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谢洹并不比踩死一只蟑螂容易。

现场已经被执勤机器人清理过一遍，已然恢复成之前的模样。聚集的人群也因为那罕见的尸体离开而分散，露出广场之前应该呈现的样子。

孤伶伶站在原地的大小姐就像雏鸟看见妈妈般飞扑过来，一把抱住挡在任梓乐身前的萧渚祃，哭丧着脸：“我要离开这里。”

天可怜见的，在温室里长大的大小姐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被这人潮吓得直想回中心区。

萧渚祃黑着脸从大小姐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谨慎地拉着任梓乐后退几步。

大小姐想回中心区，任梓乐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那就离开。”

“不行。”说想的是大小姐，拒绝的还是大小姐。

她看着任梓乐的眼神明媚而天真，带着少女不知事的懵懂和羞怯：“我和亚博说过，我能在外面生活半年，现在才一个月，我不能让他看了笑话。”

啧。

任梓乐垂眸，并不意外事情没有按照她预设的那般顺利进展。

不过她唯一没有预料的是，阻碍她的居然会是少女的心事。

但这一回，原本是坚定反对派的狗腿一号却站在任梓乐的这边：“大小姐，回去吧，外面太危险了。”

他看着任梓乐，眼神复杂。

虽然他还是怀疑任梓乐他们目的不良，但看到钱奋的下场，只要还能保持理智思考的人都不会想轻易得罪他们。

即使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钱奋的死亡的确和他们相关。

所以，回到中心区，回到那些大人物的庇佑下，狗腿一号才会感觉到安心。

没想到一个两个都在拒绝她的大小姐跺了跺脚，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妥协：“好吧，你们说了算。”

虽然大小姐那么说了，但任梓乐依旧没放下心来。

事实证明，她也的确没想错。

大小姐放下手中的光讯，脸上无奈的表情中夹杂着无法掩饰的喜悦：“我们回不去了。”

*

大小姐他们来到红菇市，其实是走了非法途径的。

里世界的版图类似一个圆形，中间是中心区，外围是冬孢菌、层菌、腹菌三区。外三区再划分各个市区，也就构成了里世界最粗糙的行政单位。

中心区的一切都属于机密，而外三区的总人口都在主脑的宏观调控下保持相对的一致。

这也便于资源的调控与分配。

因为人类的生活都在智脑的全权安排之下，所以即使是居住在隔壁市的居民也很少交流。在《第二世界》诞生后，这种交流更是缩减到几乎没有。

也因此，为了节约能源，每个城市之间的通道都只会在申请之后定时开放。

城市之间都是如此，更别提跨区了。至于中心区，除了来自主脑的直接选拔，更是没人知道抵达它的方式。

除了本身就来自中心区的人。

而从中心区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中心区掌握着里世界最高尖的技术和最高深的知识，从他们手中随便漏出一点都能影响整个城市。

所以他们出去，也需要向诺亚提交申请。

谢洹当然没有那个资格离开中心区，但办法总是能被人想出来的，不然她也不可能接触到《第二世界》。

想出办法的人，就是自称自然的使者的不法团体，而他们的办法就是利用废弃的通道实现中心区居民的偷渡。

这个办法唯一的难点就是需要摆脱诺亚的监控。

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但谢洹之前几次离开确实没有被诺亚监控到。

前面的成功增长了谢洹的野心，所以在发现她在《第二世界》云养的闺蜜遭受这样的对待时，她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这些人。

准确来说，是找到了她的对接人，云雀。

作为一个在黑暗中行走见不得光的组织，自然的使者们也遵循着匿名对你我都好的原则选择用代号称呼彼此。

负责安排谢洹偷渡的就是这个代号为云雀的女性。

从穿着打扮来看，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心区人，而且看上去家境富裕。

从行为上看，她完全没有自己在做违法事情的自觉，一路上总是叽叽喳喳不停。

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当真的开始干活时，她总能帮谢洹避开一个又一个墙角的监控和时不时出现的巡逻机器人。

业务能力妥妥的。

所以这次来到红菇市，也是云雀给他们带的路。

但和以往不同，这次是一次长途旅行，云雀不会一直跟在谢洹的身边。

所以，云雀和谢洹定下了时间和暗号。

以半年为期，到了约定的时间云雀就会来找谢洹。但如果谢洹想要提前结束这趟旅程，也可以用暗号和云雀联系。

*

“问题就出在这，”谢洹无奈地摊开手，“云雀那边出事了。”

比任梓乐他们更慌张的，是猛然听到这一消息的狗腿们。

他们愿意陪谢洹离开，那是因为他们知道，等他们回去之后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但这一切的前提，得是他们能回去。

没有一个来自中心区的人愿意留在偏僻落后的外三区，这里甚至没有全息舱。

“那怎么办？”他们慌张地聚在一起，眼神不断地瞄向谢洹，窃窃私语。

任梓乐的耳边依旧响着汩汩的血流声，像是全身的血流都忍不住想往外流，却不得不被束缚在这个狭窄拥挤脆弱的躯壳之内。

但任梓乐已经逐渐习惯这个声音，甚至感觉到些微的乐趣。

随着人群的散开，网吧前广场的温度也略有下降，活跃的血流开始变得迟缓，那些之前被血流声掩盖的动静也逐渐清晰。

非战斗状态的机器人踩在地面上的脚步会比人类更重，硬化后的土壤发出难以被人类察觉的震颤，连带着整片空间都有了微不可查的摇曳。

也对，这是被人类建造、隐藏在地底的城市。

它们离开的方向——

任梓乐将帽子更往下拉了一点，遮住总想探出去的犄角和试图探进来的目光：“在这里生活需要身份证明吗？”

任梓乐没有忘记，她在里世界还是个黑户。

“进入公共场所和消费时会自动检测身份信息。”萧渚祃压低了声音，伸出他的左手展示在任梓乐面前， “芯片就在我的桡骨旁，我可以挖出来给您。”

“挖出来就能用？”

任梓乐看着萧渚祃的手，骨骼分明，却也白皙光滑，没有任何疤痕。

“挖出来就能用，但得在活体挖，不然芯片会自动销毁个人信息。”萧渚祃给予了肯定。

这个里世界可真是奇怪。

人类既逃不开人工智能和机器的监控，却又很容易摆脱它们的监控。它们入侵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却又会在奇怪的角落留下可以破解的漏洞。

不过联想到诺亚，这似乎也并不奇怪了。

它在圈养人类，它在纵容犯罪，它要毁灭世界。

任梓乐不得不承认，在邪神这一领域，诺亚比她尽责。

“我们还得去垃圾区一趟。”

趁着钱奋最后的生理反射还存在，将他的芯片取出，伪装成里世界的人成功混入中心区。

突然，任梓乐眼前一暗。

她没有抬头。

虽然她现在的听力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但为了不让冗杂无用的信息占据她太多的思考，她会将一些无用的信息暂时闲置。

像谢洹这种毫无杀伤力的人类，都归属于第二档。可以听，但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听。

“既然我们现在离不开，不如继续在这里玩一段时间？”谢洹读不懂空气中不安的气氛，忐忑又带着侥幸的心理询问，“你们是红菇市的居民吧？我可以聘请你们当我的导游，等旅游结束，我就把你们带到中心区。”

狗腿一号在一旁叹了口气。

他的大小姐哎，你现在唯一的优势已经没有了。回不去中心区，所有的承诺都是空话。而且这两人还是能把人解决的狠人，现在还是担心他们自己的安全才更重要啊。

任梓乐这才想起谢洹般抬起头：“离不开？”

“嗯。”谢洹疯狂点头，像是看见停留的希望般双眼闪亮，“我的接头人出事了。”

“出什么事？”任梓乐继续问道。

“啊，我不知道啊？”谢洹愣了一下，还是在狗腿一号的提醒下才反应过来，犹豫地开口，“我再去问问？”

“我们有事先离开，等我回来后，希望你能把事情都问清楚。”就像犄角的诞生彻底撕开任梓乐身上属于人类的伪装般，她的语气寡淡而不容置疑。

明明在场身份最高的人不是她，但没有人敢反驳她命令的语气。

“既然她出事了，那就把她的事情解决。”

就像看见蟑螂，就要从根本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