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谌看许佳元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真是邪门了，这小丫头片子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树哥着了她的道儿？

说漂亮吧，也没那么漂亮。

说专业吧，一大四学生，能专业到哪去？难道现在大学还真的教人什么真本事了？

难道……靠，他俩该不会是远房亲戚吧。

许佳元看着张谌变幻莫测的脸，觉得他的脑干还是没有长好。

“张律师，会议室约好了，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在Room A见。”

张谌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眼神非常清澈，神情非常愚蠢。

许佳元突然有点不放心，“你知道Room A在哪，对吧？”

张谌回过神来，“知道。”

许佳元眼神古怪的回助理区准备会议材料去了。

张谌回过味来，“树哥，你助理刚刚是不骂我呢？”

陈树都懒得看他，“你想多了。”

半个小时之前，许佳元就收到了陈树发来的消息。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要来一个叫Kevin的客户，原来是花耀公司的高管，但最近被解除了劳动关系，所以准备向公司提起劳动仲裁。”

“因为公司是过错解除，所以没给赔偿金。公司开除他的具体原因，是涉嫌性骚扰。你可以先查一下相关法条，做一点简单的案例检索。”

“过程中你主要负责记录，其他的由我和张律师来。”

“等会议室约好了，你来办公室告诉张谌一声，顺便拿一下他这儿的材料。”

许佳元很欣赏陈树的一点，就是他说话永远都那么条理清晰，冷静客观。

发生了什么，待会要做什么，一二三四五，说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今天的陈树，依然干净利索得一如往常。

但许佳元却感觉有点胸闷。

其实陈树昨晚和张谌见的客户就是Kevin，说起来，Kevin应该算张谌的朋友的朋友，席间喝了几杯酒，这俩人就开始称兄道弟。

Kevin先是喝了两杯红酒，然后把自己准备的一大摞材料塞给张谌，“兄弟，你可得帮帮哥哥，这事儿我冤呐。”

张谌嬉皮笑脸地去搂Kevin的肩膀，“哎呀老哥，你看我特意请了陈律师一起承办，就是因为对你这事儿格外上心，现在可是俩合伙人一起给你坐镇，这案子——”

后半句张谌没说，一脸“懂得都懂”的样子。

陈树闷着头没做声。

一来，这是张谌的客户，本来就应该是张谌为主他辅助。

二来，他也不是很喜欢这种哥哥弟弟乱叫的应酬。

江湖气太重，有失体面。

“我跟你说啊，这事儿根本就不怪我，什么性骚扰，都是成年人了，装什么装？女人啊可真是不能小瞧，说不准就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陈树出声了，但更像是冲着张谌说的。

“喝多了，先吃菜。”

许佳元先打印了两份委托合同和客户接待笔录备用，然后又回工位开始翻看她从张谌那里拿回来的材料，准备扫描复印。

Kevin能做到高管倒也不是白干的，从准备的这些材料就能看出来，他做事很是细致。

每份文件不光带上了情况说明，解释了每份文件的证明目的和补充一些事实细节，甚至还都标好了页码。

但这并不足以打消许佳元对他的敌意。

许佳元为了保持自己的专业性，反复提醒自己在查清事实之前不要先入为主的下论断。

可是当她看到Kevin打印出来的监控摄像画面，她很难不生气。

一大群人从饭店出来，Kevin和一个女生走在最后。

Kevin把手搭在了女生的肩上。

Kevin几乎是搂着女生，大半个身子往女生身上斜斜地压着。

Kevin搂着女生上了出租车。

Kevin搂着女生进了酒店。

Kevin在酒店的电梯里靠着女生站着。

Kevin和女生进了酒店房间。

女生自己跑出了房间。

许佳元忍着恶心，她不理解，Kevin怎么有脸向公司提起劳动仲裁？

呸！他活该！

虽然整个过程中，监控画面并没有明晃晃地拍到Kevin具体地“骚扰”女同事的行为，但许佳元觉得，同样身为女性，她就是能体会到，那个女生不乐意。

许佳元摇摇头，算了，只是她觉得、她体会到，又有什么用呢。

先看完全部在说吧。

Kevin的材料准备的太细、太全面了。

甚至在找律师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收集证人证言。

许佳元翻着那些书面“证言”，都是在说，Kevin平常的人品是多么可靠，那天大家都喝的很多，整个晚上不记得有人吵过架或者翻过脸，喝多了同事扶一下也很正常，干销售的性格一般都比较放得开，云云。

好巧不巧，证人都是清一水的男同事。

呵呵，许佳元冷笑。

真不是她性别歧视。

男人就是这么奇妙，有的时候你只看一眼这陈述的语气、用词，你压根不会联想到这可能出自一个女人之口。

容她待会听听Kevin本人怎么说。

当陈树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许佳元提前放好的纯净水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看看，他的人，多机灵。

许佳元也进了会议室，看了一眼陈树，“张律师呢？”

“下楼去接Kevin了。”

许佳元听到后，嗯了一声，就继续对着自己的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敲。

陈树忍不住看她。

她的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心里真的一点儿波澜都没有吗？

倒也算是意料之中，只是许佳元平静的程度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一旁的许佳元努力地做着表情管理，陈树的目光能不能收敛一点儿？生怕自己看不出老板在观察她的反应？她到底有多不专业才会把怒气都写在脸上？

真是不知道在小看谁。

想等人齐了之后把会议室炸了。

Kevin和张谌一前一后的进来了。

陈树和许佳元同时起身，陈树先伸出手去，“Kevin。”

Kevin点点头，握了握陈树的手。

许佳元离得远，就省略了这套商务礼仪，但是做了个很漂亮的微笑，“你好，我是许佳元。”

Kevin扶了下自己的眼镜，浅浅打量了下，“你好。”

张谌给Kevin把椅子拉开，“Kevin，坐。”

许佳元忍不住暗骂，又给开门又给拉椅子的，瞧把他狗腿的。

Kevin和陈树张谌简单寒暄了几句，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花耀公司实际上是个专做美妆产品的公司，但高管层却是男性居多。

这次“性骚扰”饭局，也是Kevin牵头组的，因为他分管的市场销售一部在新季度超额完成业绩，所以也是大家聚在一起庆祝一下。

陈树：“邮件举报你的女同事是谁？”

Kevin：“就是那个一起吃饭的女的，本人举报的，叫，叫，叫什么来着……”

许佳元感觉自己头上冒火。

都搞出这档子事儿了，合着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

Kevin一拍脑门，“哦哦，应该是叫Molly，她才刚来没多久，而且是销售二部的，我确实印象不深。”

陈树：“……就是邮件上写的这个郭小娟是吧？”

Kevin：“应该是，我只记得她姓郭。”

陈树：“你们一部聚餐，她二部的为什么会来？”

Kevin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语气带了点儿迟疑，“这个嘛，那天去一部签字的时候，正好在走廊碰到她，我看她面生，就聊了几句。哎呀，这不是想着新同事嘛，我就让她没什么事情一起来呗，人多也热闹。”

许佳元都不敢直视Kevin，她怕自己把人家盯出一个洞来。

不就是看人家年轻漂亮又初来乍到，还摆出一副关爱同事的样子来做戏，给谁看啊？

终于聊到吃饭了。

“那天大家都喝的不少，后来敬酒敬的，我都拎壶冲了，压根也没注意旁边是什么人啊。”

“从饭店出去的时候，我走路都走不稳，同事扶我一下也没什么的。”

“Molly本身也是做销售的，你们也懂，做销售的性格都很好的，虽然刚来公司没多久，但跟我们没什么距离感的。”

“去房间？我都断片了，后面不记得了。”

张谌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膝盖，看着Kevin的表情有点似笑非笑。

“Kevin，你要对自己的律师保持绝对的坦诚，这点我们应该能达成一致吧？”

许佳元迅速把客户接待笔录给张谌递过去。

张谌挑了下眉，看了许佳元一眼。

“Kevin，待会我们聊完，你是要在这份笔录上签字的。这上面写了，你要承诺对事实没有歪曲，对律师没有隐瞒，否则日后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律师是不负这个责任的。”

Kevin又扶了下自己的眼镜，似乎因为张谌的话感到有点儿紧张。

但没过多久，他就轻轻地笑了一下。

“有点热，我脱件外套。”Kevin把西装外套脱下来，仔仔细细的理好，搭在椅背上，然后抬起头来，直视张谌，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张律师，你尽管问吧，也许我会想起点儿什么的。”

许佳元没觉得高兴。

她不认为是张谌的“恐吓”起到了什么作用。

Kevin既然能做到高管，对自己的律师应该采取什么态度，个中利弊他自是会思量清楚。

只是Kevin又是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又是露出的胜券在握的笑，都让她觉得愤怒。

俨然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还充满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不屑。

脸上的只剩下四个字：不足为惧。

陈树知道，许佳元已经毛了。

但他也知道，她无论如何不会当着客户的面发作。

刚刚即便是一直在和Kevin进行案情沟通，他也一直没有停止对许佳元的观察。

这个小助理嘛，心态上还是欠磨炼呢。

不过今天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他和张谌又对Kevin进行了细细的询问，这次Kevin明显“想起来”很多事情。

Kevin说，吃饭的时候，他就以为他和Molly已经达成一致了。做销售的，都想要客户资源，想办法把领导哄高兴，然后为自己换点儿什么，他身边这样的事太多了。

他觉得Molly也一样。

Kevin的脸上带了一点嘲讽，“毕竟我做到这个位置，根本用不着去强迫别人。”

许佳元又在心里默默翻译，意思就是他没有骚扰Molly的理由，因为愿意自己送上来的大有人在，更何况一个破销售，真把自己当盘菜。

“两位律师也看到了，单凭监控录像根本看不出什么，我没有任何具体的猥亵行为。至于进房间，她没有任何拒绝的表示，我也没有任何拉扯的动作。至于进了房间之后发生了什么……我确实没有印象了。”

Kevin扶了一下眼镜，然后笑了一下。

许佳元真的想给他一巴掌。

什么没有印象了，不就是没有监控拍不到了所以什么都不承认吗？

“她跑出去的很快，大家都是男人，肯定明白这点时间根本不够我做什么，哈哈哈哈。”

“而且监控也拍到了，她出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哭。”

听完最后几句话，许佳元努力人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她现在觉得给他一巴掌根本不够。

张谌又追着问了几句细节，过了一会，陈树示意他今天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行，今天差不多了，我们先到这儿。这周内我们就会起草材料，尽快提起劳动仲裁。”

Kevin拿起西装起身，“好的，那这个案子要麻烦两位——”，他又看了许佳元一眼，“还有小许了。”

“因为我的妻子也非常在意案子最后的走向，我希望最后能够证明我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他把外套领口的最后一颗烫金纽扣扣好，动作温文尔雅。

许佳元觉得恍惚，此时的Kevin西装革履的，看起来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不用送了，谢谢三位的时间。”

然后对着会议室里所有的人，微微颔首。

张谌跟着搭腔，“没问题，我们保持联系，随时沟通哈。”

Kevin一走，会议室的门一关，许佳元真的很想吐。

陈树看着许佳元，手里的笔在桌面上敲了敲。

“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