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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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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蕴蓉自怀孕以来日夜小心,一日三餐都由井太医提前按她份例于前日定好,再叫人烹饪,每一样又仔仔细细着人试吃兼用银筷试毒完毕后才肯入口。

纵使无人害她,胡蕴蓉自小身体羸弱,再不通药理也明白食物有相克之说,以及孕妇忌嘴的道理。

长乐宫旁的地方还许用香料,燕禧殿不准,怕一个不留神混了脏东西进去,香炉成摆设。她想学朱宜修以瓜果清香布置,可身为一个小小嫔位,没那么奢侈的份例,最后折中选了当季的桂菊等花以花香妆点燕禧殿。

胡蕴蓉捧着手炉在院中散心。

“马上入冬,倚梅园不知是什么风景。”

琼脂皱纹下的脸舒展了些:“奴婢曾有幸见过,、纯元皇后刚入宫,因纯元皇后喜爱梅花,皇上便着人将上林苑东南角一处地带改建成梅园,又与纯元皇后亲手栽植了数枝梅花,到了第二年,皇上皇后开恩,允合宫奴才们休憩,去看那红梅雪景,晴雪压着红梅,又给了每人赏钱,整个宫里都喜气洋洋。”

胡蕴蓉看琼脂沉醉,她鲜少看到琼脂这样,琼脂这样的宫人平日里是没有空闲去上林苑那种地方专程看风景的,难怪纯元皇后名声好,现在还偶有人念着,宫人能忙里偷口闲,更有赏钱,谁人不喜欢这样的主子。

而玄凌……对纯元皇后当真有情,就像如今对傅如吟,不仅要对她好,还要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是多么爱她。胡蕴蓉又笑看琼脂。

“今年姑姑陪我去,我届时再请姑姑吃温酒。”胡蕴蓉咧了咧嘴,一向端庄的琼脂嘴巴都在颤抖,“哎呦,小主,这……”

胡蕴蓉笑出来,同她进了内殿,正是井太医来诊脉的时间。

“小主脉象平和,龙胎稳固,尽管放心。”

“劳烦井太医了。”

胡蕴蓉看他眉间有喜色,断定是有什么好事,于是开口问道:“井太医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瞒不过小主的眼睛,犬子昨日刚定好亲事,等着年后娶儿媳入门。”

井太医从前来翁主府请脉,偶尔就与胡蕴蓉和晋康翁主聊到家中境况,他膝下一子二女,长子井定康今年十六,确实到了娶亲的年纪,胡蕴蓉笑得爽快:“当真是喜事,你瞧瞧,井大人这倒生分了不是,本宫不问,你还不说,不知是哪家姑娘,待喜日定下,本宫定当命人登门贺礼。”

井太医锊锊胡须,道:“那真是多谢小主。此事也全托小主的福,是礼部主事何大人家的千金,微臣本一介布衣,若非得了小主举荐,入太医院,犬子又怎么能攀上这种好亲事。”

“井大人这话就言重了,本宫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倒是亲事以外,旁的事情也总要挂心,不知令郎今后作何打算?”

井太医若有所思:“明年秋闱,微臣想他去试上一试。”

胡蕴蓉点头,井太医又摇头:“若是不成,微臣便尽可能授其医术,好歹混口饭吃,不至日后流落街头。”

胡蕴蓉又笑了笑:“大人怕什么,虎父无犬子,令郎定当高中。”

或许是马上要到年节,胡蕴蓉还得了太后允诺,今年其母会与其他王妃公主等人一同在内殿陪着嫔妃用宴,胡蕴蓉一时间有些忘我,紫奥城的喜事也是接连而至,胧月帝姬的生辰宴刚过去,这头又传出傅如吟有喜,玄凌后宫中从未有同时两位嫔妃遇喜的事,下令封赏六宫,傅如吟晋从三品婕妤,胡蕴蓉晋从四品胡德仪,其余低位嫔妃也多有晋封。

又因为胡蕴蓉怀着肚子,燕禧殿的炭火都比份例多了不少。胡蕴蓉分别问过皇后太后与玄凌,三人都体谅她有孕在身,胡蕴蓉如此才不怕被他人说三道四,安心用了起来。

胧月帝姬从小身子弱,平常敬妃当个宝贝捧在手心,少让其见人,过了两岁稳妥了,才终于肯带出来,今日带着来凤仪宫请安,胡蕴蓉等新人才第一次仔细见到,虎头帽下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脖子上挂着长命锁,胧月帝姬也不怎么哭,咯咯地见了人就笑。

朱宜修提起今年胧月的压岁钱——帝姬本也不缺这些,不过讨个吉利。胧月几乎成了整个凤仪宫的焦点,齐月宾斜过看了眼,悠悠道:“胧月帝姬,真是越来越像……”

从来没有动容过的沈眉庄此刻激动起来,声音哀怨而深沉:“亲生的母女,如何不像!”

跟傅如吟同一届入宫的庆贵人,不,玄凌封赏六宫后已经是庆嫔了。

她捻着一方浅粉色帕子低笑道:“怎么跟傅婕妤倒是这般相似,比起敬妃娘娘的女儿,倒更像是傅婕妤肚子里出来的一般。”庆嫔是川渝人,尽管学着京片子,嘴里总是不自觉露出乡音来,讥讽起人比旁的嫔妃声音都更尖锐。

她旁边蓝裳的侍女把头低了下去。

傅如吟还傻愣愣地在那里:“当真像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她还行了个礼,凑近去,认真盯,冯若昭神情尴尬,却不好发作,看着这张脸就好像甄嬛回来了一样,让她毛骨悚然。傅如吟看没人说话,又仔细看,可小孩看过去都是一团肉球似,跟家里妹妹弟弟小时候好像都没什么区别,她是真好奇——这些人是怎么看出像来的,小孩不都一个样吗!

她巴巴地只好开口:“我觉得像皇上和敬妃娘娘。”

吕盈风最先噗嗤笑了出来,又心里暗道庆嫔也是个不怕惹事的,甄嬛的宫女晶清如今在她身旁侍候,怕也跟她讲过甄嬛的事情,如此才有意调拨。

看戏是热闹,不过这么个蠢材,饶是不用计她也迟早自取灭亡,再者,傅如吟这么蠢笨,挑拨了她也不懂,不过白费功夫。

朱宜修起身,宽大的袖子端持成一线,裹住双手,淡淡一笑:“马上到年节,今年国泰民安,傅婕妤与昌嫔俱有了身孕,本宫待会要去礼佛,感恩上苍佑我大周,今个就都散了吧。”

众人皆起身行礼跪安,胡蕴蓉甜甜笑着:“蕴容怀孕以来少来凤仪宫请安,表姐贤德,有表姐母仪天下,惠及六宫,还诚心礼佛,想必上苍也会感动,祐我大周万世永昌。”

上苍……

朱宜修拨弄着手中的佛珠,这几句经书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没有一句差错,复手持香火朝面前的威严金佛像拜了三拜,礼毕,剪秋很快将她搀扶起来。年纪越大朱宜修越爱做这些,也越来越明白,神佛根本不存在。

礼佛是她作为无宠皇后打发时间的手段,同时也是她的体面,她的贤德。

剪秋在路上忍不住咂舌道:“想不到傅婕妤这么快就有孕了。”

“是呀。”朱宜修眼波微动,“本宫今个看见傅如吟接近胧月,恍惚间好像姐姐还活着,她的孩子也还活着……”

朱宜修深呼了口气:“要是姐姐的孩子还活着,怕是与傅婕妤的孩子以及胧月帝姬也有几分相似。”

剪秋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结,安慰道:“大小姐去了十几年了……娘娘如今也抚育着皇长子,不怕她们翻了天去。”

“予漓是个孝顺孩子,可惜天资愚笨,皇上也不喜欢。”她定神向剪秋看去,深邃的眼眸深处好像一股冰泉水,叫人摸不着底,“傅如吟容貌酷似姐姐,胡蕴蓉为人圆滑,不管谁诞下皇子,将来太子之位都有的皇上纠结了。”

“所有人都恨透了傅婕妤。”剪秋顿了顿,才又道,“娘娘,胡德仪有意向娘娘示好,皇长子的确不讨皇上喜欢,若昌嫔生下皇子,又与娘娘有血亲关系,扶持昌嫔之子不也是……”

朱宜修摆了摆手:“得一便想十,得十便想百,欲望无穷尽,你怎么知道昌嫔是真心还是假意,越圆滑主动的人,野心就越大。”朱宜修冷厉的脸上慕然显出一丝笑意来,“不过,留着一个聪明的表妹,确实不错。本宫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的。”

朱宜修随意抚摸了下路边一朵海棠花,似要摘下,却怎么也不继续下一步动作,她的笑是压抑的,好像藏着无数的血泪,却哭不出来。

“她天生患有哮喘,身体羸弱,能生出来怎样的孩子,就是她的造化了。”

井太医之子成亲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太医院,他本是民间大夫,突然进来分羹,大部分人心里都不满意,但有太后和昌嫔举荐,加上医术稳妥,情面上的功夫,没有人蠢到不做,恭喜声连连,倒让温太医心生羡慕。

这太医院原有两位温太医,一位老温太医,一位小温太医,小温太医是老温太医的独子,二十来岁了竟未娶妻,老温太医本也想他进学科举,谁想小温太医实在不是那块料子,最后只得跟着父亲的关系,进太医院的教习厅学成医术,好在他医术天赋高明,如今得天子器重,施展拳脚,品阶已经和父亲一样高,老温太医才终于有所欣慰。

但终究美中不足。

“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抱到孙子呦。”老温太医写好方子,有意在温实初面前叹了口气。温实初直感汗流浃背,恰好听得卫临来叫,提着药箱就走了出去。

“师傅,温大人总是催您,可是哪有您这把年纪还不成亲的。”

温实初皱着眉头只是无奈,如今一有空就往凌云峰跑,结果怎么只是空落落与他人做嫁衣,现下又有井太医家结亲一事,说不动摇是假的。思索着,熟悉的门墙让他停住脚步,匾额上赫赫“棠梨宫”三字,他出神,游离一般进了去。

殿内女子精心打扮,期盼的目光仍谁都看得清楚其中炽热,她的语气极其温柔,红唇轻启,每一字都带着着欢喜:“你来了。”

胡蕴蓉这些日子也做些针线玩,说不上多好,也看得过去。她针脚总是忍不住跑偏,知道自己是心里急切,连着针脚也不踏实,这样粗糙的绣花是不可能给小孩穿的了,所以只是玩乐打发时间用。

“傅婕妤怀孕了,皇上还是尽往宓秀宫去。”

胡蕴蓉眼睛有点疼,把针脚放在一边,道:“怕是其他人心里又不舒服了。”

“其实傅婕妤如此盛宠,倒是好事,旁人也不会盯着小主腹中的龙胎了。”

“姑姑这话说的。”胡蕴蓉皮笑肉不笑,“我好像叫她做了我的挡箭牌一样。”

琼脂沉下目光:“傅婕妤心思单纯,又得宠,本就招人嫉妒,只是她怀孕的时机实在好,小主坐收渔翁之利,鹬蚌相争与您何干呢?”

胡蕴蓉心里发着抖:“你也晓得傅婕妤心思单纯。

“小主还年轻,奴婢在后宫历经三朝,每一次嫔妃生子都是走鬼门关一样,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何况……”琼脂语重心长,“奴婢孑然一身,在宫里曾经的好友不是出宫远走高飞就是老死,只剩下大长公主偶尔还派人来信,恕奴婢无礼,可奴婢本以为自己将要孤寡一身,谁曾想公主的亲外孙女却进了宫来,公主的亲人,就是奴婢的亲人,奴婢没有孩子,便把小主当自己的孩子一般。”

她伸过手就去抓住胡蕴蓉,胡蕴蓉出生富贵人家,皮肤细腻,琼脂现在是做着较为轻松的活计,可手上厚重的茧子,还有衰老的褶皱,哪怕是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只怕都要感慨一声苦命。

胡蕴蓉由着她这般亲昵,自己也不再多言,良久才咽下气去,叹道:“我在这宫中是真的举目无亲,多亏有姑姑在我身旁,还能有个说说知心话的人,否则蕴容都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姑姑既把蕴容当亲生骨肉一般看待,蕴容亦会把姑姑当做至亲之人。”

她低下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为了父亲母亲和姑姑,我也会尽我所能生下这个孩子的。”

“奴婢不爱听这些话。”琼脂眉眼上添出几分忧虑来,视线落在胡蕴蓉的小腹上,多是慈爱关切,“小主孝顺至亲,可你肚中的孩儿,难道不也是你的至亲骨肉?”琼脂唏嘘道,“奴婢不愿意小主把您的孩子,只当做争名夺利的道具,少了骨肉亲情,如何使得?小主就像奴婢的孩子一样,奴婢不是不明白小主的心思,但是更多的,还是希望小主和腹中孩儿都能平安。”

胡蕴蓉的笑意渐淡,喃喃道:“如果这胎是一个帝姬。我自会想尽我所能去疼爱她,让她健康喜乐,但我这胎,必须是个皇子,而且严加管教,容不得一点疏忽。”

琼脂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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