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有义跟2号跑道的男生当场打了起来，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

其他班的同学把周州搀扶到校医室，着急看比赛就跑了。偏偏校医去操场值勤了，校医室空无一人。

周州茫然的坐在椅子上，脚踝已经淤血肿起来了。

他疼得想哭，但又强忍着，撇着嘴角，默默祈祷校医快点回来。

这时，门口走进一个黑色的身影，他抬头一看，居然是夜千梨。

“夜老师……”

周州有些无措地坐正身体。

夜千梨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冰柜，拿出备好的冰袋，低头看着他的脚，皱着眉，语气不太好，命令道：“脱鞋。”

“哦哦。”周州立刻弯腰，但脚踝一动，疼痛就传到大脑，疼得他龇牙咧嘴，满眼泪花，不得不放慢动作，手指摸索着解鞋带。

“……”

夜千梨等得不耐烦了，直接单膝蹲下，利索地脱了他的鞋袜，把冰袋杵上去。

动作有些粗暴，但周州还是很感激，忍着疼，虚声道：“谢谢夜老师，我没想到您会来。”

“来替班。”夜千梨冷冷说着，又瞪他，“自己敷不会吗，还是说要我帮你举着？”

“噢，我自己来就好！”周州赶忙代替那只冷白皮的手，自己按着敷冰袋。

夜千梨起身，在洗手池洗了手，纸巾擦干后，又从口袋里拿出消毒液喷在掌心，就差把“嫌恶”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

既然不情愿，倒不如别帮我。

周州郁闷地把脑袋埋在膝盖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四个女生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扎着高马尾，神清气爽的女生，正是六年级的风云人物，周一国旗下讲话的常驻选手，三条杠大队长，莫晴晴。

后面跟着的女生长得很漂亮，此刻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弓身捂着腹部，被左右搀扶着走进医务室，一眼看到两个男的在，眼神飘忽打转。

其他女生也默认把头偏开，心想无所谓，反正大队长能搞定一切。

果然，莫晴晴先开口，直接道：“老师，我同学痛经，请问这里有热水和布洛芬吗？”

“……”

周州觉得有些面热，脑袋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有。”

夜千梨冷淡说着，从一板药片从剪出一颗，指了指饮水机，“水在那边，自己倒。”

“好。”莫晴晴微笑接过，大方道：“谢谢老师。”转头道：“小锦，你先拿着，我去帮你倒水。”

“好……”蓝小锦还是觉得尴尬，咬着唇，低声道：“谢谢晴晴。”然后把目光看向一直低着脑袋的周州，心想这个男生长得真好看。

-

此时，校医刚好回来，夜千梨连招呼都不打，冷着脸直接就走了。

周州条件反射地抬头，略显受伤的目光跟着那抹黑色的身影离开，心里有些哀怨，夜老师真是冷酷无情，好歹自己给他送过那么多次糖，他走之前居然都不看自己一眼。

“同学，你的脚也崴啦？今天都第八个了，现在的学生骨骼真脆啊……”校医感慨着，拿了一瓶喷雾药剂，撤下周州正敷的冰袋，用纸把水珠擦干，动作熟练地对着肿起的脚踝喷去，“回去之后多喷几次，避免剧烈运动……”

“……好。”

周州接过喷雾，礼貌应道：“谢谢校医老师。”

“你是早晨两百米赛跑那个摔倒的1号跑道男生吧。”

莫晴晴看着他，语气有些为难，“撞你那个人是我们班的同学，叫胡宇，我是2班班长兼体委，这件事很抱歉。”

周州有些意外，摇摇头，脾气很好道：“没事没事，可能他也是不小心的。”

莫晴晴忽然笑了，“你可真特别。”

有颗圣父心。

这时，一个同行的女生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悄声道：“晴晴，你别跟他说话，他就是上星期被通报批评的那个，网吧玩游戏的色情狂魔……”

“真的？是他……？”莫晴晴压低声音惊讶道，秀眉蹙起，侧身瞥向周州。她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温柔腼腆的男生，和在网吧玩色情游戏联系起来。

“……”

虽然没听见她们说什么，但周州敏锐地察觉到与自己有关，一瞬间表情有点僵，垂着脑袋起身，路过莫晴晴时低声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拜拜。”

莫晴晴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他，在同伴的视线下，终是没有上前。

周州看着好相处，但因为颠簸的成长经历，养成一副敏感多疑的性格，实际上跟每个人都有很强的距离感。

别人主动靠近他，愿意带他玩儿时，他很开心，甚至会不自觉讨好迎合对方。一旦朋友离开了，或冷淡了，他也觉得正常，但免不了失落，顾影自怜。

-

他肿着脚踝，艰难地走回家，正在吃饭的一家三口默契地把头转向门口看他，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母亲问。

“学校开运动会，提早放学了。”周州答道，除了走路慢了点，姿态如常地换了拖鞋，洗了手，去厨房盛饭。

“妈妈！”妹妹忽然不满地叫起来。

“怎么啦宝贝？”母亲和颜悦色地问。

妹妹捂着鼻子，童言无忌道：“哥哥身上有药药的味道，苦苦的。”

“这么说是有点难闻……我们莹莹鼻子真灵。”

“……”

周州在厨房就听到，表情阴沉沉的，弯腰把短了一截的裤腿用力往下拉了拉，挺直背走出厨房，笑笑解释道：“今天跑步崴到脚了，喷了点药。”

爸爸停下筷子，瞟了他一眼，“要不你先回房间吧，等会儿再出来，莹莹身体比较弱，还有鼻炎，做哥哥的要懂得照顾妹妹。”

周州一顿，依然表情温和有礼，“……哦，好的。”放下碗，忍着脚腕钻心的疼痛背过身去，回到房间关上门。

-

在家不受待见的除了周州，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趴在地上，拖出偷偷藏在床底下的奶粉罐，掰开钻了孔的盖子，给里面躁动不安，打圈攀爬的仓鼠倒了一包粮食。

这只仓鼠注定不会长命，它被关在狭小的奶粉铁罐里，瘦得只剩皮包骨，米粒大的眼睛总像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诡异而敞亮。

由于主人经常晚回家，有一次它饿得顺着奶粉罐螺纹爬上来，在房间的地板无措地站着，模样十分戒备。

周州打开房门吓了一跳，一把捉住它，强硬地塞回奶粉罐。

要是被爸妈知道他偷偷养仓鼠，估计会把他和仓鼠都赶出去！

倒不是他环境不允许非要饲养宠物，这只仓鼠是他救回来的。

学校附近经常有小贩摆摊，放置一些金鱼，巴西龟，仓鼠，兔子等来吸引小学生购买，价格很便宜。

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多数喜新厌旧，买来小动物玩了一阵，怕家长责骂，不敢带回家，又很快丢弃，导致学校垃圾堆里仓鼠和死鱼泛滥成灾。

那次天气连日暴雨，这只仓鼠倒霉掉进水坑扑腾，周州放学后来倒垃圾，看到了就顺手把它捞上来。

捞上来之后呢……再扔回垃圾堆吗？

他有些不忍心，思想斗争了一番，还是把小东西放进书包夹层，抱着书包偷偷带回家，找了个妹妹的空奶粉罐洗干净，铺了层碎木削，把仓鼠放进去。

-

脚崴了日子并不好过，昨天逞强走回家，今天痛到连床都下不了，周州被迫请假，忍辱负重居家休养了一星期。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他终于背着书包，慢着脚步返校了。

抽屉的作业纸堆积如山，练习册也落下好几课，周州并不在意，提笔把最急的草草先补了，其他的随便夹在某本书里，任枯燥的作业自生自灭。

他既不想勤奋学习赢得家长的认可，也不想悄悄努力惊艳所有人，不想被太多人的关注。

得过且过。

周州写着写着就停笔了，抬眸看向窗外，心思已经不在课堂。

下午放学后，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一个人来到实验楼，外套两口袋鼓鼓的，装满了零食。

三月末，老旧的实验楼下，一树梨花开得洁白，迎风招展。

上回夜老师在医务室帮了我，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周州护着口袋里的糖，避免太满而掉出来，暗暗心潮澎湃，自我感动。然而，等他费劲儿地爬上六楼，却意外发现生物实验室的门从外面上了一把铁锁。

“……”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激动的心情猝不及防摔在地上，死了个透。

嘴角慢慢下撇，黄昏的自然光从侧面照来，由于面部平整度和折叠度都很高，周州的脸一半温暖，一半冷漠，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自作多情。

拆开一只棒棒糖叼在嘴里，他后退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梨树，带着怨气把硬糖咬得嘎嘎响。

突然，门里传来动静。

“谁在外面？”

“！！”

周州一愣，转身凑到门上，“夜老师，您在里面吗？”

“……”

一时没有任何回应。

“……夜老师，您在里面吗？”周州抬手拍门，又抓起那把铁锁，皱眉道：“奇怪，这门怎么锁了？”

“……别吵了！”终于，门内传来夜千梨不耐烦的声音。

“昨晚保安巡楼，没注意里边有人就把门锁了。”

周州汗颜，觉得这人心真大，“那您岂不是被关一天了，怎么不叫人……”

“……”

门里沉默片刻，冷冷的声音道：“废话真多，你还不滚？”

周州动作一顿，低声道：“……我去安保室帮您拿钥匙。”

“……”

虽然夜千梨对他态度恶劣，但周州总是忍不住想粘上去，就像个别天真的小孩，碰到个初印象不错的大人，哪怕被打了骂了，后面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撞南墙不回头。

-

一去一回，天已经黑了。

走廊光线昏暗，灯泡要死不活的勉强运作着，透过窗户看去，实验室一片漆黑，上锁的铁门像关了什么青面獠牙的猛兽，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钥匙插进锁孔，周州犹豫了，突然起了些顽劣的心思，轻声道：“夜老师，您还在吗……”

“……”

四周一片死寂。

“您要是不应我，我就当没人，先走了。”

“……”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应，周州脸色淡漠，拔出了钥匙。

他倒没真走，而是站在门口，缓缓讲起了故事——

“我从出生起就被遗弃在福利院，那里的老师经常会惩罚不听话的孩子，把他们关进小黑屋。”

突然，他低笑一声，话锋一转，“夜老师，您被关在这儿，也是因为不听话吗？”

“砰——！”

一声玻璃破裂的巨响——

周州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去。

顷刻间，玻璃碎片纷纷掉落在地上，实验室的窗户被从里面砸碎！

一只染血的手握住窗户边缘，夜千梨利索地从里面跳出来，皱眉盯着脸色发白的周州，冷冷道：“你觉得我真的会像个被圈养的动物一样出不来吗？”

几滴血嗒嗒滴打在碎玻璃上。

“……”

周州哑口无言，身体僵硬，窗户边缘的玻璃渣上似乎有模糊的血肉，脑子里“嗡”地一声，突然想起学校时常会有的传闻——实验楼闹鬼，主管夜老师吃人。

“……”

他屏住呼吸，企图在这夺命的目光下降低存在感，心跳因为害怕而加快，清楚无论如何，先道歉总没错，于是低头，语气陈恳道：“对不起夜老师，我刚跟您开玩笑的，我并不会真的丢下您离开，我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声，“希望您能多应我两句……”

夜千梨冷笑道：“你只是一个六年级的臭小孩，我为什么要理你？”年轻的眉眼凶神恶煞，火药味儿十足地瞪道：“给我滚！”

“……”

周州表情空白，手指蜷缩揪住衣摆，当场有些无地自容，咬紧下唇，喃喃道：“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打扰您了。”

话落，他双唇紧抿，含胸埋头从夜千梨身边走过，鞋底故意踩过碎玻璃，发出突兀的“嘎吱”声。

“……”

寂静的走廊，声控灯彻底熄灭。

瞥了眼楼下那个快步离开的背影，夜千梨不屑一笑，随之狠狠又皱眉，嘴角抽了抽。胃里不断灼烧的饥饿感，几乎要将他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