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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千佛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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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南五十里处,有一片东西绵延百里的峭石山脉,山势锋利陡峭,如千万把锋利的铁锥直插在戈壁荒漠上。

山中怪石林立,表面多呈灰黑色夹杂少许红褐色,远远望去犹如一条满身带刺的黑色巨龙盘桓在鸣沙山旁,静静注视着中间的戈壁断崖。而这条平平无奇的断崖在三百年前因一个叫乐僔的和尚在此建窟而名声大噪,这便是千佛洞所在。

断崖南北长约五里,将流沙与黑山两种景致巧妙的分隔开来。

崖前横亘一河流,名宕河,其河水同甘泉河一样,均源自祁连山上融化的雪水,冬日断流,夏日充沛。现下沿河一排排杨柳树叶已经掉光,显得这里有些寂寥。

三危峰就位于黑龙龙首之中,峰势高挑,如龙角般曲折朝天。传闻千万年前西王母曾在此骑龙升天,但位列仙班之后便将黑龙遗忘在此处。黑龙心生怨愤,于是在沙州附近兴风作浪,每每有商客行经此处,便掀起狂风将人畜卷至天上再重重摔下来,人畜具不得生还。后来当地人在三危峰的龙眼处盖了一座西王母庙,将黑龙戾气镇压地底,方才保得千年平安。

一路上慕容毅滔滔不绝讲着当地的神话传说故事,李隆基则表现的无甚兴趣。

“沙州翟家有数十人参与造官窟,平日均归翟六郎管理。哦,就是翟四郎的弟弟。翟府那边下官已差人去蹲守了。千佛洞这边常驻三十余人,多为邻近几个州县的工匠应召而来。这边沙石路不好走,少卿本不必亲自过来。。。”

慕容毅的声音渐行渐远,李隆基心中藏着事,早已听不进半个字。

他今夜来此目的其实并不单纯。一则寻人,二则,是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想要问问千佛洞的监造,原工部司员外郎杜晦明。

一行人策马到三危山口时,已是戌时三刻。

此时戈壁滩上星星将才显现,清澈的天空映出眼前尖耸的峰线,像无数个巨大的妖怪张着双臂,倾倒向众人,颇有些压抑。好在前方几里的山凹里射出一些豆大的光亮,方才让此地有了一些“人气”。

“下官去把人喊过来。”慕容毅道。

“等等。”李隆基抬手,“先把杜晦明找来即可。”

慕容毅策马而出。过不多时,一青衣官员随慕容骑马而来。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两鬓青白,一双眼睛细长,与略微凹陷的两颊形成一个明显的倒三角。虽是骑马而来,他身上的袍子却整理的一丝不苟,只有少许褶皱。

快到跟前时,他因急于翻身下马,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好在其手挽缰绳,利用马身之力迅速站稳了。这位青衣官员脚下一深一浅踩得砂石悉嗦作响。只见他疾步走到队伍跟前,径直跪下去行了个大礼:“下官杜晦明,请问哪位是凌少卿?”

李隆基微微倾身打量:来人跪拜在地,脊背坚硬,声音洪亮。

“杜工部不必多礼。”头顶响起明朗的声音。

杜晦明抬起头,见为首的骏马吭哧打着响鼻,马蹄焦躁的在地面摩挲发出沙沙声音。马上是一年轻郎君,英武挺拔,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年轻郎君鼻梁高挺,剑眉高耸,一双凤眼坚毅明亮,虽未表露情绪,却让杜晦明生出当头一棒的感觉。

这年轻后生!为何。。。这般神似!

凌海镇他是见过的,在工部司任职期间他因参与修缮紫薇宫,对百官面孔多少面熟。彼时的凌海镇还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未曾如现在这般风光。眼前的年轻郎君面相俊朗,仪表不凡,与记忆中的凌海镇相去甚远,倒是与先帝的面相有六七分相似!

这位近来有名的洛阳新贵,怎么是这副面相!

或许是灯火晦暗看不清,又或许是自己常年面壁神佛得了些许癔症?杜晦明那精明的双眼头一次蒙上了一层云雾,仿佛自己在这一刻真的得了大病,灵台不甚清明。

李隆基低头看着眼前的青衣官员,疑惑道:“杜工部?”

“啊?下、下官失礼了!”杜晦明大惊,吞吐道:“少卿踏夜而来却在山口停止不前,是、是否下官辖地有异?”

李隆基眸光微动,眼前的人虽是一小小监造官员,心思倒是缜密,如此一来自己要问的旧事或许会有些眉目。

见李隆基一言不发,杜晦明又小心问道:“不知少卿此番亲自前来是探查何案?”

旁边慕容毅道:“今晨刺史家小娘子李婉静在北辰巷失踪,失踪地有三危山独产的白石粉。”

杜晦明一怔,眼神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好在入夜光线晦暗无人看清。他指着身后点点灯光缓缓道:“这静娘子我是认得的,刺史夫人曾带着家眷来石屋慰劳过大家。今日白天下官一直在千佛洞监工,并未见到她。这里的匠人也都是跟了我好几年的本分手艺人。”

李隆基道:“杜工部不必惊慌,你现在回去告知大家,就说山口有五彩流光显现,疑似宝物现世,将众人带过来即可。”

“下官明白。”杜晦明接了指令并无多问,踉踉跄跄上马就准备返回驻地。

“等等。”李隆基喊道。

“少卿还有何吩咐?”杜晦明拉着缰绳摇摇晃晃转身,马儿不耐烦的昂着头颅,打着响鼻。

李隆基下马,将自身坐骑牵到杜晦明跟前,温声道:“这马太过焦躁不适于乘骑,杜工部骑我这匹马过去吧。”

“这。。。”杜晦明眸中有些复杂,“下官何德何能。”

李隆基拍拍其肩,微笑道:“凌某月前曾受邀去洛阳南郊新落成的栖霞寺参观,当时听父亲提起了你,说工部有位杜工部擅木作巧思,大佛正殿就是以其手作蓝本而建。杜工部在洛阳任职时负责编撰的《洛阳考工记》凌某也有幸拜读过,书中之营造法式善巧天工,精妙绝伦,集近十年洛阳工事之大成,可作传世之经典。”

杜晦明眼中起了一丝亮光。他看向李隆基,满眼皆是他乡遇故知的欢喜,怎奈又回忆起自己十年间的遭遇,最终还是叹了一声道:“《洛阳考工记》是韦侍郎主笔,下官只是小小蝼蚁,怎能与韦侍郎比肩。”

“天子跟前自是韦侍郎的功劳,可凌某私下听闻是杜工部翻遍古今典籍,走访洛州各地,召集底下书吏整理出来的。鸳鸯交首栱可不是韦常这个庸才能想出来的。”

杜晦明心中大动,十来年尘封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化作眼中水雾,在灯火明灭中隐隐闪烁,他哽咽道:“没想到凌少卿连鸳鸯交首栱都知晓?下官毕生心血有知音,真是,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哎,可惜杜某仅是个山野工匠,且受困于此地十年,日夜守着青灯古佛,实在无以报凌少卿弦音。”

李隆基将缰绳交到杜晦明手上,缓缓道:“本来今日是搜寻李小娘子下落的,不该如此孟浪。但月前父亲曾提醒儿子办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或许杜工部知其一二,便斗胆来问询。”

“吏部乃六部之首,向来公务繁多,不知凌侍郎有何挂念之事需要少卿代办的?请尽管明示!下官能力范围内一定知无不言!”杜晦明郑重施了一礼。

“杜工部是旧臣,想必是见过许多洛阳大人物的,那睿王府的刘妃,不知杜工部是否见过?”

杜晦明低头回忆,火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下巴的三角更尖了。只见他眉头微皱道:“刘妃么,睿王府的刘妃,十几年的事了吧。那时圣人刚登基不久,下令将紫薇宫翻新以迎新气象,下官得令去内廷监工,好像是见过一面的。”回想到此处,杜晦明忽然反应过来,起了一些警惕,压低声音道,“凌少卿为何提起宗室故人?”

李隆基微微笑道:“我母亲早年曾受过刘妃一些恩情,还未来得及报答,就听闻刘妃入内廷参加女眷家宴后失踪了。母亲每每想起此事颇有遗憾。父亲深爱着母亲,不忍见她心中执念久悬,便交待儿子若有机缘可留意此事。”

“刘妃入宫失踪之事当时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下官也听说了。但当时刘、窦二妃失踪,睿王本人只字未提,面圣如常。当事之人不提,我们外人也不好多舌。哎,可怜二妃消香玉陨连个哭丧人都没有,却没想到还有位凌夫人这般重情重义记挂着,刘妃泉下有知应是欣慰了。”

杜晦明叹息着望向前方,那里墨黑的石山连绵起伏,将繁星天空与黄沙大地一分为二。

千万年前,这里也曾经是绿树成荫,青山环绕,可惜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天地变幻如此,王朝的更替在天地裹挟之中,又岂能独善其身?

只是可怜宗室亲故,妇孺何其无辜。

他捋了一把胡须,缓缓回忆道:“下官记得当时是长寿二年正月初二,圣人在天心殿宴请宗室百官家眷。下官和同僚们因为监造修缮皇宫,天子皇恩,特许我们留在宫里过年节。我们正好被安排在天心殿隔壁的天香阁餐食,有幸见过刘妃一面。”

“那天官家娘子们个个五彩华服胭脂斜红,下官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觉满眼春风粉黛,气韵芳华。后来下官听同僚说,宗室女眷一般走在前面,领头的两位就是睿王府的刘妃和窦妃。刘妃端庄贤淑仪态风雅,但她身旁的窦妃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因此下官也随同僚一起多看了一眼。窦妃比刘妃生的要清秀一些,特别是那一双眉眼,好看的紧。”

杜晦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李隆基。

只这一眼,就如同有一盆冷水将杜晦明浇了个底朝天!

他灵台逐渐恢复清明,眸子也变得清冽起来。

“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事下官也记不清了。天子家的事,下官怎敢过问。”

杜晦明的态度转变来得措手不及,李隆基心中存疑,却也不好表现,只道:“无妨,杜工部可慢慢想,若有头绪可随时告知我。我这马温顺,杜工部轻拉缰绳它便知道你往东西南北。”说罢命慕容毅扶其上马。

杜晦明踮脚上马,转身回头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李隆基。

“驾!”杜晦明轻夹马腹,那马还真是一匹通晓人情的马,稳稳当当载着背上的人往山中那一点光亮奔去。

在杜晦明转身的瞬间,李隆基脸上笑意淡去。

他抬手示意慕容毅行动。

慕容毅颔首,招来几个衙役,把火灭了,并各自在马蹄上裹上两层棉布后四散开去,不到片刻便隐没在硕大黝黑的山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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