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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山雨欲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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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白做了一个特别的梦。

梦里他似乎被人五花大绑在木板上,麻绳浸了水,越挣扎越紧。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人拿着铁锤不断往他头上敲击,滴滴答答,鲜血直流。

越是黑暗,听力越是灵敏。

血滴声一下一下击中心脏,他感觉身下已经流淌了一条血河。就在他快要妥协生命的时候,一只手指抚上他的右后脑。淡淡的温暖从指尖传达到大脑,周身逐渐有了一点温度。那手指温柔的在他脑袋上打着圈,一圈一圈重复按摩,舒服到打瞌睡。

“谁!”元白突然惊醒。他扶着后脑勺,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自己的睡榻,旁边是地炉。此时地炉烧得正旺,火焰左右摇摆,上方吊壶温着药汤。

“嘶~”左肩的伤口被牵动,疼痛从肩膀直通大脑。元白忍不住骂了一句,朝着屋外喊到,“哑叔!”

毡帘掀开,一身形健硕的男子端着水盆走进来。他穿着柿底狮纹胡服,饱经风霜的面皮上偏生了一副俊秀的眉眼。他的脖子处有一伤疤,疤痕狰狞若隐若现。

此人正是鸣沙山骑骆驼的人之一:宁玉,字守阶。

“少主醒了?”男子欣喜地走近卧榻替元白查看伤口,“又出了点血,少主不要乱动,属下去给你取些止血膏来。”

“守阶,哑叔呢?”

“宅子里药草见底了,哑叔去城东拿药去了。”

“哦~“元白脑子还有些晕,过了半晌才想起来李隆基在宅子里疗伤了好几日,药草早就耗没了。

回头叫他把诊金补上,他腹诽道。

元白深呼吸了一口气,单手撑着床榻缓缓坐起身来,他埋怨道,”药草找人送来不就好了。”

宁玉道:“大海道出了叛徒,哑叔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去取。少主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拿止血膏。”

待宁玉出屋,元白独自摸索着找出一面铜镜,偏着脑袋对着铜镜照了半晌。

“好像也没伤口。。。奇怪。。。”元白自言自语道。

最近几次受伤,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说来也是奇怪,他爱喝酒,时常想把自己灌醉,但时下的酒对他来说着实清淡,常常一壶下肚还能把账本理清楚,十分气人。

不想看世界的时候,就把自己打晕吧。他想。

过了一会儿,宁玉捧着一方银盒进来,顺便带来了刚刚市井的消息。

“外面大街上热闹了大半天了。听闻翟锦堂带头,挑唆沙州商户关张粮铺盐铺,许多人家里没有囤粮,正把怒气迁到李思贞头上。”

“翟锦堂?”元白起了一点兴趣,“他不是在寿昌的私宅里颐养天年吗?他怎么来了?”

“李思贞把私造兵器的事压下来了,只拿了监守自盗的由头去抓翟六郎。翟悭被衙役围府吓得中风了,翟锦堂便顺着此事挑起了官民争斗。听说有人带头纠集了几十号人准备去衙署找刺史开义仓放粮,顺便逼其公布上次筹粮的账本。翟锦堂这么闹,是真想为翟悭出头?”

“啧啧。。。一个小小的翟府就能威胁李思贞?你莫把咱们这位刺史看得太简单了。”

“少主的意思是?”

“翟悭身为翟府家主,翟六郎的事他多半是知道的。但这么大的事仅凭他一个小小的商贾如何能左右,约莫着只能帮其隐瞒。昨日官府这么一围封,翟悭又格外注重颜面,吓得中风也是情理之中。至于翟锦堂么,他在寿昌县休养这么久一向不插手沙州城的事情,他来闹上一闹,的确奇怪。李思贞纵容外面的人随意闹事,我怎么都觉得他是在计划什么事情。”

元白把衣袍掀开,露出里面溃烂的血洞伤口。

那里已经开始有结痂的迹象,但中间仍然往外渗着鲜血,所幸血液已经由黑转红,毒性算是祛除了。他有些嫌弃地将血渍擦净,接过宁玉手中的药盒,给自己涂上了厚厚一层药膏。

宁玉杵在一旁,看着这个白玉一般的人云淡风轻地给自己换药,仿佛一尊破碎的玉佛在风雨里摇摆。他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依我看,少主就不应该管这些闲事。谋反又如何,上面那人气数已尽,恶人自有恶人磨!”

元白微笑着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若战事再起,沙州百姓首当其冲,他们是无辜的。”

宁玉把目光移到一边。

“守阶,你心中所想我理解。朝堂争斗连累无数人家破人亡,包括你我。家仇要报,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沙州最近不太平,生意的事先放一放,你和崇明先派人盯紧点西域各边州动静。”

“少主放心。安西四镇精锐驻军三万,北庭府驻军两万,沿线镇戍烽燧无数。西域守得如铁桶一般,谁敢动。”

“不好说。万一。。。”元白将换下的棉布丢进水盆,缓缓走到案边坐下。他从一堆卷轴中抽了一卷干净的,在案几上展开来。

这是一副西域及陇右道山川舆图。

宁玉盛了一碗药汤放在案边,白气蒸腾,氤得元白睫毛水润水润的。

这样一个衣食无忧的贵公子,四年间跑遍陇右道各州及西域各地采药收药,收集市井消息,顺便打探各路军情,身形是越来越瘦了。

听同僚说,少主患有寒症,至于是先天自带的还是后来得上的,没人知道。大家都觉得苏小郎君的遭遇不比自己好,于是尊敬的同时均带有一丝怜悯,恨不得把少主当作自己的亲弟弟般疼爱。

不过这位少主的脾气却有点让人捉摸不透。比如前些日子对待程符和天光墟的下属,他处理起来是一点不手软,于是大家在怜悯的同时又多了一点敬畏。

宁玉悄悄将药碗挪了挪,案前光线足了些。

“你知道我为什么待在沙州的时间最多吗?“元白突然问。

“嗯?“宁玉还神游在方才的思维中,突然被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元白并没有看他,而是目光专注在舆图上。

只见他手指沿着北庭都护府边境线一路指到伊州境内,最后停留在柔远守捉城附近。

“柔远守捉城与居延泽之间一千六百里戈壁荒漠无人把守,是个不小的缺口。而居延泽附近只有宁寇守捉城和少量镇戍,情况和柔远差不多。”

宁玉道:“但居延泽背靠凉、甘、肃三州,有强大的帝国精锐做靠山。北庭都护府将才成立两年,尚未站稳脚跟,伊州东北角那个偌大的缺口太依赖柔远守捉城。”

“嗯。”元白又道,“一千六百里荒漠足够突厥神不知鬼不觉行军,若是他们突然大部队突袭,北庭府即使支援也至少要三天。柔远守捉城常备戍边军估计不会超一千人,真要打起来不一定挡得住突厥铁蹄。”

元白手指又继续往下划过陇右道沿着祁连山一路指向昆仑山和南山附近。

“这里,祁连山和南山的交界位置,也有个缺口。”他手指沿着一条小小的曲线一路向北,最后停留在沙州。

“鹰愁涧,两山夹水,甘泉河就是从这里出祁连山流向沙州的。但这里地势陡峭人畜难行,不能行军。”宁玉曾做过折冲府校尉,很快就理解元白的意思,“不过这两条缺口都直指沙、瓜二州。所以守在缺口核心位置,可以同时观测突厥、吐蕃两方动静。”

“不错。不止南北两方,还可以同时监测西边。坐镇沙州,就如同手握西、北、南三方牵引绳,哪边动一动,都可以很快察觉。“元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宁玉眸光中充满了欣赏,他似乎第一次从元白身上看到了苏家人的军魂。

“自从李。。。凌越到沙州查霜羽青兰一案,沙州就不断起波澜,如今更牵扯出谋逆之事。守阶,我最近心绪有些起伏,总觉得一切都变了,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元白扶着左肩坐下来,不知是被梦所困头脑仍然不清明,还是屋内炉火太旺热得发晕,他头一次对着下属吐露出自己的心事。

宁玉有些不解道:“变?哪里变了?少主指的是?”

元白摆摆手,道:“没有。守阶,去把毡帘拉开一些,有点热。。。”

宁玉照着吩咐把毡帘挑开了一点缝,凉风趁空钻进来,冷得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这才白天呢,怎么突然就变这么冷了。”说罢又把开缝的方向调整了一下,对着屋角吹。

宁玉边搓着手边走到元白身边,似是安慰道:”少主不要担心,沙州看似疲软地一块,但它三面驻军一面是大沙海,万一真被攻进来,敌人只会变成瓮中之鳖,被周军围起来打成筛子!”

元白目光微沉,道:“理想状态是这样。但近些年折冲府兵源逃逸十分严重,军籍上的人数实际上要比上报的少许多。你也看见了,短短一个月,沙州就出现不少逃逸兵的踪迹。况且十几年无大战事了,兵士的整体作战能力恐怕早已不如前。”

宁玉想了想,道:“少主顾虑的是。但默啜已经归顺大周了,明面上仍然是大周的周国公,应该不会正式出兵攻打咱们。突厥各部这几年边境小股骚扰也只是抢些粮食牛马而已,未形成气候。吐蕃赞普松芒波杰在南边打仗还没回来,听闻战况十分惨烈。赞普不在,其子尚年幼,靠吐蕃太后应是翻不起浪花。”

“是臣服于大周的拳头。”元白纠正道,“恶人怕凶器,在绝对力量前面,他们通常会选择忍气吞声。但若是束缚恶人的这股力量渐衰呢?”元白反问。

宁玉一怔:“少主的意思,默啜阳奉阴违想趁乱打劫?当今圣人年老体衰久不上朝,纵容白面竖子干政,朝廷怨声载道。默啜不服圣人久矣,他要是想脱离大周控制,眼下还真是个机会。”

“朝堂混乱,军府也久不用兵,真开战,胜算能有六分已经是不错。”

“可是少主,我们没有兵。就算预料到会有一场恶战那又怎样?依我看,我们还是莫趟这趟浑水,让周廷自生自灭吧。换个当家的也好,天下苦这个老妖婆久矣。”

元白苦笑着摇摇头,道:“罢了。上次让你们找的刀,找到了吗?”

宁玉道:“找到了,但刀身被落石砸变形,属下拿去铁器铺修复了。”

元白从案上抽出一张黄麻纸递给宁玉,道:“不要拿去铁器铺了,直接拿给源叔,让他按照纸上的要求重新帮我锻一把。”末了,他补充一句道,“要快些。”

“知道了。”宁玉转身准备出去,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哎呀,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

元白一脸无奈地看向眼前这个高大的俊美壮汉,可惜此人起誓终生不娶,否则他身后肯定随时跟着一群貌美娘子愿意终身相侍。

宁玉尴尬地笑了笑,道:“真的是正事。”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叶子:“我们的人在双泉驿西南二十里的杨树林里遇到一个小商队,从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便以高价换购来,少主请看。”

元白接过金叶,其长宽约一寸半,叶身脉络交纵复杂清晰可见,做工十分精致,翻开背后,叶柄位置有蚊蝇大小的一行錾刻字:五分太右藏。

五分指的是金叶的重量,太右藏乃太府寺右藏署简称。

太府寺右藏署主管国库金玉珠宝书画等,这枚金叶显然是国库的东西。

“商队是从凉州回突骑施的织毯商,大部分是突骑施人,不怎么懂汉字。随行有一名译者,是甘州本地人,言谈举止来看似乎没入过中原,不懂金叶上的文字意思,只觉得金叶工艺好,样子少见,就收了这批金叶。”

“一批?”元白惊讶道。

“是,一共八十枚。朝廷经常赏赐官员金银珠宝,有些官员遇家中急事变卖御赐之物也不是没有,但一般都会抹了印鉴或者直接熔了再变卖。像这样不处理金器印鉴大批量交易的,属下还未曾见过。”

“难道变卖金叶的人?”元白嘴上问道,其实心中已有了九分答案。

宁玉点了点头,道:“□□成是康大。我们的弟兄拿了画像让译者指认,译者说容貌对不上,但那人有个明显的特点,就是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右腿。”

元白手指抚在舆图上,最后停留在双泉驿,那是莫贺延碛道上的第四个驿站,亦是玄奘法师西行取经的路经之地。

元白眸光凌厉如刀,沉声道:“没想到最后选了北道。北上是要去哪里?”

宁玉道:“难不成他想躲进天山?天山地形复杂气候多变,野兽猛禽又多,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元白指尖敲打着舆图,缓缓道:“亡命之徒,哪里还有得选择。。。”炉火的热气和门口的凉气交织,让屋内的空气变得忽冷忽热,他有些不舒服,捂着左肩的伤口咳嗽了几声。

宁玉悄悄往右边移了几步,挡住了门口的凉气。

“我们的弟兄已经在附近加紧搜索了,相信很快就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嗯。”元白揉了揉眉心,最近一个月的信息量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好似一张巨大的网,逐渐摊开在他面前。而这个一直逃逸在外的康大,本应是各路人马聚焦的重点人物,如今看来,倒像是一枚引子而已。

宁玉看少主精神有些疲惫,便不过多打扰,只最后问道是否要增加粮铺供应,缓解粮市紧张。元白想了想,决定还是暂不出援手,他倒想看看,李思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柔远守捉城:考古推测在今哈密东南向

居延泽:即居延海,现在还在

鹰愁涧:引自《西游记》。作者起名废,这个位置真的太适合叫鹰愁涧了,找不到比它更好的名字

南山:阿尔金山

第38章 山雨欲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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