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风无恙。”
萧忆拽了拽风无恙的衣角。
风仍在吹,火光却黯淡了。爆炸的喧嚣过后,那座学校如此沉寂地卧在雨幕中,是黑色的、薄膜一般的雨。如呼吸般翻腾的苍灰色泥潭吞没了雨点,零落的金浮在水面上。
“下雨了,风。”
“我知道。”
“我们走吧,风。”萧忆快要噙出泪来了,“舒雨和夏知尘已经死了……风无恙,现在只有我和你了……”
雨在脚下汇成水洼。
“吴不归呢?”
“他走了,很早之前就走了。”
“那你呢?萧忆。”风无恙深吸一口气,腥味萦绕于鼻尖,“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萧忆一愣。
未等他开口,那人青筋暴起的手便攥住他的衣领。风无恙抬起头,望向萧忆的是双携有兽性的眼睛。
“为什么你又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你?为什么你不去死?萧忆,这世界的上万个人类之中,你最应该去死……你是不配活着的,最不配活着的……”
“舒雨和夏知尘已经死了……”
萧忆安慰般握住风无恙颤抖的手。
“他们已经死了。”
雨越下越大,像一层纱盖在两人的肩头。风无恙低垂脑袋,黑发为雨水所压垮,往下淌着水珠的发丝遮住了双眼。
地上的水洼里倒映着两团蔚蓝。
一滴雨水撞起波痕。
“我恨你,胜过这世界上我所有的同类。”
“为什么这么说,风无恙?因为我平庸且无能吗?”
风无恙没有回答,又或是无从应答。他松开手,衣领上残留着愤慨宣泄后的褶皱,然后他转过身去,一个人走入了苍灰色。雨一丝丝削薄他的身躯,枯瘦的背影恍若一具白骨。
萧忆远远地望着他,一袭白衣,一身破败,被风吹得仿佛要散去,同样形如白骨。
凌乱的风捎来风无恙最后的耳语:
“你不属于这里,萧忆。”
时间是下午一点十三分,萧忆失去了一切。
他用随手拾到的砖头狠狠磨着手表的腕带,直至满掌鲜血。抹去积在屏幕上的碎屑,猩红的“001”随眼皮开合在瞳孔里闪烁不定,X级游戏,获得的剩余游玩天数为0天。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茫然地伫立于校门口,看着玩家们撑着伞三五成群地走过。
曾经也是这样。
舒雨和夏知尘死了,风无恙辞别了。
他天真地以为舒雨能够死而复生,为此翻遍了向阳中学。可在那无尽的废墟中,除了灰色的建筑残骸,就是红色的血与肉,一滩又一滩,浑然看不出人样,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是零星。
带着铺了遍身的细碎的伤,他离开这座城市。
雨还在下。
上次下这么大的雨,还是舒雨离家出走的时候,他依稀记得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不知道这场雨又会下多久,但若是这样耗下去,他可能会死在无人问津的雨里。
今夜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前,他必须去参加一场游戏。
萧忆找了半天硬是找不到一把伞,只得一边避雨,一边视线搜索游戏场地。他累极了,已经没有余力去更远的地方。终于,他在街角看到一块路牌。隔着雨帘,他艰难辨认出上方的字样:
“游戏场地:前方5000米处。”
5000米……吗?
揉了揉眼睛。
的确是5000米呢。
他沿着商业街走着,本想找一家服装店拿件干净的衣服,结果一家也没碰到,倒是遇见坍塌的雨棚、松动的地砖、砸下的广告牌、还有一辆疾驰而过的车。那是一辆红色的流线型跑车,看上去价值不菲。
轮胎碾过水坑,溅了他一身的泥水。
未愈合的伤口在浇灌下更疼了,拉扯着神经,步伐也一顿一顿变得机械化。好不容易撑到数字由“5000”变为“50”,箭头所指的公寓楼门上却贴着一张纸条。
“玩家数已满,请勿入内。”
萧忆颓丧地坐在遮蔽于屋檐下的长椅上。
既然玩家数已满,为什么还要标那么多指示牌?如果指示牌是凭空出现,应该能及时撤销。果真,游戏设计师、或者游戏制作人隐藏在我们之间。现在才确认这点未免过于迟钝,更何况确认了也毫无意义。事实证明,我不是主角,只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平庸的人。
平庸?
的确如此。
天色暗了下去。
勾兑着被雨水稀释得淡薄的月光,一片灰蒙。
萧忆在晚风中醒来。
糟糕!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应该还来得及吧。时钟,时钟,哪里有……他的目光停顿于长椅旁静置的一把雨伞和一件外套上。
是谁?
“风无恙。”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却又蓄谋已久地被他说出,他冲进雨里,期盼着能望见那个身影。街上只有雨,茫茫地延伸至望不见的另一头。
确认那些物品没有被动过手脚后,萧忆换上干净的外套,它意外的合身,又撑起伞,那柄伞是透明的,上面印有Utopia几个黑色的英文字母。
时间是傍晚五点五十九分,萧忆再次踏上寻找游戏场地的路。
他在一家西餐厅前停下。
“进入此门即视为参加游戏,一旦进入不可反悔。本场游戏禁止携带任何武器与通讯工具,如有携带,请自行处理。”
武器啊……
萧忆将手伸向口袋。
身躯一震,悬在伞沿的雨滴成串抖落。他想起自己搜寻舒雨时,为方便行动,把风无恙和吴不归给的武器放在了校门口的花盆底下,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怎么办?要回去拿吗?
他扭头望了眼近乎到哪都一个样的苍灰色世界。不行,因为避雨外加找商铺,他这一路的曲折程度堪比他当外卖员时的业绩,回去取的话,不出意外一定会迷路。
想着以自己的运气,有武器也改变不了什么,萧忆收起伞,拧开西餐厅的门。
门上的铃铛清脆一响。
林渊哼着小曲走入西餐厅,手中伞的尖端刚没入雨伞架中,喉间呼出的音符骤停。
雨伞架里竖着和自己同款的两把伞。
瞳孔像是被一根绳子拖拽似的由眼球的一端滑到另一端,他将伞随意地扔进雨伞架,继续哼起那段旋律来。
西餐厅内部装潢高端,欧式风格的地毯铺在深褐色地面上,沾着外来者带入的些许污泥。他一边摆弄餐桌上的金色小摆件,一边用余光观察已就位的玩家们。
一共有六个人。
视线落在一盏暖金色的灯光下。
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唇角不由得溢出闷笑。他注视着那双点着暖金色的瞳仁一点点扩大,而自己的身影将其占据。
那人走来了。
“虎?”
“晚上好。”林渊看向他的身后,“与您同行的那位先生呢?我记得名字是风无恙……没错吧?”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我什么都知道,萧忆。”
林渊故意凑近,在他的耳旁轻声道。移开脸,和萧忆四目相对。萧忆的瞳孔是一贯的黝黑,无论他怎般用目光细细碾磨,都看不出他眸里的半点情结。
铃铛声响。
“玩家数已满,游戏即将开始。”
“游戏的基本设定与具体规则将在稍后播报,请各位玩家自行与另一位玩家组成搭档,限时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搭档?
林渊喜欢这个词。搭档要么患难与共,要么分道扬镳,亦或是两者皆具。他们间的感情总是深于陌生人,薄于恋人,又异于友人……他更期望三者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怎么样?”他笑着问萧忆,“要成为我的搭档吗?”
萧忆没有回答。
一双手忽地拽了拽萧忆的衣领,他回过头,看见一个年纪尚小的男孩。
“这位哥哥,可以和我组成搭档吗?”男孩乖巧地眨着眼睛。
萧忆在不靠谱的疯子和不那么不靠谱的小孩间权衡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和疯子告别。林渊眼巴巴地看着萧忆和那个男孩手牵手走远。
不出意料的失败了。他叹了口气,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年轻的高中生,本来还聊得下去,结果她说要慎重考虑,毫不犹豫把自己抛弃。
懵懵懂懂至今未搞清楚状况的新手,见到自己径直向她走去,吓得唰一下没了踪迹。
妆容精致的女白领,以八人分四组,所谓搭档极有可能是对手为由,拒绝与看上去是个强者的自己组队。
穿着碎花裙扎着双麻花辫的少女,对一切搭讪爱答不理,只会用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凝视自己,直到自己招架不住那目光被迫离开。
只有一个选择。
命运,引领着他走向窗边的一名女子。
她一袭黑衣,一条腰封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灰紫色长发束在脑后,额前的碎发轻抚眉梢。月光挽入她的眸子里,每一次流转都牵缠着林渊崩乱的思绪。
他向她走去。
“晚上好,小姐。”
她厌恶地蹙起了眉。
“……我是男的。”
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分钟,林渊不得不与那个新手组队,遵从播报音的指令上楼。餐厅二楼有四个包间,他们走入其中一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巴掌大的圆桌,上面放有一个空的高脚杯。左右两端靠墙是两张长桌,上面分别有三个盛有半杯酒的高脚杯。
“游戏即将开始。”
趁播报音作响,林渊走到一张长桌前,弯下腰研究起那三个高脚杯,将它们拿起又放下,玻璃碰撞,液体激荡。
酒色一致,香气也一致。他得出结论。
“游戏名:「半杯酒」”
“游戏类型:人心游戏。”
“游戏形式:单人对抗。”
“游戏分级:C级。”
“游戏场地:西餐厅二楼。”
“接下来将为您播报游戏规则。”
“玩家数:8人。”
“平均Winner数:2人。”
“You Win!:游戏结束后存活。”
“You Lose!:游戏中途死亡,或游戏中途离开游戏场地。”
“游戏规则:本游戏共三局,每一局两名玩家对峙,分为三个回合。一局中每一个玩家拥有半杯毒酒,半杯烈酒,半杯解药,类别标在长桌靠墙的一侧,请选一个全部倒入房间中央的空高脚杯中。双方均倒完后,可自行商量由一名玩家将这杯酒全部喝完。每回合限时三分钟,三分钟后,若无人饮酒,双方均死亡;若饮酒人中毒,另一名玩家获胜;若饮酒人未中毒,双方以相同规则进行下一回合;若三回合结束无人死,喝第三杯酒的人获胜。若进行到第三回合,每名玩家至少喝一次酒。
“不同酒类混合后是否有毒的信息如下:半杯毒酒+半杯烈酒,有毒;半杯毒酒+半杯解药,无毒;半杯烈酒+半杯解药,无毒。”
“注意,禁止玩家间发生肢体冲突,禁止将饮品带出房间,禁止言语威胁其他玩家饮酒,禁止抢夺其他玩家的半杯酒,禁止回合中离开包间,禁止回合结束后长时间逗留在包间内。”
“每一局开始前,将发放一条针对该局与之后几局的新增规则。”
“本游戏中,切勿贪杯。”
注意到那个新手的目光,林渊敬酒似的举起手中的高脚杯,随即将杯沿紧贴双唇,轻抿一口。
“游戏「半杯酒」正式开始。”
之前忘记说了,这里提一嘴。吴不归作为人类能够徒手打爆头骨背后有原因,不是单纯为了塑造角色把他写得强到反人类。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半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