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晴从付西明那里离开后，在拐角就碰见了连老二，可能是碰巧，也可能是他收到了消息，都无所谓，反正两个人都想见对方。

并没有多余的话，两人对了个眼神，连老二转身就走，完全没管贺晴跟不跟上。贺晴还是停了两三步后才跟上去，四处瞄着监控，只不过没瞄几眼，他就彻底放弃了。

现在的局面，防这些监控也没意义。

他跟在连老二身后，注意到了他不便利的腿脚，出声问道：“受伤了？”尾音一如往常往上飘。

连闻言缓了缓脚下的速度，控制着腿脚上的动作，没什么情绪的轻声回道：“碰见乐文柏了，以我跟他的立场，他只能这么做。不然莱恩纳肯定会起疑心。”

“离你们上次见面是多久？”贺晴跟在连两步外，有一搭没一搭就这么聊着。

“很久了。”

“你就没想过跟他……”

“你想过吗？”连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不悦，“我听说乐珉涛也在这。”

“……”贺晴被他堵了这么一下，很无辜地闭上了嘴，没再继续搭话。

两人进了个漆黑的楼道，贺晴踏进去时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背上蹿起一股寒意。

进了屋后，连大咧咧坐到了正中间唯一一个沙发上，看着四处打量的贺晴说道：“如果之前你就跟我说，你是乐老大手里的人，我或许能对你更好点。”

这间屋子很小，是个一居室，没有床，除了中间的沙发，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一米多点的桌子，很简陋，不是拿来住人的，地上有一些黑褐色的痕迹，角落摆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什么都有，大多生着锈，却很锋利。

门边还有个长方形的绿色迷彩木箱。

贺晴随手扯过椅子朝向连老二的方向，坐下后跟个大爷一样靠着椅背，双脚搭在了桌子上，“没事，在夙夜大闹那一场，你对我也不差。开的后门，谢了。”

连看他这态度，轻笑了一声。

“我在那场宴会中见到你成为众矢之的时，就知道你是乐老大抛出来的一个饵，是一个必然会与我接触的，带着下一步行动指令的中间人。”他并没有在意贺晴的场面话，而是讲述起了自己在洛兰蒂斯的行动，“只不过在我从夙夜其他人那里抢到你时，我发现你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我只好什么都不跟你说，只以为你不过是个工具。”

“我确实是啊，”贺晴摆了摆手，“我没得到乐文柏任何指令，他让我去猜，但我实际上选了别的路，只能算是误打误撞。”

“他给每个人的任务都不一样，但是他会利用到每个人的剩余价值。”

“是啊，这个人还真是可怕，也很可恶！”贺晴眯着眼感叹，最后两个字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

连多看了他两眼，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他的话。贺晴疑惑的将视线放到他那，发现连老二似乎有些变了，初见他时，他还是个颇具少年气的黄毛小子，不过隔了一月有余，突然变得沧桑了。

跟他身上的伤有关系？贺晴早就观察到他身上的伤不止一处，只是腿上的更为明显，所以贺晴问他受伤了，而不是问他腿怎么了。

他解释乐文柏导致的也只是腿伤，其他伤是怎么来的？

“只有你和夙夜来了？你们不是还有个三当家么？我还以为那个女杀手一定会在，结果就让你这个病患来？”贺晴的嘴里向来都没什么好话，但是他还是头次把关心提的这么明显，让连老二惊讶到了，他思索片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敷衍了事和告知实情间选了后者。

他说：“蔷薇并不想见到那个她作为实验副本的本体。所以只有我和夙夜来这里。我们是因为暮色高层要谈合作来的，洛兰蒂斯怎么也算是它的资金供给处，这么大的事我们是肯定要露面的。”

贺晴看他思考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在想话怼回来自己那些明讽暗关心的话，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跟他提起了这个。他一愣，摇摇晃晃的椅子差点不稳，就要往后栽去。

他连忙收腿，再抬头时已是一脸严肃，“你是说……”

连看着他，面上也没有任何轻松的情绪，绷着脸解释着：“她是实验室唯一成功的人造人，不过仍然是残次品，不然也不会被丢弃在洛兰蒂斯，当然，也有夙夜的功劳，是我们把她偷走的。”

“她的寿命只有十年……不如说是她的保质期只有十年。”

“多么恐怖啊，她多像是一个‘人’。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存在的年限只有十年，是被确实标价了的人生。”

他把每个人字都咬的非常用力，几乎强调过了头。

在那些妄图颠覆造物主的人眼里，到底怎样才能算是人？这是个未知解。

人，本身也只是人所定义的。每个人的眼里的定义都不一样。

贺晴当初看到蔷薇和那个给他送暮色邀请函的女人一模一样时，心里就升起疑惑，他猜过两个人是双胞胎，也猜过就是同一个人，却从未想过双胞胎怎么会连痣和纹身都在一个地方，一模一样的脸，是因为是一样的基因。

实验室究竟用过多少人做实验，贺晴并不清楚，当初在佛雅镇的那个基地，就有上千人死在了那，而这仅仅只是他亲眼看到的数目。他是知道这个实验的，那些被取下一截骨头，取下一块血肉的人，被红线缝合起来的人，多多少少都被用作过制造副本，有一些人会得到失败的残次品的回馈，得到新的骨头和血肉，而有些人则会被硅胶制品替代。

就像在基地“后花园”的那个有硅胶舌头的实验体。

这样一个实验，居然成功了。贺晴大喘了两口气，可感觉还是有点呼吸不过来。哪怕只是一个残次品，可是一个成功的例子，会激发多少人的疯魔？会让那群疯子拿多少人去填一个成功？光是想想贺晴就觉得脑子快炸了。

莱恩纳的实验居然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让他继续下去……简直不堪设想。这种技术不该拿来满足个人的野心与欲望。

“你不清楚蔷薇的真实情况很正常，这件事除了莱恩纳身边最信任的人外，就只有我和夙夜知道。当初我们把蔷薇偷出来时，她的数据被销毁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文……蔷薇是个失败的作品，否则她不会被遗弃到洛兰蒂斯，你知道的，那个罪恶之都就是个垃圾场。”

听到连老二后面的话，贺晴暂时松了口气，还没有到他想的最糟糕的情形。他没有在意连老二中间刻意隐瞒下来的那个名字，而是追问道：“乐文柏知道这件事吗？莱恩纳的人造人实验。”

连思考了片刻，叹了口气，“也许吧。他现在和莱恩纳走的很近，也许是知道的。”

“……这个实验不应该继续下去。”贺晴说道。

他们妄想随意践踏人性，以凡人之躯登临造物主。这太疯魔了。

“所以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这个？乐文柏给你的任务就是……”贺晴突然想到什么，皱着眉询问道。

然而连突然起身，两步走到了他面前，并没有让他说完，“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抗争呢？你知道的吧，我会出现在这里，离开乐文柏身边，就是因为要抗争。”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贺晴搞蒙了，什么抗争？抗争什么？

连并没有在意贺晴眼中的迷茫，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转眼又瞧了瞧墙角的那堆工具，撇过头来看着门边的木箱，轻声呢喃了一句，“当初自愿申请接下这个任务，就是为了来到这里，亲手解决这场噩梦。”

贺晴忽然恍然大悟，他把连老二的任务想岔了，连老二告诉自己蔷薇的事，纯粹只是顺嘴说了，他当初质问了连老二一句“人要懂得抗争”，当初他也想岔了，他以为连老二只是被乐文柏派了任务。

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随口一句耿耿于怀至此，心魔深至这等地步。

贺晴叹了口气，不知道说啥，抬眼看着连老二，发现这小孩脸色颓疲，眼下泛起青影，可肩背却没垮过，如风雨缥缈中一杆迎风飘的破烂旗帜。

“连，不要把自己逼入绝境。”贺晴站了起来，不怎么用心的安慰了句，他已经不想知道连老二的任务是什么了，是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他拍了拍连的肩膀，“这个任务结束后，我们可以去北南十字一号喝杯茶。”

北南十字一号是Hec总部旗下最大的商贸城，由乐文柏和乐珉涛共同管理，其间囊括贸易往来近千余。

“呵。”连笑了笑，没看贺晴，面色被掩在了黄毛刘海的阴影下，“你虽然是乐珉涛的缪斯，可却不一定能进乐家，他和乐老大不一样，乐老大没有人敢去跟他硬碰硬，所以我能留在他身边，但是乐珉涛却逆来顺受惯了，有人说他的反骨全长到乐老大身上去了。”

“喝茶……还是算了吧，你进不去。”

他这次居然不否认自己跟乐文柏不清不白。贺晴挑了挑眉，瞟了他一眼，看来他不知道自己跟乐珉涛已经解除了缪斯关系。也是，这种难以置信的情况，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乐文柏大概也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牧禾榕的这项研究只会被烂在棺材里。

不过他很意外连老二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到了暮色，乐文柏应该会跟他有联络，才提这么两句，但现在看来，他是真的完全跟乐文柏断绝了一切联系。

贺晴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前还是多嘴问了连老二一句。

“之后我会去见乐文柏，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了两个字。

“……没有。”

作者：什么叫妯娌一见如故啊。（战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