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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面南叩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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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越来越亮,百姓越来越多。

通向法场的主街两侧已经人挨人,人挤人。

银泥哭道:“竟有这么许多百姓来为封大人送行。”

封雪二人暗地里去见百里仁川和司徒海几位帮主时,他们不敢置信封之信居然选择不救老父。直等听了前因后果,才慨叹封家父子的大义。

各个帮派的武林志士于是从劫法场变成了护法场,发现有单打独斗自发自愿前来救封大人的江湖侠客,便暗中结交,秘密劝说。

巳时一过,主路上,一队宛剌兵士张头阔臂而来,与他们雄纠纠气昂昂模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后一辆矮驴拉着的破囚车,囚车缓缓而行,似乎快要散架一般发出吱扭吱扭吭哧吭哧的声响,透着一副病怏又闲散的气质。

六神位走在囚车两侧,目光如炬,各个手按武器,随时准备应战。

囚车后面又是一队虎背熊腰的宛剌兵士。

矮驴晃悠着耳朵走得不紧不慢,仿佛在故意拉长路上的时刻。

囚车所到之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低沉压抑的哭声接连成片,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封长清坐在囚车里,神色静敛。骨瘦嶙峋、衣衫褴褛的他看向街两边的百姓,眼神却清澈如有光茫。

“乡亲父老,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啊。”封长清坐在囚车里忽的朗声说道,“老夫本是一介书生,已六十有三,正苦日暮途长,却蒙□□殊恩,领兵出征,御敌卫国。如此妄引艰巨为己任,难道是为了立功边城,觊望圣恩?”

他摇了摇头,“外有猛虎,内有豺狼,二十万大军出征,却残马无粮,缺兵短刃,所谋非浅矣,遂使边境萧然,守备荡尽,才致虏寇往来如在无人之境。如今王兆狗贼已与宛剌明里勾结,内忧外患,生死存亡,系于一旦矣!”

说着他双手勉力抓住囚车,奋尽气力高声喊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二十万将士之血不可白流,牺牲不可白费。老夫今日虽死无憾,但我国难未解,我誓未完……”

听他越喊声越大,岛主用剑鞘重重击在封长清背上,封大人登时一口浓血喷出,却依然高喊:“但求我天汉后继者继我之志,团结一心,共御北敌,外除边患,内肃奸邪,无不胜矣!”

他声音已经嘶哑,但最后几句话却说得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一个油尽灯枯,马上就要处以极刑之人说的话。

整条街上听闻封长清所言的天汉人,无不跪倒下拜,随着他的声音有人开始呐喊:“团结一心,共御北敌,外除边患,内肃奸邪!”

封之信立在人群中,热泪直流。

亓官初雪心中感动,这位封大人,虽然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但她心中始终尊他敬他,此时她运起内力,用密迩神功传音封长清说道:“封大人,我是潸潸。”

封长清闻言一怔。

“大人不必担忧,此时的声音只有大人能听到。”她顿了顿,“子厚与我,还有我的师兄商寂,以及辛昀京辛大人的千金辛盈,都来送您。我们在街西永春药铺门外,向您行礼了。”说着她一拉封之信和商寂等人向着封大人下跪行礼。

封长清眼光转向街西的永春药铺门外,见是几个相貌不识之人,有男有女,正齐齐跪拜行礼,知是儿子等人乔装易容所扮,对着他们微微颔首。

亓官初雪行完大礼,接着传音说道:“此时在这条街上的,还有虎啸帮的帮主百里仁川及他所带的帮众几十人;崆峒派的司空掌门以及他所带的帮众五十余人;天坞派沈掌门,龙霞门蒋门主,以及其他七个门派的武林人士共一百二十余人,都来相送大人,若大人一声令下,我们定然可以搅乱整座良洲城,救您平安返回安庆。”她不死心还是抱着希望一试。

却见封长清缓缓摇了摇头,目视前方,正色说道:“我位居大帅,却军败辱国,做了囚虏,其当死久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我已走完我当走的道,后面的就交予诸位了。”

此时驴车恰好已行至法场之外。

封长清没在向着他们的方位多看一眼,被两个宛剌人自囚车中驾出,放置在法场中间的空地上,他身旁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举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

封长清双腿已折断,无法起身,他用双手支撑住身体,缓缓转向南面,毕恭毕敬的弯身叩首,额头贴地向着南方拜了三拜,说道:“生是天汉人,死是天汉鬼。”

法场周围瞬间爆发出一片片哭声。

行刑官看了看天色,见尚未到午时,便向着岛主说了什么,亓官初雪小声给封之信翻译,“他在说,封大人蛊惑人心,不如早早行刑,免得节外生枝。”

岛主将其余五神位叫到一起,六人商议了一番,一致同意,便由岛主说道:“那就行刑吧。”

行刑官示意兵士敲响了法场上的行刑钟,钟响三声,百姓们纷纷喊道:“午时未到。”“午时未到!”

行刑官操着蹩脚的天汉话扯着嗓子喊道:“这就是不降者的下场,归顺宛剌才有活路。”说着拔出行刑令牌一扔而下。

刽子手得了令牌,面无表情擦拭起鬼头大刀。

封长清见生命已到尽头,面露微笑,最后面朝南方再次叩首,说道:“宁正而毙,弗苟而全。南向再拜,含笑九泉。”

百姓哭声更大了,有人高声喊道:“封大人,一路走好。”

刽子手手起刀落……

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离世和只听到离世的消息,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会。

是夜。

亓官初雪再一次为封之信的手伤上药,他手心的伤,是白日里双拳紧握,手指钳进手心所致,伤深至骨。

她发现时,他的手血流如注,已经没了知觉。

亲眼看着自己的老父死于敌人刽子手刀下,谁又受得了。

可他一声未哭,直等到日头落了西山,才沉沉吐出一句话:“子时行动。”

子时,寒夜刺骨,月牙儿躲到云中取暖去了,夜色漆黑如墨。

法场外围,几个身影蠢蠢欲动。

百里仁川低声说道:“指挥使,我等自晌午守在此处,眼见外围布了三排弓箭手,六神位和几百士兵走进法场后再没出来。”

封之信点点头,抬头看了看法场中央高高悬挂着的父亲尸、首,心如刀绞,司徒海道:“指挥使和初雪女侠尽管去抢封大人的尸身和首级,其他的交给我们。”

封之信向着众人深深行了一礼,众人却不敢受。

他向潸潸看了一眼,见她点头示意,二人于是齐身飞起,空中才一现身,已有无数弓箭飞射过来。看来宛剌人已设下重重陷阱,就等着他们现身。

两人一手用剑抵挡,一手用披风兜箭,身在空中,互为保护,快速越过了前两重弓箭手的进攻。

忽听一阵石子破风之声,亓官初雪低声说道:“是石头。”

十二神位中,诨号“石头”的,是一个魁梧的壮汉,手中武器乃是一个机弦,之前在祁洲城战役时,封雪二人已经和其对战过不知多少次。

机弦甩石子原本并无甚杀伤力,然而石头的臂力惊人,他的机弦又经过特殊改良,可连发连攻,速度极快,一般的习武之人,沾上机弦的石子,不是脑浆迸裂,便是五脏俱裂,他打哪爆哪的实力在十二神位中不容小觑。

此时他站在三排弓箭手之中,黑夜里弓箭手以他石子方向马首是瞻,有他在,不论是攻击方向还是攻击速度都如虎添翼。

就听司徒海大喝一声:“指挥使,这里交给我们。”说着与百里仁川一起,领着百十号人冲入敌阵。

弓箭手善远攻,崆峒派、虎啸帮善近战,到了肉搏之时,司徒海和百里仁川带的人手虽不多却占了优势。

封之信和亓官初雪脚轻点地,身在半空一拱手道:“有劳。”说着已经跃进了法场。

法场之中,毫无光亮,连月色也黯然。

就见封长清的尸身之下有成片的稻草堆得老高,封之信低声说道:“有埋伏。”

两人小心翼翼走近,眼看再走几步,就可以跃起将封长清的尸身摘下,却见稻草堆中猛的射出无数弩箭,箭头上各个装着艳红色的小皮囊。

亓官初雪低喝一声:“矾油弩箭。”

此时距离极近,弩箭速度又快,亓官初雪当下用披风遮身向前一窜,挡在封之信身前,伸手拉他向上一提,封之信借力一跃而起,向着父亲的尸身而去。

亓官初雪正用“影落”抵挡弩箭,就见草堆一一破开,剩下的五神位带着上百兵士和四辆重型弩车齐齐现身。

封之信身在空中低头一看,见亓官初雪身陷困境,自高处跃下,与她背靠背站立。

她道:“你下来做什么,抢了老爷的尸身和头颅,咱们不与之恋战就是了。”

封之信摇摇头:“他们设下重重陷阱,岂会让我们轻易离开?”他看着五神位的站位,“就算只有五人他们也可以结阵,咱们逐一击破。”

亓官初雪传音说道:“双子女。”

他二人经历大小各种战役之后,早已有了一种作战默契,定情之后这种默契更胜过千言万语,尤其当亓官初雪得知封之信其实早知她身份,心中再无疑虑,对情郎的信任便胜过了一切。

两人大的方针策略自然是听封之信的,然而封之信日理万机,武功一道,毕竟已经比不上亓官初雪钻研得专精,于是对敌时,具体的打法,他便都听初雪的。

这些他二人并没商议过什么,都是自然而然为之。

用太子礼的话说,“你们这叫,深情浅谈,着实令人羡慕。”

此时法场上的弩箭速度比平洲城的弩车速度快了不少,看来他们也在改良自己的武器。

二人为了躲避矾油弩箭,一时没能冲过弩车的射击范围,正当此时,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响,一人飞身而起落在他二人身边,一同抵挡矾油弩箭。

亓官初雪头也没回便问:“不是让你保护辛小姐出城?”

来者正是商寂,他说道:“百里帮主派了不少人接应,我便赶了来。咱们这三英又怎能少了我。”

封之信心中感激:“津生,谢……”

他谢字还没说出口,商寂怼道:“以后还不是一家人,妹夫。”

亓官初雪不去理他,看着矾油弩箭已有不少落在了三人的披风上,瞬间烧出大洞,忽的说道:“要是有口幽冥钟就好了。”

封之信立时看向法场上的行刑钟,说道:“我去取钟。”

他才一动身,商寂便传音来:“我来掩护。”说着便用其《鬼门弓影刀》中“阴收关山补天裂”的十二招佯攻朝着敌人而去。

别人的佯攻是三招里至少有一实招,而他的佯攻是出十二招,十二招皆虚,且是避实击虚,指左打右,以退为进,于是看着挺热闹一套进攻流下来,他人却又回到了老位置。

亓官初雪用披风和剑为他抵挡矾油弩箭,一看封之信,已然摘下了行刑钟,飞奔而来。

行刑钟巨大,三人躲在钟后,快速前进,跃到五神位面前,敌我近战一旦开始,矾油弩箭立时便没有了用处。

亓官初雪知情郎心中早已怒不可遏,朗声说道:“咱们三人既然来得齐,那就不能让这五个王八羔子再活着离开了。”紧跟着她传音二人:“先击杀双子女。”

封之信眼见父亲惨死,心中早就愤恨已极,此时便将内力运至右臂,剑刃一翻,招招式式大开大合,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打法。

亓官初雪也运满内力,一招“黄云万里”、一招“白波九道”,气象万千之剑意早已与一年多前不可同日而语,五神位却是崖山之战后第一次再见亓官初雪,见她进步如斯,都吃惊不已。

一袭红衣的双子女是五人中最扎眼,武功却最弱的一人,很快便在三人的合作之下击杀。

紧跟着是渔夫,他手中的武器——鱼竿,被封之信一剑击碎,亓官初雪立时一招“剜肝剖胆”刺穿了他前胸后背。

再之后是税吏,被商寂一招“金戈铁马万古空”将武器算盘切成了两半,算盘珠子滚了一地,下一瞬他的人头也滚到了地上。

盗贼爱财,用钱袋子当武器,万不得已之下已经用里面的银锭做了暗器,却依然死在了封之信的剑下。

最后剩下岛主,三人三柄武器,同时绝杀,“影落”“明湖”“青黛光”,几乎同时插入了岛主的身体中。

此时天空忽的飘起雪花。

起初雪花小而晶莹,很快,便大而洁白。

亓官初雪抬头看了看漫天飞雪,向着封之信轻声说道:“谁道天宫无情尤,漫天风雪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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