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厌时带着于簪缨去了天台。
那儿的太阳不会被遮挡,有风,能散去不安与惶恐。
于簪缨阖眸,下巴轻抬,感受仲夏的风亲吻脸颊。
“可惜晚樱的花期快过了,不然站在这儿往下看,一定很美。”
闻言,于簪缨顺着穆厌时的视线往下看,
原来是一小片樱花林,中间还有个小潭,就在学校后面。
从这儿往下看,树上的樱花虽寥寥无几,但翠绿色的潭面上却漂浮着数不清的粉色花瓣。
唯美而纯净。
穆厌时一手搭在墙边,动作显出几分玩世不恭,“于同学,大家都说湘城是晚樱的天堂,其实不是的。”
对上女生略带困惑的眼睛,他继续道:“城北有个玉樱园,种的全是早樱。那儿的樱花才是真正的如云似霞,盛开季节,烂漫且深情。”
“所以呢?穆同学,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同学,其实我就是想说……”穆厌时眼尾上扬,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染着笑,
“樱花可以在乍暖还寒时开得绚烂,你也可以。”
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穆厌时都觉得,于簪缨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某种情绪。
就在刚刚,他明显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压抑又破碎。
他不知道于簪缨怎么了,只能尝试着去冲散那股压抑。
风过林稍,花枝轻摇,又有几片樱瓣飘落在微漾的潭面。
收回视线,看着少年好看的眼睛,于簪缨道:“穆同学,有没有人说过……”顿了顿,她笑的潋滟,
“你很会哄啊。”
“也不是谁都哄。”
“得,我的荣幸。”
望向天边漂移不定的白云,穆厌时嘴角轻扬,低低道了句:
“乐意至极。”
风不合适宜地吹来,恰巧淹没了少年的低喃。
“你说什么?”于簪缨没听清。
穆厌时迎上她的目光,“你猜?”
于簪缨别过脸轻笑出声,没再回话。
阳光温和地照在两人身上,无尽的暖意悄悄她在空中氤氲开来,留下一片安静的橘。
,
这天放学,陆屿来接于簪缨了。
“医院有个团建,我必须得去一趟,大概要一周左右,但我会尽快在25号之前回来。”
于簪缨每个月有两次心理疗程,分别是8号和25号。
陆屿单手转动方向盘,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等红绿灯时,他递给于簪缨一张名片,
“如果这期间你的身体有什么不好的状况,就去找这个姓关的女医生。她是我的大学校友,在幸存者综合症这方面颇有研究。”
于簪缨嘴上应着,手却随意地将对方递来的名片住书包外侧袋里一塞。
陆屿见状也没说什么,直到把于簪缨送到小区门口。
他拿过对方的书包,耐心地将名片放进里面的夹层。又将后座的两小盒巧克力塞里,把书包扣好后才还给于簪缨。
盒子上的烫金纹路于簪缨不陌生。
那是她在韩国时最喜欢的一家店里的,价格并不便宜。
最重要的是,国内根本买不到。
她看着陆屿,欲言又止。
男人浅笑,“托朋友带的。”
想到什么,他又补充道:“晚上可不能吃啊。”
于簪缨的睡眠不好,晚上八点之后是不能食用与提神有关的食物的。
“谢谢你,陆屿。”于簪缨真诚地向他道谢。
不只是这两盒巧克力,还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于小姐,你这么害气,对得起咱俩这三四年的交情吗?”话里带着几分调侃。
陆屿笑的温和自若,“还有,让你开心,本就是我的职责,不是吗?”
在于簪缨下车前,他又温声嘱咐道:“适当的社交有利于病情的恢复,簪缨,你在学校里可以试着多交几个朋友。”
“好。”
,
于簪缨回家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用黑绳穿着的水晶石项链。
大约有三厘米长,通体呈暗紫色。
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丘比特许愿石。
据说,颜色越深,愿望就越容易实现。
这是于簪缨早几年前给简加冕买的十八岁成人礼。原本是想着见面后送给他的,但依他现在的态度……
卧室里拉着窗帘,光线很暗。
于簪缨瘫在床上,手里还拿着那个黑色木盒。
微弱的光透过窗帘照在女生的侧脸上,她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往事浮现在脑海里,一幕又一幕。
于簪缨以前随母姓,叫简簪缨。
她和简加冕是双生子,自出生起就没有父亲,一直和母亲简玉筝生活在海城。
简玉筝出生在世家,性格温和、举止娴雅,又饱腹诗书,是名副其实的才女。
只可惜身体不太好。
姐弟俩十岁那年,简玉筝突然病重。
那天简簪缨在补习班接到邻居阿姨的电话,得知母亲被救护车拉走后她赶忙请假去往医院,却在途中被一群保镖似的人带上了辆商务车。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于景赫。
跟别人温和慈样的父亲不同,他一身黑色西装,很是矜贵。
于景赫始终冷着一张脸,说话也冷冰冰的,“老爷子说,于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
他要强行把简簪缨带走,女孩儿挣脱无果。
最后在她强烈的要求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医院,但只有于景赫一人进了病房。
不到五分钟。
出来后,他淡淡的睨了眼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睛的小女孩,“她同意我把你带走。”
“我不信!我要见我妈妈!”
保镖见状准备上前阻止,但被于景赫一个眼神止住了。
在简簪缨推开病房的门之前,于景赫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你还有一个弟弟。”
他看了眼手机,语气依旧冷漠,“他现在正在来的路上,我不介意把你们一起带走。”
简簪缨闻言猛然停步。
……
“叮。”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将于簪缨的思绪拉回。
是银行卡的打款信息,五十万。
于簪缨没什么表情地灭掉了手机。
其实于景赫对她挺好的。
于家家族庞大,争权夺位的现象很严重,今天这个叔伯出个车祸,明天那个堂哥进趟医院,明争暗斗的。
但于景赫将她保护的很好。还有于家的老爷子,或许是因为于家就她这一个孙女,他格外袒护她。
哪怕于家内部斗的再激烈,战火也从未烧到过她身上。
,
周六,于簪缨早早地去了学校。
出门前,她特地把那个黑色礼盒装进了书包。
于簪缨觉得,不管简加冕收不收,她都应该把自己的心意送到。
毕竟……当年先离开的人是她。
再者,自己是姐姐。
昨晚下了场雨,酣畅淋漓的,润泽了柳絮纷飞的五月。
路面还有些湿润,樱花树上好像又长出了新叶子,高挂在枝头上,像是在叫嚣着,现这是它的主场。
于簪缨在十班,简加冕在三班,而上午第四节课,恰巧两班都有体育课。
第三节刚下课,十班的学生就走了七七八八。
江雯提着两盒小蛋糕,准备给于簪缨和白梓妍送去,好让她们在体育课上当点心吃。
她哼着小曲儿,脚步轻快,结果还没进十班的门,就跟人撞在了一起。
她眼疾手快地护住了蛋糕。
“江雯,你走路都不带看的吗?”见自己的校服没被弄脏,蒋怡情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谁知道你会突然出来……”
蒋怡情翻了个白银,见人手上拿着蛋糕,她撇撇嘴,问:“给于簪缨和白梓妍送的?”
“知道了就别挡路。”江雯没好气道。
说着,她作势就要绕过眼前的人,但蒋怡情并未如她意。
“白梓妍那个恋爱脑也就算了……”蒋怡情挡在江雯面前,嘴角微扯,轻声问:“古稀知道你天天跟她情敌混在一起吗?”
江雯毫不示弱地回:“蒋怡情,请你注意下自己的言辞。”
“还有,你这么爱管闲事,那门口要是过辆粪车,你是不是也得跑过去尝尝甜咸啊?”
她轻哼一声,继续道:“再说了,古稀姐姐才不会跟你一样没肚量。”
上课铃已经响了,走廊上没什么人。
于簪缨和白梓妍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了针锋相对的两人。
“雯雯!”白梓妍率先跑了过去,“怎么回事儿啊?”
”没事,不用理她。”江雯把蛋糕给白梓妍,让她和于簪缨先去上体育课。
“白大小姐。”
蒋怡情却抬高音量叫住了她。
白梓妍一脸茫然,“啊?”
“你爸妈知道你整天跟着一穷小子吃路边摊吗?”
“蒋怡情,你有完没完?!”江雯挡在白梓妍身前,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泛着红。
是气的。
女生高抬着下巴,并不理会她,继续道: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男人而降低自己的生活档次。”
还把自己吃到过医院里。
蒋怡情疾言厉色的,似要把这些天受的气一同发泄出来。
于簪缨看的出来蒋怡情对白梓妍和江雯的敌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们跟自己走得近。
大概率是因为……穆厌时?
于簪缨走上前,脸上笑意不减,两条胳膊分别挽住江雯和白梓妍,轻声道:“先去操场等我。”
江雯这节课是地理课,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没什么心思听了,索性跟着十班去上体育了。
走之前,她低声对于簪缨道:“她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嘴欠的厉害。”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蒋怡情。
于簪缨今天穿了件奶白色的防晒外套,里面是白色校衬。领口处还系了蝴蝶领结,下身依旧是冷灰色的百褶裙和黑色长袜。
乍看像是韩剧女主。
“嗯,我知道。”她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巾给江雯,又看了眼红着眼的白梓妍,
“你哄哄她。”
“放心。”江雯接过,又道:”我们去博学亭那儿等你。”
朝蒋怡情翻了个白眼后,她拉着白梓妍离开了。
现在走廊上只剩下了于簪缨和蒋怡情。
女生也不拐弯,直接切入正题。
“我劝你离穆厌时远一点,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的。”
于簪缨没什么表情地“哦”了声,“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的话我走了啊。”
“于簪缨!”咬牙切齿的。
蒋怡情最讨厌的,就是于簪缨这副旁若无人,好像什么都吸引不了她的模样。
“你别忘了,这儿不是韩中,就算你真有点儿本事又怎样?”
“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
“湘城五个中,可不姓于。”她咬重了最后一个字音。
于簪缨盯着蒋怡情看了好一会儿,她抿唇,默了默,最后点头道:“嗯,姓蒋。”
“你别太嚣张!”
于簪缨:“……”
怎么还冤枉人呢。
江雯说的不错,蒋怡情的确没什么坏心思。
因为她想做什么说什么都写脸上,说嘴上了。
于簪缨是真的不喜欢跟人吵架,尤其是女生。
但现在火都烧到自家门口了,她要是再装作看不到,那岂不是挖了眼当判官,瞎到底了?
多不尊重人啊。
“蒋同学,如果你的痔疮长在屁股上,那我兴许还能帮你。”于簪缨淡声笑道:
“但要是蔓延到了嘴上……”
空气弥漫着一丝冷意,她撩了撩自己的长发,红唇轻启,“切了得了。”
“你竟然……”蒋怡情的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于簪缨反手钳住了。
“至于穆厌时……”探究的目光上下打一遍蒋怡情,她似笑非笑道:“的确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得上的。”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案板上的鱼肉,眼底的不屑丝毫没有要掩藏的意思。
松开钳住对方的手,于簪缨住后退了一步,又缓声道:
“他那朵高岭之花我目前还不怎么感兴趣,但你要再在我面前找画面感,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提前采撷。”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楚地敲在了蒋怡情的耳边。
说罢,于簪缨不管蒋怡情的脸色有多难看,她朝她微微一笑,就转身离开了。
,
五月中旬,艳阳高照。
在教学楼里还不怎么觉得热,结果一出来,扑面而来的热浪差点把于簪缨劝退。
伸手挡了挡头顶的太阳,她抬步朝校门走去。
不得不说,一中的绿化做得真挺不错的。
且不提学校后面的樱花林和落樱湖,都连校门口处都有一大片绿茵。
绿茵之中,有青石小路、玉色圆桌、大理石长凳,以及朱红略褪的博学亭。
是的,博学亭就在校门口。
虽然是体育课,但操场上的学生并不多,因为大家都会变着法的躲着太阳偷凉。
路过弘毅楼的时候,几个男生正蹲在墙后的阴凉处抽烟,似是聊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们嘴里骂骂咧咧的。
于簪缨可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奈何那几人嗓门太大,所以不少话都落了她耳中。
听到熟悉的名字,于簪缨停了脚步。
“那简加冕长得娘不拉几的,除了学习好一点,家世好一点,他哪儿比得上我了?还奶罐男神,去他妈的奶罐男神!老子还酒窖王子呢!”
“杰哥消消气,嫂子总有一天会发现你的好的。”
有人接话道:“简加冕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那什么狗,哦!小白狗!”
另一人冷不丁地纠正:“人家那叫小奶狗!。”
被叫做作杰哥的人随手把烟头扔在地上,然后用力踩灭,“操!管他什么狗的,看着就倒胃口!”
他蹲在地上,往后挪了挪步子,继续道:“我听说他从小没爹没娘的,一直跟着外公外婆生活,怪不得脾气……”
绿丛里立着杆约有一米多高的花洒。阳光下,花洒将水喷出好看的孤度。
水的另一边隐隐有彩虹折射出来。
于簪缨淡淡地勾唇,随手将花洒换了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