己会跟申恺谈他的问题。

徐总监还将龚希羽的最后步骤和数据做了进一步处理，然后将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移到她面前，给她看：“发现了问题没有？”

龚希羽看着数据比率，再次打开公司的制度文件进行比对后，惊讶地看向徐总监：“净值变动按照这个口径计算已经超过了公司规定的评估线但根本没有上报记录！”

徐总监微笑着鼓励她说：“这是Sherry你发现的问题哦，怎么样，要不要在下一次汇报的时候，你自己来说？”

“我？”

“对啊，”徐婉瑜点点头，“PPT那两页由你来准备，到时候你跟Stephen汇报。”

“我……我怕——”龚希羽纠结着，已经开始紧张了。

徐总监笑着说：“隔着个屏幕你怕什么。就是一个小点而已，你可以先自己打个腹稿，讲给我听。放心，如果他到时候又提出什么问题，你听不明白，我会来救你的。”

龚希羽点点头，“好。”徐总监真的很能给人信服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