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太婆在那儿哭喊着他们杀人，周围凑热闹的群众议论纷纷。
林冬骞握紧拳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难看得像吞了一百只苍蝇。
林冬骞其实不是第一次出来摆摊了。
他记得几年前自己才十多岁，大街小巷已经有心思巧妙的人嗅到机会出来做买卖。
那时候那些人还是被蔑视的对象。他们没有组织没有纪律，所有人都说他们钻国家空子倒卖货物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们都是投机分子，是蛀虫，是不被社会接纳的个体户。
可林冬骞看到他们卖货时热情洋溢的面孔，看到他们收钱时脸上浮现的喜悦，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做买卖，通过自己的努力将钱攥在手里可以让人这么开心。他十分羡慕那些会挣钱的个体户，特别想和他们一样凭自己的双手挣钱。
所以初中一毕业他就开始捣鼓这些。他不喜欢念书，却愿意顶着大太阳来文化宫这里叫卖。他卖过考地瓜，卖过菜肉包子，卖过煎饼也卖过油条。
他摆摊也不单单只为了挣钱，还因为喜欢动手做吃的。
说起来还得感谢陈书鹤这个好哥们。俩人从高中开始同班就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恨不得结拜做异性兄弟。而陈书鹤家里除了个照顾他的阿姨大人常年不在，陈家厨房就成了林冬骞大展拳脚的地方，他们出摊前就是在陈家做准备的。
林冬骞喜欢下厨，做什么吃食都一点即通，很有这方面天赋。
加上陈书鹤和发小胖子的支持，他们很快在青年文化宫前闯出了名堂，很多人都知道他寒暑假会来摆摊，东西好吃价格合理，他的生意好得出人意料。
生意那么好自然也会碰到眼红的找麻烦。
冷嘲热讽他没少遭遇，欺负他们年纪小就出来摆摊的，都被他们几个的狠模样吓唬住了。
就是没见过这么能耐的老头老太，还一碰就倒，使得林冬骞和胖子拳头都来不及挥舞，就愣在原处不知该咋办了。
而这老太太好似在唱大戏，唱念做打样样全，坐在地上哭嚎着指林冬骞鼻子，嘴里噼里啪啦地骂他祖宗十八代，连他爸妈都骂了进去，还咒他以后断子绝孙，听得林冬骞胸腔起伏，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胖子性子比林冬骞还冲动，当即就要冲上前把老头给薅起来，看他是真死还是假死！
可林冬骞深吸口气后却拉住他，隐忍道：“算了，我们先回去，今天生意不做了。”
胖子不甘心，明明他们是被冤枉的，是老头老太先找茬的，凭什么他们走？
他们趁着放假起早贪黑地穿串，穿得手都破了，辛苦叫卖嗓子喊哑了才积累了些老客，他们费了这么多力才得来的成果，凭什么被老头老太空口白牙就毁个干净？
不行，他要留下和老太理论清楚！不然他们以后还怎么在这做生意？
但林冬骞坚持，胖子愤怒的小眼睛盯着林冬骞半晌。
最后实在拗不过他，也明白林冬骞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原因，只好低头帮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而老太太一见他们退缩心里得意起来，可她一想，小狗崽子走了这事儿不就不了了之了？
那可不行，她的目的可不止碰瓷要钱，还想搞臭这群狗崽子的名声。
只要他们在文化宫这片做不下去，她和老头子就能接收他们的旧客，以后文化宫这里他们一家独大就能赚更多的钱，这要让他们离开，今天不就等于白闹了，老头子白装了吗？
所以绝不能让他们走得这么轻易！要让他们名声扫地，赖着他们把以前赚的也吐出来赔给她才行！
老太眼轱辘一转，连忙起身扑上去，拉住林冬骞不让走！
“你们不许走！大伙儿快来帮我抓住这群丧尽天良的狗崽子！我可怜的老头子，这么大年纪出来摆摊只是想赚点辛苦钱供外孙读书，结果却遭了这等罪，被欺负成这样，我……我要抓你们去见公安，你们得给咱个交代！”
老太死揪着林冬骞衣服，唾沫横飞道：“你们欺负老人家，把我老伴打得快死了，咱要等公安过来把你家长叫来，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贱货能生出你这种狗崽子！”
“你嘴巴放干净点！骂我就骂我，别攻击我家人骂我妈！”
老太年纪大手劲却不小，林冬骞挣脱不开，只好咬牙道：“而且我也没打人，我刚想伸手碰他一下，他就——”
老太哼声：“看，你承认了！我家老头就是你打的！你刚还想跑，你就是心虚怕见公安！不要脸的狗崽子，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这么小不念书就出来祸害人，家里肯定也是黑心肝的！”
“还不让我骂你妈，我就骂我就骂！你们都快把我老头子打死了，我骂你妈两句怎么了？！我不但要骂你妈还要骂你爸！”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能教出你这样不尊重老人的狗崽子，你爸也不是好东西！”
老太太以前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使出一指禅，一个劲地怼着林冬骞骂，手指几乎要戳到林冬骞的脑门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我根本没打人！还有，是你和你老头先造谣我卖老鼠肉的，是你们先找茬的，你凭什么骂我家人！”林冬骞躲闪着回嘴，可话刚出口就被老太的声音给盖过了。
老太大声道：“哟呵，你这是不打自招了！大家伙听听，好好听听，听到了吗？！是他卖老鼠肉在先，我和我老头看不过眼就找他理论了几句，哪晓得这狗崽子这么黑心，居然要杀人灭口！”
“你们说，这样的人他爹妈能是啥好东西？我呸！一家子黑心肝，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骂我就骂！”
老太太颠倒黑白的能力实在厉害。
林冬骞嘴笨，明明已经被老太气得拳头都在发颤，他却想不出一句能堵回去的话，因为他根本不会骂人。
而老太看他抿唇退缩就骂得越来劲儿，还扯着林冬骞往老头边上走，哭叫着要找公安来抓他们。
林冬骞甩不开她心里烦躁，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脸朝地栽了跟头！
胖子看见便急了，想帮林冬骞摆脱老太太的拉扯，他冲动喊道：“你做什么！你放手！我们看你年纪大让着你，你还得寸进尺了，你再污蔑我们卖老鼠肉骂我兄弟，当心我扇你！”
“你说啥？你还要扇我？！”
哪晓得胖子只抓了老太手一把，老太太眼再一转竟一屁股坐地上，扯着嗓子捂着手再次哭嚎起来：“天杀的，无法无天了，这群狗崽子心虚打了我家老头，打得他不省人事不够，竟还要对我这老太婆下手，他们这是要把我一家给打死杀绝了呀！”
“哎哟哟，疼死我了！大家伙儿你们都看见了，我就是要他守着我家老头子，等公安来再要个说法，他们不愿意就威胁说要扇我，要折断我的手！哎哟哟我的手呀，我的手要断了，老头子……老头子啊……”
“这世道没天理了，狗崽子逮着我们俩老的欺负，没天理了呀……”老太太一边哭一边趴到老头身边，趴在老头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
周围的人看得眼圈都红了，被老太太带动了情绪，一道道鄙夷的视线扎在了林冬骞和胖子身上。
“小同志，你们俩看着年纪不大，还在上学的年纪吧？大爷大娘出来赚点钱不容易，你们就不能让着点吗？”
“是啊，大爷大娘来这摆摊一段时间了，一直都和和气气的，东西味道也不错。你看你们都把人逼成啥样了？说回来你们真的卖老鼠肉吗？怪不得卖得这么便宜，买素的还送一串肉，原来都是老鼠肉啊！天呐，你们这心肝也太黑了吧……”
“哎哟，他们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我想起来了！他们住棉纺厂那块的，家里父母该是棉纺厂的工人吧？棉纺厂工作的，这条件挺好的家庭，怎么就养出这种么教养孩子呢？”
“看他们刚刚威胁大爷大娘那样，凶神恶煞的，比溜冰场那些流氓还吓人。年纪这么小就不学好，卖老鼠肉，打年纪大的老人，这以后肯定还会干杀人抢劫的勾当！”
“杀人犯？哎哟，那快找公安抓他们呀，这种人怎么可以放出来为非作歹，就该抓去劳改、吃牢饭啊！”
一声声杀人犯、小流氓、卖老鼠肉的黑心肝在耳边回荡。
林冬骞和胖子被这些声音震得有些头晕目眩，他俩想解释：“我们不是杀人犯，我们没有卖老鼠肉，更没有打人……”
但没人理他们，也没人信他们。
他们解释的声音被闲言碎语盖过，老太小人得意的表情在他们眼里可憎得令人发指，可他们却不知怎么反驳她，怎么才能洗脱这冤屈！
他们到底只有17岁，他们可以和同龄人逞凶斗恶，打得鼻青脸肿都不喊一句疼，可在这么多曲解他们的言语面前，他们的挣扎、辩解变得苍白无力的时候，两个还没成年的小同志突然感到害怕还有委屈。
这时有人喊道：“公安来了，公安来了！公安同志，就是他们把大爷打得不省人事，他们还卖老鼠肉，被大娘揭穿就威胁大娘说也要打死她，你们快把他俩抓了，抓他们去枪毙，这种祸害就应该被枪毙！”
老太也仰起头叫：“对，抓他们去枪毙！这俩小畜牲不枪毙，以后肯定还会打杀其他老百姓！他们就是旧社会的恶势利余孽，咱们县的祸害！公安同志你们要为县里除害啊！”
“祸害！祸害！公安同志快为咱们除害！”
“除害！”
群情激愤，林冬骞耳朵边嗡嗡的响，他张了张嘴看向人群中走来的两位公安，急得头上直冒汗！
怎么办，怎么办？
公安要来抓他了！
那两位公安同志看他的眼神就和周围的群众一样，显然是信了老太的话，根本不会把他的辩解当回事！他会被抓进公安局，不止赔钱说不定还得坐牢！
爸妈会因此担心，为他愁眉不展，兄姐会对他失望，为他干出这种事而觉得颜面无存。
特别是他姐，他姐爱漂亮也要面子。她身体还很不好，万一被刺激到……他原还打算着赚了大钱后就带姐姐去最好的医院看病，再不行咱就出国，听说国外的医疗水平比国内先进，他带姐姐去国外治疗肯定能把她的身体给调理好！
但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他以后都摆不了摊了，也没办法带姐姐去国外看病给她更好的生活。
他们都会因为他被人指指点点，因为林家出了个坐牢的流氓，他的家人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林冬骞越想双目越是猩红。
他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公安，胸腔剧烈起伏，同时脑子里蹦出一个过激的念头！
他不能被抓，他不要去公安局，就算是反抗拒捕他也不去！
他要和老太太再掰扯掰扯，必须得掰扯清楚！他是被冤枉的，公安凭什么不分是非来抓他！凭什么要他家人一起承担这个后果！
可就在公安离他一步之遥，他准备拼一把，就算拼个头破血流也要将脑子里的念头付诸行动时，
——“等一下公安同志，抓人前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清甜悦耳的声音响起，林冬骞唰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人墙之外！
那里站着道坚毅美丽又充满正气的身影。
她的目光炯炯，面上没有笑意还皱着眉头，一副心情不好生人勿惹的凶模样，可她的出现却让形影如浮萍的林冬骞一下子有了着落。
林秋妍和陈书鹤站在一块儿，两个人外形都很出众，以至于她一开口说话，本来还七嘴八舌的人群突然纷纷看向她，还不知不觉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林秋妍本来皱着眉脸色很难看，等和林冬骞对上视线了，林秋妍心疼弟弟的情绪才缓和。
她对林冬骞露出一个微笑，在林冬骞诧异的视线下快步至他跟前，然后母鸡护小鸡般将惊愕的林冬骞护在身后，开口便铿锵有力道：“公安同志，我弟弟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卖老鼠肉，也不会去殴打老人。他不管做人还是做生意一直都在坚持本心，我相信我弟弟，他绝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