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机开机，林挽总共收到了五个不同时段的未接来电，它们全部来自于陆闻泽。

电话从十点多开始，断断续续到十二点半，后面就没再进行呼叫了。

陆闻泽还给她发了许多消息，问她到家没有。

他最近出差，不清楚林挽这边的情况。

怕他担心，林挽立即回了个电话。

趁拨打前戏，她思考了很久。虽然很无助，但现在把昨晚的事告诉陆闻泽，只会给他添麻烦。

陆闻泽看不得她受伤害，肯定会想办法找陈炙越对峙。但他怎么可能是陈炙越的对手？

正当她对着屏幕犹豫时，陆闻泽焦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挽挽，你在家吗？”

轰鸣震碎了灵魂，爱人的声音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存活于现实中，而非梦境。

“嗯，我刚起床。”

“在家就好，昨晚你跟我说有人请吃饭，但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接，后面还提示关机了，我怕你遇到危险。”他松了口气，“如果你今早再不接电话，我就打算回来找你的。”

听了陆闻泽的话，她反而更加愧疚难安。

他对她太好了，好到令她羞愧。

可她既怕陆闻泽陷入危险，又害怕失去他。没有男人会不介意女朋友和别人发生那种事，无论她是自愿还是被迫。

爱会使人胆小，将她推下深渊的不是别人，而是记忆碎片扎紧柔软尊严的钻心痛楚。

“抱歉，昨天晚上手机没电了，我把充电器插上就睡了，刚刚才醒。”

累了一天的身体忽然塌软下来，像失去力量一般，紧绷的神经松散开来，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疲惫与无助。

在这一瞬间，思念抵达巅峰。

她很想他，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糜烂的伤疤缠绕，逼迫她躲进爱人的臂弯。

被藏匿的火焰依旧将她焚烧成了灰烬，她迫切地想要吻他。

睫毛上的眼泪滚落，浸湿了唇瓣。怕被陆闻泽听出异样，她调整好情绪，声音似黄昏下悲壮的流沙：

“你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下午就能到家了。”他拉长尾音，话语里染上戏弄的笑意，“怎么，想我了？”

音色清润纯正，犹如温热的暖流直抵她心。

“想你了。”

她不敢说，一通电话能喘息的机会太少了。

这样的她，还能配得上他吗？

-

受到伤害，林挽不可能坐以待毙。她买了紧急避孕药，之后瞒着所有人去公安局报了警。

奇怪的是，当她报出嫌疑人身份的时候，几个警员之间开始交头接耳。

这一次，除了满身的红痕，陈炙越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以至于林挽报案时，只能向警察提供一些意义不大的证据。

即便说出了嫌疑人信息，缺少决定性证据，警方也不好定罪。

他们来到林挽所说的宾馆搜寻线索，却被前台和管理人员告知，嫌疑人并未来过这里。

可林挽分明记得，她当时就是在这里醒来的。

很明显，宾馆的人说了谎。

不仅如此，林挽发现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并不认真。他们只是走形式般地询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让林挽回去等通知后便没了下文。

六年前也是如此，不仅没有把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甚至目睹警察局局长亲自把他送回了别墅。

已经淡忘的内容重蹈覆辙，穷凶极恶的戏码再现。曾经种下的苦果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她生命中残缺的伤口，只是掌权者们可有可无的消遣。

-

结束陈炙越那单，林挽如愿以偿地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假期。

放在一个月前，她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场，或者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可如今的情势，她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噩梦发生后，陈炙越并没有联系过她。可越是这样，林挽就越提心吊胆。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说不清什么时候会爆炸。

他的联系方式静静地躺在列表，每次翻到他的号，她都会停顿好久。

林挽不敢删除他，因为他会当面来找自己。犹豫之下，她屏蔽了朋友圈。

闲来无事，她上网搜索了陈炙越的公司和产业，被吓了一跳。

原来他不止在东南亚混得风生水起，在国内也一样人尽皆知。

怪不得宾馆的老板和前台会帮他撒谎，怪不得警局的办案人员会草草结案。

不止林挽，他们也同样惧怕他的权力。

摒弃一点无关紧要的道德换来金钱，和因伸张正义而丢失官职，相信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

林挽听彭旭说过，陈炙越在泰国的市场比中国还要大，但具体是做什么的，彭旭也不知道。

于是她试着查询陈炙越在泰国的产业，却没有搜到任何相关信息。

网上没有人记载他在泰国的一切，只有大陆境内的信息。

林挽转念想到董思嘉，以她的能力，查询一个人的信息应该很轻松。

当董思嘉问到被查询人名字的时候，林挽卡壳了一下。

林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陈炙越有关联，毕竟她现在有男朋友，说出来容易引起误会。

可她不说详细点，董思嘉没法帮她。

于是林挽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念出那个令人心颤的名字：

“……陈炙越。”

没有任何词语，能够抵挡这三个字所带给她的精神冲击。

“啊？是高中的那个陈炙越吗？”董思嘉掩盖不住地诧异，“你见到他了？！”

“没有，之前和彭旭聊天的时候提到他了，好奇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每每提到陈炙越，她就会用怯懦的谎言遮掩。次数多了，语气便练得十分自然。

谁知，董思嘉比她更陌生，还停留在他去美国的阶段：“他不是被他爸送到美国了吗？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但彭旭说他前几年好像在泰国。”

为了避免怀疑，她把一切熟知的信息都用“彭旭说的”代替。

“去那儿干什么？”董思嘉一对柳叶眉微蹙，而后又回到了平常欢快的语气，“我可以帮你查查，不过下次见面你得给我带杯芒果冰沙奶茶，加椰果的！”

“好好。”林挽满口答应，“我托你查他的事，别跟其他人说。”

“我懂，旧情人嘛，现任看到肯定会吃醋。”

“你查人一般是怎么查啊？”

“这种事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可是好像没人了解。”

“那就拜托公安局的朋友查一下。”

林挽一愣：“没有上级的命令，警官不能私自查询人的资料吧，他又不是犯人。”

“理论上是不可以，但偷偷查肯定是没问题的，给包烟犒劳一下就行了。”

看得出来，董思嘉没少干这事。

“会不会有点麻烦你？”

“不麻烦，小case。别忘了我的奶茶。”

警察利用职位，查人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很多。

但意料之外的是，陈炙越的档案竟然被人加了密。

他们这个级别的警官只能看到未被上锁的内容，跟网上的大同小异。

收到这个消息，林挽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破灭了。本以为能抓到他的什么把柄，结果一无所获。

他的资料为什么会被加密？这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吗？

如果连普通警官都无能为力的话，还有谁能行呢？

再继续进行下去，必然会打草惊蛇。

相识九年，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对陈炙越一无所知。

他们曾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了两年，彼此为最亲密无间又恨入骨髓的敌人。

可除却他在国内企业家的身份，她什么也不了解。

这不是一场偶遇，而是他精心策划的重逢。

-

生活还得继续，她不能因为陈炙越的一句话停止作息。

闲下来的时候，林挽就在存稿箱里码字。

她喜欢写十恶不赦的主角和详细的犯罪过程，他们无不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利益场里，有的是为了利益，有的是为了复仇，有的则是为了单纯的快感。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做法都是一样的残忍。

对这个人设和剧情的构造起源于一部犯罪片。剧里的主角很坏，但他是因为遭受了命运的不公与折磨，才蜕变成了后来的样子。

林挽阅读过太多美好的故事，童话般的幸福生活固然让人向往，但她却觉得虚幻和空洞。那些过分善良的主角简直不像是个人，因为人都是有阴暗面的，再伟大的人也会有私欲，只是多少的问题罢了。

现实被暴雨冲刷，但人们永远喜欢艳阳天。

于是她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如果在一个绝对信仰弱肉强食的地方，那里的杀戮没有温度，野心是矗立世界的唯一标杆。所有人都被利益驱使，变得毫无人性。他们触犯法律，抛弃道德，恶得纯粹。

那该是多么疯狂的景象。

既然有崇高的理想世界，那便有崩坏的肮脏之地。无限放大人类的阴暗面，塑造出一个极端乱世。

尽管这与她现实中的样子天差地别。

或许，这就是她心中恶的延伸。

将现实中不敢袒露的部分，细致地刻画进小说里。

毕竟——

每个人心中的恶，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