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对许佳元转述的电话内容有点莫名其妙，“叫什么？Emma？她说可以背处分？”

许佳元老老实实地答，“是，她说是公司人力资源总监，但最终调解方案还得法务总点头。”

陈树陷入沉思，“我知道了，你先去忙。”

许佳元忙碌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任务，找房子。

本来一直看的三室，但因为王阳阳要走，现在她和李怡然又要重新找两室的房子。

李怡然在乎装修，许佳元在乎通勤。

当然，两个人也都更在乎价格。

许佳元上班的律所在寸土寸金的陆家嘴，想要在周边租房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于是这俩人在找了很多个中介、看了很多套房之后，终于在内环边上找到了一套将近七千的两室一厅。

即便那个厅，小的只能放得下一个冰箱和一个用来吃饭的圆桌，但这已经是她们两个能够找到的最具性价比的房子。

虽然房子年纪比她们还大上许多，但是有电梯。

虽然通勤时间都要将近一个小时，但距离地铁抄近路的话只需要步行七分钟。

虽然还有很多难以接受的缺点，但她们现在只能租得起这样的房子。

许佳元突然觉得，做大人好难。

毕业之前好像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拿着两千块的生活费就能满足一切需要，学费和住宿费也都不需要自己操心。

即便上大学之后年龄也过了18岁，但好像还可以理直气壮的做小孩。

但怎么在毕业之后，一夜之间就要变成一个能够完全操办好自己生活的大人呢？

连一点让人准备的时间都不给。

而且更让人觉得窘迫的是，即便是转正后实习律师的工资，也依然无法让她在上海这座城市自给自足。

无论是高昂的房租，还是上班的伙食费，都让许佳元觉得恍惚。

她难道不是堂堂985双一流毕业的高材生吗？

但为什么连她在毕业之后都根本无法在喜欢的城市过上体面的生活？

这就是每一个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的必经之路吗？

她觉得有点儿委屈。

许佳元有的时候很想回家啃老，但又想起来家里也没什么老能啃。

陈树老说年轻人是朝阳，可是她怎么感觉朝阳每一天都过的半死不活呢？

许佳元想，哪有每一天都只想说“早上坏”的朝阳啊。

后来在很多个难熬的夜晚，许佳元都会想到这些问题。

人生其实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吧？

生活其实也不是只有一种解法。

偶尔她还会想起王阳阳，她觉得她有点理解王阳阳，也有点羡慕王阳阳，可她永远无法成为王阳阳。

新房子收拾好了，王阳阳也终于要走了。

临走之前，许佳元和李怡然邀请王阳阳在她们的出租屋里开火，结果三个人没一个擅长进厨房，做饭还是做的手忙脚乱。

没过多久许佳元就把辣椒炒糊了，厨房都差点炸掉。后来仨人合计了一下干脆点了外卖，然后装模作样摆了个盘。

吃完之后，许佳元把碗筷堆在洗碗池里，但刚打开水龙头就重新拧紧。

“我们去黄浦江边走走吧。”

许佳元和王阳阳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宿舍。

许佳元的爹妈都没来送她报道，她自己一个人收拾行李正收拾的热火朝天，就看到王阳阳臭着脸摇着扇子进了门，还有提着大包小包的叔叔阿姨。

许佳元回想起来，忍不住说，“王阳阳，你不笑的时候真的脸很臭。”

王阳阳用鼻子回，“哼哼。”

许佳元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最想成为的人就是王阳阳。

王阳阳是许佳元见过的活得最潇洒任性的人。

她不想笑的时候从来不笑，不想接的话从来不接，想发飙的时候就发飙，想翻脸的时候就翻脸。

在她的世界里，好像从来没有看人眼色这回事，可是她依然被很多的爱和包容围绕。

而许佳元则是从小看人眼色长大的，她一直在努力变得圆滑世故。

于是到了今天，她从来不让别人的话掉在地上，她会让每个人都觉得舒服。

但依旧永远没法像王阳阳一样，有底气跟这个烂世界同归于尽。

许佳元有的时候会想，她可能最后会是窝囊死的，真的没有人比她更会当受气包。

她们租的房子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黄浦江边，但这段黄浦江并不是外滩那里，那里的房子她俩可租不起。

这里的黄浦江，人更少，采砂船更多，江面也没有那么灯火通明，反而黑漆漆的。

三个人手里拎着买的冰啤酒，沿着江边溜溜达达。

许佳元开始扯闲篇，从大学生活扯到律所工作，李怡然接话接的眉飞色舞，分享公司八卦分享的乐此不疲，而王阳阳的话没有那么多，多数是听另外两个人讲。

真怪啊，许佳元想，刚知道王阳阳要走的时候，还有点难过，今天好像连一点都没有了。

人的适应能力是不是就是这么强？好像学会接受分开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昨天学不会，今天就学会了，要是今天还没学会，那明天总能学会，反正总有那么一天。

今天就已经那么平静了啊，许佳元自嘲的笑笑，就算是那么好的朋友。

人确实离了谁都能活，那还伤心个什么劲儿呢。

活着就够累了，难道还要浪费力气演戏给自己看吗。

这时候李怡然嗷一嗓子哭了。

李怡然抱着王阳阳不撒手，哭的那叫一个心碎，连带许佳元的脑瓜子都跟着嗡嗡的。

王阳阳也伤心起来，忍不住跟着李怡然流泪。

许佳元觉得自己现在冷静的像个局外人。

刚想安慰一下李怡然，劝她别太难过，但又想起来要走的是王阳阳，要说安慰，也应该先安慰王阳阳才对。

许佳元干脆两只手一边一个，一起拍了拍这俩人的肩头。

李怡然还在呜呜呜，“王姐，我以后见不到你了。”

王阳阳皱皱鼻子，用手擦了下脸，“你可以来找我玩，我说不定以后也还会经常来上海的。”

李怡然继续呜呜呜，“王姐，我会想你的。”

王阳阳叹了口气，“我也会想你俩的，别哭啦。”

许佳元轻轻推了李怡然一把，“差不多行了，又不是见不着了。”

李怡然挂着一脸鼻涕眼泪抬起头，“你这个冷血的女人。”

气的许佳元翻了个白眼。

王阳阳早就把大件行李寄回家了，就剩了两个行李箱，这一晚就在许佳元她们家过夜，隔天直接从这儿去机场。

王阳阳赶早班机需要一大早出门，怕影响许佳元和李怡然上班，就自己睡了许佳元的房间，许佳元和李怡然挤在一张床上。

许佳元觉得很离谱，李怡然上一秒还在江边肝肠寸断，结果下一秒挨上枕头就呼呼大睡。

她一直都羡慕这种心里不装事儿的人，就比如李怡然，明明也会有那么多的情绪，但就好像哗啦啦的河水一样，会一下子全从心里眼里流走，也就好了。

整个人总是那么透亮。

而她永远也学不会。

她连放声大哭都很少有，心里更像个装着情绪的玻璃罐子，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满，然后靠着时间，一点一点蒸发掉。

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活得才最轻松？

到最后就她一个人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饼。

王阳阳轻手轻脚起来洗漱的时候，许佳元也醒了。

许佳元睡觉轻，一有动静就睡不着，所以干脆起来陪着王阳阳吃了个早饭。

这次分开，下次见面恐怕是很久很久以后，但许佳元还是不想太伤感，她总怕自己显得矫情。

她冲着王阳阳龇牙，“你终于不用贴票了。”

王阳阳有时候觉得许佳元假的过于刻意，“都要走了也不肯说句好听的，你可别太伤心。”

许佳元一挥手，“那还用说吗，姐们儿都在心里呢。”

王阳阳懒得拆穿她，“真能装。”

临走的时候，许佳元没忍住，还是在门口主动贴上去和王阳阳抱了一下。

王阳阳笑话她，“不装了？不嫌矫情了？”

许佳元觉得丢面儿，“路上注意安全，落地了说一声。”

王阳阳也不笑了，伸手摁了电梯的下行键，转过身来，“你也知道的吧，总是装不在乎是没用的。还是要勇敢点，要勇敢的表达自己才行。”

许佳元没说话。

在一起四年，王阳阳现在已经很知道许佳元的脾气，她性格上的很多面都和自己完全相反。

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奇妙，两个这么截然不同的人居然做朋友都做了这么久。

王阳阳有时候也会羡慕许佳元的圆滑世故，但她也一直知道许佳元为什么羡慕自己。

她有时候挺心疼这个好朋友，人老这么端着，也挺累的不是吗？

王阳阳拉起行李箱进了电梯，“跟我在一块呆这么久，总得学到点我的风骨。”她伸出手指按了下一楼的按钮。“再见啦，元总。”

许佳元感觉嗓子眼儿里有一大团棉花，哽得她难受。

“再见，王阳阳。”

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许佳元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