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翊如烟尘一般在巫成掌心消散，巫成拼命伸手去够，可即便捉住了，又很快如流沙逝于掌心，终究成了一场空。

巫成看不到灵翊究竟出了什么事，只能崩溃地朝着黄蜀兴嚷道：“黄蜀兴，灵翊呢？她去哪儿了！？”

黄蜀兴显然也被灵翊的突然离去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亦是六神无主，可慌乱之余他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理智，用褚惊遗落的缚灵袋勉强抢回了灵翊的一缕魂魄封入袋中。

他将那只小小的布袋放进巫成的手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声音低沉：“小成，我们......带灵翊回家吧。”

那只布袋被巫成托在手心里基本上没有什么重量，巫成有些呆滞，黄蜀兴明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他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小翊是受伤了吗？”沉默半晌，巫成的声音忽然变得格外平静，仿佛刚才大吵大嚷的人不是他一样，只是他的双手仍在微微颤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我还给她扎了头发，怎么就忽然消失了？”

黄蜀兴叹了口气，缓声道出自己的猜测：“小成，灵翊没有受伤，她应当是自己把魂魄给散了，就相当于……自杀。”

“为什么？”巫成的双眼已盲，他眼前代表灵翊的那团白红色的人形雾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极为可怜的小小一缕还在他手中挣扎。

“我不知道，”黄蜀兴道，“兴许是被褚惊的话给刺激的吧，她不想再让你撕魂喂她，担心会因此害了你，所以她才选择了自我了断。”

听了黄蜀兴的想法，巫成忽然发出一声嗤笑：“为什么总要来担心我，灵郭是这样，灵翊也是这样，我他妈过得很好啊，我不需要他们担心啊，更不需要他们为我赔上性命啊，操！”

巫成猛地朝地上砸出极重的一拳，惊起林子里的一片飞鸟。

鲜血一滴一滴地从紧闭的眼中涌出，将伤口灼得生疼，巫成放肆地发泄着、怒吼着，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到地上，几乎要把手骨砸碎。

黄蜀兴也不拦他，一直到他发泄够了，黄蜀兴才凑过去替他检查了一下手上的伤：“可你和他们不也是同类人吗？”

巫成微微一怔。

“你不也一直在担心你师父和灵翊吗？你担心灵郭会被灵翊耗死，又担心寻不到灵翊的尸体，无法带她投胎。别的不说，就单说这小一年的时间以来，你一共睡过几次好觉啊？你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动作太慢，甚至还几次涉险，撕魂、爬刀山、剜目……你不是也几乎将性命赔给他们了吗？小成，说白了你们就是同类人啊，就是因为太在乎对方了，所以才会如此。”

巫成的腰背颓下来，自嘲道：“可我什么都没做成，也谁都没有留住啊。”

天边猛地闪出一道惊雷，黄蜀兴抬头看了看天，道：“大雨要来了，我们回家吧，还得给你师父下葬呢。”

巫成没有吱声，只捧着缚灵袋愣愣地坐在那，黄蜀兴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颇为费力地把他架到身上。

就在黄蜀兴拖着巫成往外走时，他别在腰带里的罗盘忽然掉了下来，黄蜀兴歪着身子去捡，却发现罗盘的指针竟然指着缚灵袋的方向。

“你看嘛，我就说我的罗盘没有坏。”黄蜀兴道。

然而从乱石堆口拐了个弯，黄蜀兴无意间往罗盘上一瞟却发现那指针的方向竟然变了，它不再指向缚灵袋，而是指着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路。

黄蜀兴“咦”了一声，停住脚：“怪了，难道还有魂魄没收全吗？”

巫成回了回神，问道：“怎么了？”

黄蜀兴架着他转了个身，面向他们走过的那条路：“罗盘的指针还指着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

巫成一愣：“上次我们来寻灵翊的时候，罗盘所指的方向和这次一样吗？”

黄蜀兴左右看了看地形，发现这里正是他们之前来寻过一次的地方，寻着罗盘的方位往前又走了走，他们便又来到了那个被枯枝烂叶包裹的小土包前。

再往前就没路了，可指针却坚定地指向那个小土包，不再有任何变化。

站在小土包前，巫成思量片刻，猛地，他脑后竟然生起一阵恶寒：“黄杵师，你之前说过，这罗盘指向这里无非就是两种原因，一个是灵翊曾到过这里却隐藏了气味，另一个是她在这里凭空消失了。”

“是啊，没错。”黄蜀兴点点头。

“可我想，会不会还有第三种原因？”

黄蜀兴不懂巫成的意思，转过脸道：是什么？”

巫成的喉头哽了一下，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说，灵翊的尸体会不会就在这里？”

巫成这话一出，黄蜀兴的头皮都跟着炸了一下，可细想想巫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不是与灵翊有关的东西，罗盘怎么会一直指向此处？

可除去魂魄，灵翊仅剩的东西不也就剩下肉身了吗？

他们对视一眼，双双下定主意——之前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了。

说干就干，巫成和黄蜀兴也顾不得脏污，双双跪到地上便开始挖掘起来。这土包上的土很硬，只凭手来挖没几下黄蜀兴就有些受不了了，泥块堆进指缝里顶得指甲生疼，十个指头也都挖出了血，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

黄蜀兴四处看了看，准备去找些工具，可巫成却一秒钟都不想再耽搁，他就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哪怕十指的肉都磨烂了他也丝毫没有停下，不过半个时辰就挖掉了一大半。

可他仍然没有找到灵翊的尸体。

巫成并不肯放弃，他换了个方向继续挖着，整个人已经麻木，只不断重复着挖掘的动作，连十指的指甲被掀翻了都毫不在意。

恰在此时，阴沉沉的天空又劈下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紧接着，大雨瓢泼而下，不多时竟然将那个土包给冲垮了，巫成感觉到泥水流到他的腿侧，隐隐带着腥臭的气味。

这时，黄蜀兴叫喊着从一旁跑来了。

“小成，你看我从那边的山洞里找到了……”然而黄蜀兴的话只说了一半，紧跟着又突然叫了起来：“小成，灵翊，是灵翊啊！”

他没想到灵翊小小的身体竟然被大雨从土包中给冲了出来，此时与巫成相距不过半身之远。

巫成一愣，可惜他的双目已废，什么也看不到了。

不过在黄蜀兴看来，巫成还是看不到这幕比较好──毕竟灵翊已经是个死了快三年的人了，模样必不会有多好看。

黄蜀兴帮着巫成把灵翊的尸体抬回了家，与灵郭并排放到一起。

巫成执拗地要求亲自给灵翊净面，其他人围在四周，皆面露不忍。可巫成却神色自若，在细心替灵翊净身换衣后，他又动作极尽轻柔地给她扎了个新的髻子。

“小翊，我扎得不好你可别怪我。”他一面绕着头绳，一面说道，“你别急，等成哥给你扎好头发就带你回家。”

灵翊的死因如今巫成已经全部知晓，这一切都归功于黄蜀兴在山洞里找到的那块血碑。

他本来是去寻找挖土的工具，可谁承想竟然误打误撞地跌进了一个非常隐秘的洞里，在那里他发现了一块小碑，里面竟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灵翊意外身死的前因后果，说是铭文，可却更像是赎罪书，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被立出去，而是被藏进了那个山洞之中。

简单来说，灵翊并不是被褚惊杀死的，而是死于意外。

在那个暴雨天，褚惊和灵郭争吵后夺门而出，灵翊因为担心褚惊便紧跟着追了出来，期间褚惊三番两次想叫灵翊回去可她都没有听话，最终褚惊实在忍无可忍，一把将灵翊推到地上，想要以这种方法逼回灵翊。

可灵翊生性倔强，从泥坑里爬起来竟然又追着他上了山，褚惊心下烦躁，便在半山腰和灵翊争吵起来，可谁知暴雨冲刷了山体，竟然引发了泥石流，灵翊躲避不及被深深掩埋其下，褚惊跪在地上磨烂了手指好不容易才把她挖出来，可一切都太晚了，灵翊早已没了呼吸。

从碑文上的记录可以看出，褚惊是非常非常喜欢灵翊的，可他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害死了灵翊，这样的冲击褚惊根本承受不住，他一心想要赎罪、想要救回灵翊，所以便听信了无数邪佞道士的鬼话，胡乱修炼以致最后竟走火入魔，成了邪神。

与此同时，他也发现灵翊的魂魄竟然不见了，不知是不是死时太过恐惧导致的灵魂出窍，而这一发现也让褚惊又重新点燃了希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褚惊产生了炼鬼的想法。

魂魄没有□□的支撑是存活不了多久的，可若是成了鬼就不一样了，褚惊完完全全可以操控她的生死。

只要灵翊的魂魄还在，褚惊就有把握能把她炼成鬼，这样既能赎罪，灵翊也能永远陪在他身边了。

郭袅就是褚惊的第一个试验品，而褚惊之所以那么急于将郭袅挫骨扬灰，也正是因为郭袅知道他的这些打算。那时褚惊还没有完全掌握炼鬼的技术，他还需要时间，碰巧巫成他们可以替他压制一下灵翊的鬼化，拖延时间，也正因如此，褚惊才没有在找到灵翊的第一时间就对他们出手。

只可惜郭袅的出逃打乱了褚惊的原有计划，而好巧不巧，郭袅竟又和巫成他们碰到了一起，他实在担心郭袅打草惊蛇，索性便将她撕得连渣都不剩。

知道了一切的巫成重重地叹了口气，为灵翊，也为郭袅。

磕过头，灵郭葬礼的事情便全权交给了大牛去办，而巫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带着灵翊，再爬一次刀山。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对灵翊和灵郭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