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气罐上免不了有些陈年旧渍，油花花地扒在旋转开关上。

季止嫌弃地抽了张纸，按着记忆有样学样，先是隔着纸巾转了下煤气罐旋钮开关，又是起身试探性转了转煤气灶的开关。

实验很成功。轰得一声，蓝色的火焰冒过头顶。

好像大了。季止默默地把旋钮又往回拨了点。

铁锅受热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冒出阵阵白烟，季止的动作僵硬，低头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大黄：“接下来是不是要放油？”

很显然季止离听懂狗语，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的。

和大黄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又那么几分钟之后，季止妥协了。

油桶就在下面，季止弯腰手臂稍微一用力，满满当当的油桶被提了起来。“倒多少？”

季止当然不指望大黄嘴里口吐人语，自说自话道：“先倒一点点吧。”

油刚入热锅的那一瞬间，哗得溅起了数点油花，季止一个没反应过来，裸露的小臂，胸前，袖子，一眼望去全都是油点。

季止像是被老鼠夹夹住脚了，用最快的速度往后撤，手臂上也还是被溅到地方很快就红了，带这些隐秘的痛感。

季止手足无措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锅像是吐金币的宝箱似的疯狂往外吐着油星子。

22岁，攀过岩滑过雪，蹦过极潜过水，在无数次冒险中历练的极其强大的内心，在小小的油锅面前露了怯。

寻思着这么着继续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季止瞄准锅旁边的锅盖，一个疾步冲过去拿起锅盖就往锅上盖。

季止这下也顾不得脏不脏了，手放在锅盖上，感受着底下噼里啪啦宛如放炮，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好险，差点就被炸死了。

大黄有先见之明，早在季止倒油的前一秒就跑远了。狗眼看情况得到了控制，这才慢悠悠地过来，蹭了蹭季止的裤脚。

季止深吸一口气，低头真诚建议：“你要不吃面包吧？”

大黄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锅都开了，油也热了，季止才想起来菜单还没定。看了周围一圈，只有右手边的“料理台”上放着一篮子卷心菜和茄子。上面还带着水珠，湿乎乎地看着新鲜得很。

季止走过去随手拿了两个茄子，放手里掂了掂揣怀里，举着把破伞走出大棚，走到水龙头底下。一只手拧开水龙头，随后把伞柄用肩膀和一边脸蛋夹住，一脸认真地洗起了菜。

把茄子上下都搓干净了，季止掏出手机开始搜茄子的做法，刚打出茄子两个字，底下第一个出现的搜索条就是茄子怎么做最好吃。

点开以后，页面上是各种“美食达人”做的视频推文，什么：

“茄子怎么做才好吃,切记不要过油和直接下锅炒,教你一招好吃下饭。”

“茄子最简单好吃做法，不用过油，鲜香好吃不油腻，老公孩子都爱吃。”

“教你家庭版红烧茄子做法，茄子不过油，软绵入味，和红烧肉一样香。”

“自从知道茄子这个做法,我家隔天就做一次,味道比肉还香,超下饭。”

……

季止随便挑了一个点进去，一阵舒缓的轻音乐过后，营销号的声音缓缓响起：“将茄子切成长条上锅蒸熟…”

不会蒸，下一个。

“茄子洗净后滚刀切成长条，裹面粉……”

没有面粉，下一个。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简单可行的，第一步就是起锅烧油，季止：他刚刚应该已经做过了吧？

第二步，把茄子切成均匀的小块。

季止拿起刀架上的刀，干脆利落的几刀下去，切成了不均匀的大块 。

第三步，把茄子扔到锅里，放葱姜蒜，生抽，耗油，白糖适量。

季止不知道适量是多少就凭着感觉往里倒，葱姜蒜里面只找到一个葱，找不到白糖丢了两颗水果糖进去，锅盖一掀开就一股脑地全往里倒。

一番折腾之下，锅里的油好险差点烧干，菜一进去油花倒是不往外跑了，就是升起好大一股白烟，呛得季止直咳嗽。

季止转过头咳嗽一边抄起铲子，有模有样地来回翻炒了几下，光看那张认真严肃的脸，还挺像那么回事。

由于视频里说要不停翻炒至茄子变色，季止严格按照视频所说，炒菜的手一刻都没停。

听视频里的，总不会出错。

慢慢地茄子从原来的白色煎至表面金黄，一股扑鼻的菜香味袭来。季止一只手矜矜业业地继续翻炒，另一只手挑了双筷子，夹了块放嘴里尝了尝。

熟了。能吃。

季止给出评价。

关火装盘，想了想还少点什么，季止蹲下身熟练地和大黄沟通：“你们这有没有地方卖饮料的。”

大黄不明白歪头看季止，季止做了个喝的动作。

大黄明白了，冲着季止兴奋地嚷嚷，嚷完就要往雨里冲。

季止一把把大黄抓了回来，也不知道这狗什么毛病，就爱淋点小雨。

季止打了把伞，找不着栓狗的绳子怕狗一跑没影了，就单手抱着狗走。下雨天打伞追狗的场面太美了，能避免就避免。

大黄自从长大了以后，鲜少被抱在怀里抱着走，视线一下子变高，大黄好奇地四处张望，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季止，叫声又软又甜。完全看不出来是之前把季止腿咬穿的狠狗。

虽然下着雨，但是一路上还是碰到了不少人。

他们看到季止无一不惊讶：“狗还要抱着啊？”

季止冷着脸回应：“怕跑了。”

“哦哦，那确实，狗都爱瞎跑。上回有个追狗追得直接冲河里了。”

“狗也大个，力气很大啊！”

就算季止的回应说不上热络，甚至可以算得上冷淡，那人自讨没趣地笑笑，却没有不高兴：“装酷呢，和我家小孩小时候一样。”

又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女人的呼喊声。

“等等，帅哥等等！”

季止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一个带着斗笠的肥胖女人一边挥手一边朝季止跑来。季止停下脚步，看着女人的距离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自己跟前，双手扶着膝盖大喘气道：“钱……钱，你钱掉了。”

女人朝着季止伸出手，手心里是一张沾了泥的百元大钞：“钱放兜里都掉了，也不小心一点。”

季止伸手摸了摸兜，睡衣的口袋很浅，兜里的钱果然已经不翼而飞了。

女人有些埋怨道：“下次小心点啊，赚钱也不容易。”说完就把钱往自己身上擦了擦，递给季止：“拿好了，下回可别掉了，追得我累死了。”

季止接过纸币，愣怔道：“谢谢。”

女人挥了挥手：“那啥多大的事啊，我先走了。下回记得出来买东西钱要放好，前面就是合作社，找的零钱也是要放好。”

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一块宝蓝色的招牌上摇摇欲坠地挂着“山村合作社”几个大字，至于筇不知道被风吹到那里去了。

走进去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对着屋里的大屁股电视机看得津津有味，货架上的东西屈指可数，薯片，饮料，泡面，油，肥皂……还有安全套。有些上面已经落了层灰，不像货物像装饰品。

老人一看有人进来了，颤颤巍巍起身：“要……什么？”

季止心里想的是可乐是说出口的却是：“一瓶大的营养快线。”

老人动作迟缓而又僵硬，转身摸了瓶营养快线出来，交到季止手里。

钱已经脏了，季止想扫码支付。

老人连连摆手：“不要……不要，用现金。搞不来这些，没人……教我。”

季止解锁的动作停了停，看了老人一眼没说话默默地掏出刚刚那张纸币递给老人。

老人已经很老了，老人斑布满了全脸，找钱的动作也不快，关节僵硬得一个一个硬币地从铁盒子里抠，一边抠一边算。

季止也不催，默默打量起了周围：老旧，孤僻。这是季止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两个次。

低头看的时候，季止注意到大黄一直盯着橱柜里看，头也不抬一下，专注得很。

季止蹲下来发现里面摆着火腿肠，是李小年之前给他们吃的那款。

“这个也要。”季止指了指。

老人缓慢地蹲下身子：“几根？”

季止：“全要了。”

“一共……50根。”

“嗯，全要了。”

老人起身，掀开身后的帘子，出来后手里拿着个白色的塑料袋，抖落开来皱巴巴得不像是新的。

“给你装起来……你好拿一点。”

老人又颤巍巍掀开帘子进去了，出来的时候手里捧着捧枣，个个歪瓜裂枣，千奇百怪。

“枣……你也拿着。吃不掉了，朋友送的。”

老人的掌心是皲裂的大地，里面藏着黑色的泥土：“吃吧……甜的。”

季止以为他会拒绝的，但他伸手了：“谢谢。”

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枣清甜的汁水，甜到有点发苦。

回去以后，季止自认为第一次做饭成果还不错，拍照发了个朋友圈。文案是带着墨镜的酷酷小黄脸，配图是桌上一盘茄子。

毛钱像是住在朋友圈里了，季止才发出去没多久，毛钱马上在底下评论：“呦呦呦，哥又让你吃上好的了！”

季止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回了句：“滚。”

底下零零散散的，认识的不认识的，熟的不熟的，探究的漠不关心的，又或者是密密麻麻排了一层又一层的关切语句。

“好棒！”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比我的龙虾大餐low一点。”

“吃的不行啊，狗头保命。”

“几天不见过这么拉了？”

……

一种倦意忽得涌上心头，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好像有些不高兴。

是一种被奉承追捧过后的空虚，尤其在看到合作社的老态龙钟的老人后，心像是烧尽的纸堆，风一吹，扬了满头的灰。

季止突然有点想看如果那些少爷小姐到这里来，会是什么反应。

才想着，不远处传来自行车铃的声音，清脆的，隔了好远也可以听见。

季止似有所感地回头，一道莽撞的身影装进视线里。

迅速跳下车，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弓着腰低着脑袋匆匆往屋里跑。

直到跑过大棚，季止舔了舔唇瓣子一把把人拉住。

“去干嘛了？”语气不算好，可以称得上兴师问罪。

“啊？”李小年疑惑地抬起脑袋，额前的头发已经被雨打湿，一绺一绺留在额头上，看着有几分傻气：“出去买东西了。”

也不知道买了好东西，李小年的眼珠子亮亮的。

季止继续追问：“买的什么？”

李小年想是想到了什么，本来从怀里往外掏的动作突然顿住，一双大眼睛无辜地和季止对视，久到季止以为李小年出去一趟，人突然哑巴了。

季止又往前走了走，温热的身躯一点点逼近李小年，李小年直觉不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急匆匆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后背即将暴露在大棚外，季止皱着眉不失力道地捏着李小年胳膊往回拽了拽：“雨还没淋够？”

李小年急得说话差点咬到舌头，一时间脑袋宕机回了句：“我不给你看。”

季止：“……行。”

“下回记得带伞，吹完头发出来吃饭。”

李小年抱着新鲜的红塑料袋，手足无措地把手往屋里指了指：“我先回屋了。”

李小年：最新版诗集周刊！抢到了，欧耶！

季止：老婆孩子都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