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呜！哇呜！”

婴儿的啼哭声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放这儿了？”妇人抱起婴儿，对着外面喊了几声，“喂！这是谁家孩子啊？”

妇人抱着婴儿在门口等待了一会儿，仍没有任何回应。她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这张稚嫩的小脸。只见婴儿奋力地挥舞着小手，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突然，她注意到襁褓中有张字条，她拿起字条，发现上面写着“许知乐”。

祁家留下了这个出现在家门口的孩子。上户口那天，夫妻俩看着户口簿上多出的两页，许久都没有说话。祁母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祁愿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才合上户口簿。她轻轻摇动婴儿车，另一手小心翼翼似蜻蜓点水般碰触婴儿那柔若无骨的小手，看着两个孩子的手指微微蜷曲，她的嘴角也随之上扬，心情似乎比刚才要轻松一些。

许知乐走路说话都学得很快，他不怎么哭闹，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祁愿边上，拿玩具陪祁愿玩，教祁愿说话，带祁愿学走路……

“哥——哥——”

这是祁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许知乐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双看向祁愿的眼睛也闪烁着惊喜的光芒，“祁愿！你会喊哥哥了！那我的名字呢？”许知乐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丝毫没察觉这话有多糊涂。

“……知……哥……哥……”祁愿慢吞吞吐出几个字来，许知乐三个字目前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

看到祁愿这努力的样子，许知乐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太心急了，哪有上来就这么为难小孩儿的。

“哥哥！嘿嘿！”祁愿见他笑，也跟着乐了起来。

“阿姨，麻烦帮我拿一下爸爸的相机。”许知乐朝着房门大喊，希望厨房的保姆阿姨可以听见。

可等好久都没有回应，许知乐也没再喊，照应了祁愿两句后便自己歪歪扭扭地跑去拿了。

祁愿听话地坐着等，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当瞧见许知乐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来时，他立马又来了精神，嘴里开心地喊着哥哥。

许知乐举着相机，为祁愿记录着。可尽管自己已经尽力去拿稳相机，但结果还是让他倍感失望。

注意到祁愿正盯着自己，他立马调整好状态，极其自然地露出微笑，“我们祁愿好棒！”

“嘿嘿，哥哥，棒！”

许知乐跟祁愿如今已经四岁了，却还没有上幼儿园，许知乐给父母打过好几次电话，但总是没说几句就被急匆匆地挂断。许知乐想过拜托保姆阿姨，但他在家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相关证件，他也没有足够交学费的钱……

或许可以把打扫这项除掉，他再好好学学做饭，这样后面就可以不请保姆阿姨，就可以给祁愿腾出学费了！

许知乐刚这么想，就又立即摇了摇头。

保姆阿姨的工资是爸妈定期线上支付的，每次也是打完钱就没音儿了。再者，保姆阿姨也不会听一个小屁儿的话。就算真的解雇了保姆阿姨，钱也不会到自己手上。或许卖掉一些家里的东西？谁去卖？他？东西很容易被抢吧……保姆阿姨？她们一定会先去得到爸妈的同意……

完全没有话语权啊……

许知乐没有对爸妈那边抱有太大期望，他拿平板搜索了一些相关的教学视频，他自己全都看了一遍，从中选出他觉得比较适合祁愿的。谁知刚打开视频，祁愿就别过脸去不愿意看，许知乐无奈，只好挤眉弄眼装作自己对此很生气很难过的样子，祁愿这才答应了下来。许知乐在一旁观察着祁愿的学习状态，那些祁愿不明白的，他会再试着用自己的方式给祁愿讲。

祁愿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积木，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

“怎么了？”许知乐见他一直这么对着窗外发呆，关心地问道。

祁愿低头，指甲轻轻扣在积木的边缘，发出“嗒嗒”声。

“哥哥……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很快，爸爸妈妈现在比较忙——”

“爸爸妈妈现在忙，等忙完了这阵就会回来了。”祁愿微微扬起下巴，学着许知乐之前安慰他的口气。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就又塌了下来，“有一忙忙好几年都不回来的吗？”要不是保姆阿姨定期拿工资过来做饭打扫，祁愿都要觉得他们是被爸妈抛弃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哥哥，你不用总拿一样的话来哄着我，阿姨们说的话我能听懂……”他的头垂得更低了，“电视里的家跟我们家，很不一样，我们家，好奇怪……”

大约过了不到一年，保姆就突然不来了。许知乐在电话里问着原因，对方说是没有拿到这个月的工资，许知乐话还没问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祁愿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轻声开口唤道：“哥哥……”看着许知乐紧皱的眉头，祁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完全被抛弃了吗？就像那些阿姨们说的那样爸爸妈妈真的不要他跟哥哥了？

许知乐的手停在拨号界面，他想打个电话给父母问清楚，却又担心着最坏的结果。

“祁愿，你饿不饿？我给你煮面条好不好？”祁愿还在这里，现在不能打这个电话。

“哥哥我们……”

“我之前偷偷跟着那些阿姨学了好多菜，你想吃别的我也可以给你做哦。”

“哥哥！”

“……”许知乐很无措，如果真的是被抛弃了，那他一个小孩子的身份能干嘛，带着祁愿一起去儿童福利院吗？如果自己是十几岁，还可以想办法找点工作……可恶啊！难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

“别煮面条了，冰箱里还有阿姨之前买的面包。”灶台太高了，锅也好重，会有危险吧。

许知乐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就被祁愿抢先了，“吃面包！”

看到祁愿脸上那不容拒绝的表情，许知乐忍不住轻笑，看来刚刚打断小家伙说话被暗暗记上了一笔呢。

夜晚，许知乐在确认祁愿睡着后轻手轻脚地来到院子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

“对不起，您……”

……

许知乐的心里像是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明天，要怎么办呢……

“别管他了。”

不行。

“凭你自己也可以找到下一户好人家不是吗？”

闭嘴！

“在意祁愿干什么？就这么走吧。”

闭嘴！

“别管祁愿了……”

闭嘴！

那些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话萦绕在耳畔，他张不开嘴，也发不出声音，只好捂住耳朵手动屏蔽这些狗屁话。忽的，有人从面前推了自己一掌，他身子一个不稳踉跄地向后退去，脚下的地面却不知何时有了好大一个窟窿，他来不及反应，直接踩了进去。在这失重的瞬间，许知乐身体突然一震，猛地清醒过来。

他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双手本能地抓紧床单，缓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松手。他起身准备下床倒杯水，可当双脚碰触到地板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软到无法支撑起整个身体了。他缓缓抬起手臂，试图控制那不由自主地颤动。

全是梦吧……一定全是梦吧……刚刚梦里……一定都是假的……

笔直的背脊一点点折叠，他的脸慢慢低垂，最终埋进掌心。许知乐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过于安静的房间让他的努力显得无比徒劳。他的每一丝声响都被放大，低沉的抽泣声无比清晰。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哥哥不要怕。哥哥做噩梦了吗？我在呢哥哥，不要怕……”

祁愿原先是睡着了的，可后半夜却又醒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他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好奇地走出房间仔细一听，发现声音是从许知乐房间传出来的，不过又好像跟刚刚听到的不太一样。他上前敲门询问，却并未得到许知乐的回应，听出来是许知乐在哭后，他也顾不得别的直接开门闯了进去。祁愿跑到许知乐面前，怎么喊都没有反应，他头次碰见许知乐这样，急得不行。

想起自己之前哭的时候，哥哥都是各种哄着自己，但那些完全不适合现在啊！哥哥在发抖，在害怕吗？我害怕的时候哥哥是怎么做的？对！抱着！电视里也有这样的！这个一定可以！

祁愿立马甩掉拖鞋爬到床上，从许知乐的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哥哥不要怕，祁愿会一直陪着哥哥的。”我只想跟哥哥在一起。

感受到自己正被人抱着，许知乐这才真的放声大哭。

早上许知乐醒来的时候祁愿就睡在他身旁，小家伙将他的胳膊抱在怀里，生怕他跑了一样。许知乐想要坐起来，他尝试轻轻挣脱，但祁愿抱得太紧了，自己只好继续这么躺着。

昨天一定是吓到他了。

当困意再次袭来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奇怪的动静，声音越来越大，祁愿也被吵醒了，他皱着眉困得睁不开眼，“哥哥……”

感受到祁愿抓着自己的手更加用力，许知乐用空着的手轻拍祁愿的背，“嗯，在呢。”

等到祈愿不再那么用力抓着自己的时候，他才开口商量道：“祁愿好好待在这里，哥哥先下去看一眼，可以吗？”

祁愿犹豫地点点头，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我都说了不要回来，回来能做什么？”

“不回来你要饿死他们吗？”

“那也总比饿死我们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又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还以为现在的日子是以前吗？”

“吵够了吗？”小孩儿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争吵，“回来就是为了吵架的吗？要吵出去吵，祁愿需要休息。”许知乐站在楼上俯视着他们，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乐乐？”女人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许知乐的脸更黑了，“就算没怎么打过视频，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不应该先问问祁愿吗？回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吵架？”

“不是——”女人想要解释什么，可开口就又顿住了。

男人气得指着许知乐吼道：“这就是你跟爸妈讲话的态度吗？”声音比刚刚吵架的时候还要大上一倍，似乎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震慑住许知乐。

许知乐怒瞪着他，真的好想揍他啊。

祁愿被那声吓到了，担心许知乐出什么事，连忙从房间跑了出来。他站在许知乐身后，伸手握住许知乐气得发抖的拳头。

“哥哥……”他小心翼翼地往楼下看去，待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原本紧张的心立马放松了下来，开心地往楼下跑去。

许知乐本想叫住他，但祁愿这次松手的速度太快了，他没能及时抓住。

“妈妈！爸爸！你们真的回来啦！”

“祁愿，下楼梯的时候慢点跑！”许知乐在身后提醒着，目光一直紧跟祁愿。

许知乐跟着下了楼却只站在楼梯口，始终跟祁父祁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眼前一家三口团聚的景象，让他觉得很倒胃口，这里怕是只有祁愿一个人是真的开心。如果之后可以的话，他一定要带祁愿一个人走，带他离开这里！

他眉头一皱，兴许是没休息好，所以才有些头疼。还想着晚上早点休息，但眼下看来，难。

祁愿原本以为爸爸妈妈回来一切就都好了，可他错了。自从他们回来，家里的争吵就没有断过，他跟许知乐经常连着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许知乐向他们说了上学的事情，却没得到什么回应，只好自己先继续带着祁愿学习。

他们每次吵架，许知乐都会带着祁愿躲到屋外的院子里去。久而久之，他们学习的地方也渐渐从屋内转到了屋外。

这天，又像往常一样，摔东西的声音，推卸责任、彼此埋怨的争吵声，全都一起从屋子里跑出来，试图将院落里两个年幼的孩子吞噬。

许知乐拉起祁愿的手，道：“走，我们去买糖。”

“嗯。”

两个小小的身躯，彼此依靠，短暂逃离荆棘不断生长的家。

回来的路上，祁愿一手拿着刚买的棒棒糖，一手紧紧牵着许知乐的手。他低头看着脚下路，许知乐虽看不见他的脸，却也能感受到小家伙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

“喂！张其等等我！”两个初中生骑着自行车从他们身旁经过，落后的那个，不知怎的，手里一个没稳，直接撞向了祁愿，连带着许知乐也一起摔倒了。

许知乐从地上爬起，随后立马去扶祁愿，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怎么样？摔疼哪里没有？”

“小弟弟，你没事吧？对不起啊，哥哥不是故意的，我这车前两天摔了一下，龙头和踏板不太好使。”男生起身后关切地问着祁愿的情况。

“张其！你能先停下等等我吗？”他冲着前面骑车的男生喊了一声。

被唤作张其的男生听见后掉转了方向，脚下的速度也逐渐放慢。他靠边停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瞅了眼时间，然后走过去扶起那辆倒地的自行车。

“有没有哪里摔疼？”许知乐上下打量着祁愿，每一寸目光都仔细地检查。

祁愿摇摇头，眼睛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当看见地上因为自己没拿稳而摔碎的棒棒糖时，祁愿小脸上的表情瞬间崩溃，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见他哭，男生一下就没了头绪，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小弟弟，你是不是哪里摔疼了啊？你，你先别哭啊。”

许知乐顺着祁愿的目光看过去，指着地上的棒棒糖，道：“你把我弟弟的糖摔碎了。得赔。”

“啊……可是我今天出门没带钱……我赔点其他的好不好？”

“张其！”张其的包里一定有吃的！朝阿姨每次都会给张其塞零食，虽然大多都进了他的肚子。

张其捡起地上的棒棒糖，边翻着包边向祁愿走去。他蹲下身将棒棒糖和包里的一罐可乐都放到祁愿手里，“赔偿的话，只有这个了。棒棒糖只是碎了，但还是可以吃的。只是样子变了，味道还是一样的。”

祁愿吸了吸鼻子，尝试抑制住啜泣，“谢谢大哥哥。”

看着张其那一副不好相处的表情，祁愿觉得这个大哥哥一定是个不会哄小孩儿的人。他的视线停在了张其左眼角下小小的斑点上，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脏东西想要伸手帮他擦掉，但根本腾不出手，仔细盯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泪痣。

张其注意小孩儿啜泣的频率渐渐减少，似乎是没事了。他刚站起身准备离开，就被祁愿抓住了衣角。

“怎么了？”

祁愿松开手，慢慢将可乐放在地上，“稍等一下。”刚刚得空的小手立刻伸进衣服口袋摸索着，不一会儿，像是找到了什么，开心地在张其面前摊开手掌，是两颗多彩糖，“棒棒糖是哥哥买的，不能给你，但是这个可以给你，这是我自己攒的。”

张其一愣，随后弯腰拿走其中一颗。他道了声谢，并叮嘱道：“小朋友不可以吃太多糖，可乐也是。”

“好。”祁愿乖巧地点点头，这话许知乐从他记事起就说过了，为了防止他蛀牙，许知乐早就掌握了他的甜食大权。

看来这个大哥哥只是看起来凶凶的，人还是挺好的！

道别后，少年望着两个小孩离去的背影，不禁心生羡慕。

张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母亲让他多跟对方接触，今天一起处理了自行车事故，多接触了十一分钟，很好。回去告诉她的话，今晚应该就可以多半个小时的看书时间了。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一脚挑起脚撑，抬腿迈上自行车，道：“走了。”

少年刚准备骑车跟上，抬头就看见张其已经自顾自地骑了好远。

他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跟在张其后面，看着张其越来越远的身影，情绪有些复杂。他不禁回想起刚转来时，那些同学与他说的话。

“宋颜，你别选张其当同桌了。”

“你刚来不知道，他啊，就是个怪胎。”

“你可别想着跟他做朋友，我们张大少爷可不需要朋友。”

“他就是个冷血动物，你这样一定会后悔的！”

偶尔，他也曾冒出后悔的想法。

明明看起来和大家没什么不一样，但张其总给人一种身边少了谁都无所谓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每个与他相处的人都多了一层无力感。

我，也是无关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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