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句话，林挽没读懂。

她总觉得陈炙越是在暗示什么，可除此之外，他又没了别的动作，仅仅是抛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便离开了。

他话里的隐喻如同一处熟悉的地方，让她忆起自己也曾在这里辗转覆辙。

林挽没有将陈炙越是自己委托人的事告诉陆闻泽，一是怕他多想，二是没必要。陈炙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会见时所说的话，也基本都是与案子相关的。

他没有提起过去的任何事，似乎他们真的只是个狭路相逢的陌生人。

而最后的那句话，大概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自我介绍吧。

林挽回到卧室，拆开桌上全新的一盒帕罗西汀，从中抠出一粒药丸，就着水冲进喉咙。

依赖药物对抗黑暗是要付出代价的，譬如半夜绞痛的胃，又譬如短暂性遗失的记忆。

人的痛楚往往来源于不切实际的妄念与现实的脱节。一些不好的记忆，她不在乎痛的原因，而是反复强迫自己遗忘。殊不知越是用这种治表不治根的办法，就越容易回想起什么。

林挽突然想起陈炙越早上的那句话——他看过她的朋友圈。

刚说完就屏蔽动态的话，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了？

而且他都已经看过内容了，现在屏蔽也没有用。

拉回联系人界面，安妮的头像出现在了未读消息里。

她在问林挽的小说。

写作是林挽的一个爱好，不作为主业，但会利用闲暇时间写一点，然后发布在阅读平台上。

现实认识的人当中，林挽只将她的笔名告诉了董思嘉和安妮。因为她总感觉，网络上写的小说被身边的人看到会很尴尬。

她不是全职作者，写的大部分文也很随心所欲，想写什么写什么，不会刻意迎合别人的口味。

她总共写了六本，三篇都没设置收费。尽管如此，打赏的还是很多。

安妮：【《迷途》参加的是哪个征文比赛来着？我去给你投票。】

林挽：【悬疑犯罪类，第二个。】

安妮发了一个小说简介截图过来：【哇！这才更新五章，居然都第二名了吗？】

【《恶骨》累积的读者比较多。】

《恶骨》是林挽的上一本小说，是一篇热度高且极具争议的文。十恶不赦的恶人男主人设吸引了众多读者，但同时也招来了许多人的诋毁，骂作者三观不正，这种男主就不应该出现在网文里。

林挽用相同的笔名把几篇小说发在不同d的平台，写《恶骨》的平台审核很松。

男主坏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放到稍微正规一点的平台都会被封文的程度。

安妮赞同：【这个主角人设真的很罕见，我至今没看过比他更坏的男主。】

林挽发了一串省略号：【你这是夸奖吗？】

【但不可否认，他的魅力确实很大，我知道我不应该喜欢这样的人，可真的没办法。我觉得吧，既然那些喷子自己都说了是网文，就不用太较真，而且最后男主也是坏结局，不是吗？】

安妮问出了很多读者关心的一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女主究竟有没有爱过男主？】

整篇文注重剧情，没有正面描写过女主对男主的感情。一笔带过的爱恨固然好写，但写女主想到他，像被触碰伤口一样瑟缩是难的。

故事衔接处的犹豫，就是最好的诠释。

虽然男主很坏，伤害过女主和她的家人，但他也确实救过女主的命。

当她在混乱中被人抛弃的时候，只有男主把她带了出来。

如果没有他，女主可能早就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赐予她生命的人。

一个人可以在摧毁另一个人的同时，又拯救她。

在某些毁灭性的灾难前，对死亡本能的恐惧让卑微的爱恨不值一提。

【也许爱吧，但我觉得她更多的是不敢爱，而不是不爱。】

林挽用的是“觉得”。

其实她在创作中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不能直接否定什么，因为她不是书中人。在创作的过程中，语言塑造虚幻的美，而里面的角色就像是被赋予了血肉，渐渐带着作者跟随他们的想法走。

她在写作中从来不是左右角色想法的人，而是被左右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作品中的主角从来不显得空洞。

看完林挽的解析，安妮若有所悟地问：【你这篇文也是恶人男主吗？】

【反转文，你看到后面就知道了，全文不少于五个大反转。】

【我记得你一开始写得可是校园文，尽管内容很压抑，但还在高中生正常范围内。你现在都由黑暗校园文进化到犯罪文了。】

【我想写。】后面跟了个戴着皇冠、穿着洛丽塔的熊猫头表情包，上方配字“公主你也敢管”。

【如果不是认识你，我都要怀疑你真的做过这些事，杀人和犯罪过程描写得太详细了，很难根据文字想象出，作者其实是一个温柔的女生。】

林挽不好意思了：【我也不算温柔吧。】

【那是，你的文天天不是在杀人，就是被杀，简直是清流中的一股泥石流。】

看到这儿，林挽忍不住长按话筒标志，发了一串语音：“把中文学好再来讲话，送给你的成语词典背了没？”

对面顿时没信了。

林挽习惯性地扫了眼新文的评论区，是一长串的催更。

这周她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码字。等解决完陈炙越的委托，她就可以闲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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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时间在七月底，这一个月，林挽充分收集了能为被告脱罪的证据。

其中，大部分证据文件都是陈炙越给她现成的，根本不需要她去搜集什么。这也让林挽怀疑，他请自己到底有什么用，把证据交给法院还不简单吗？

她都快猝死了，还非得指定她接单。又不是要钱不要命。

陈炙越准备的文件足以证明他是因不可抗力因素导致合同无法履行，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就这样，被告方轻松打赢了官司。

这种感觉很奇妙，曾经恨之入骨的仇人成了自己的客户，她则是他的辩护人。

一些零碎的瞬间闪过，林挽微微躬起身子，一手扶着墙，一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不经意间露出的黯淡神色，会消耗她的精神。头脑发懵，身体发热。这是她每次回想起过去时，都会产生的症状，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烧，终年不退。

而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陈炙越给原告发了一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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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外，林挽通过软件搜寻附近的出租车。

拖了一个月，这回总该休息了。

然而，刚有司机接单，身后就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声音：

“林律师，今天多亏了你。”

林挽露出职业笑容：“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听说我这单占用了你的假期，为了报答，不知林律师是否愿意赏脸跟我吃顿饭？”说话间，陈炙越往这边挪了几步。

林挽不想跟他纠缠，便找了个借口，同时暗中和他拉开距离：“不好意思，我今晚答应了陪朋友逛街，恐怕没有时间。”

“可惜了，把你推荐给我的那个朋友也想感谢你一下，如果你来的话，他也会到场。”他有些遗憾地强调，“就是你上个月处理的民事纠纷案，他是原告。”

她确实接过那份单子，对方也是个大老板，叫周存。

如果只有陈炙越一人邀请，她大概率不会去。但两位大老板同时邀请，她该怎么拒绝？

有第三个人在场的话，她应该不会有危险吧。

林挽没发现前面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应该不存在居心叵测的情况。而且通过这么多天的观察，陈炙越似乎并不记得自己。

“那我回家准备一下，你把时间地址发给我吧。”

她不知道这个举动是否明智，就像走在潮湿的海岸线边缘，随时可能有被浪潮吞没的风险。

-

晚上七点，林挽根据陈炙越发的地址，来到一家顶奢餐厅。

夏天太热，穿裤子闷得慌，她就换了件简单的连衣裙。

两位老板是一起来的。周存入座后，先是对林挽表达了感激，随即询问她想要吃点什么。

陈炙越倒是挺安静，只是在点餐的时候念了几道菜名，其他时间并未多言。

看样子，真正发起邀请的人确实是周存。

林挽放下戒备，陪周存聊了起来。

身为一个企业家，他却没有老板的架子，和他交谈很轻松。只是碍于对面那人的存在，林挽感到很不自在。

反观陈炙越，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切着牛肉，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这不禁让林挽怀疑，对方到底是真不认识自己，还是本身就这么淡定。

换做别人，恐怕都会避之不及吧。

可曾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真的会轻易忘掉吗？

还是说，在施害者眼里，这些伤害不值一提……

林挽忽然感觉头脑发昏。

她以为是老毛病又犯了，可这次未免也太严重了点。

注意到她的异常，周存关心地问：“怎么了林律师，你身体不太舒服吗？”

“有一点，我可能要先回去休息了……”她双目微垂，无力地用手背抵着额头，浸湿了汗。

话还未完，一阵比先前更剧烈的晕眩感袭来，似电流流经全身。

林挽只觉得万分疲惫。高脚杯中，被橙色液体倒映的人脸开始波动起来。意识变成虚幻的漩涡，逐渐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