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叶帆在顾晨曦住的小区里兜兜转转半个多小时，终于在晨起遛弯的大爷指点下，找到了单元楼，站在了顾晨曦的门前。

12月的北方，是真的冷。

叶帆恨不得脑袋都躲进羽绒服里，双手缩在进袖口里，只伸出麻木的指尖拎着冰凉的手机打电话。

“喂，快开门，冷死我了。”

顾晨曦匆忙爬起来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的叶帆，“噗呲”一声笑出来：“你这是准备来打劫的吗？快进来。”

顾晨曦笑着把人拉进去自己的房间里。她万万没想到叶帆能突然过来玩，十分兴奋。

顾晨曦是与别人合租的房子。所以公用的客厅空荡荡，基本没有家具，只角落里堆砌了一些闲置的物品，显得清冷灰败。

进了顾晨曦的房间，温暖的暖气瞬间将叶帆包裹住。

“我还是第一次来北方，这边冬天太冷了。”叶帆摘下围巾和帽子。

“北方肯定要比南方冷些。但是下雪就很好玩，你多待两天，肯定会下雪，等下雪了我带你去打雪仗。”

顾晨曦说得眉飞色舞，眼角的细纹似乎都飞扬起来。她顺手接过摘下来的围巾，眼睛却定格在正要摘帽子的手上——一双冻得发紫发肿的手。

“你——”顾晨曦一把拉过他的手，冰冷。她的情绪冷静下来，开始泛起心疼：“怎么肿成这样？”

“不疼，就是有点痒。盛方乾把他的手套围巾都给了我的，就是把手套忘在车上了。”叶帆不好意思地笑，“我没来过，刚刚在楼下转了几圈。”

顾晨曦瞪了他一眼，“去那儿坐着，我给你处理处理，别成冻疮了。”

叶帆乖乖一旁的躺椅上坐下。

顾晨曦转身出了房间，应该是去拿药了。

叶帆从来没有来过顾晨曦这儿。

这间房间不大，一张靠着墙的床和一个衣柜占了大部分空间。床边就是经常在视频中看见的那张躺椅，床头柜的位置摆了一张不大的桌子。

剩下就没有什么空间了，旁边就是屋内的卫生间，和整个屋子一样狭小。

这就是顾晨曦生活了快三年的地方。

“来泡泡。”顾晨曦从公用的厨房里端了一盆加了盐的温水，“让让，把躺椅收起来，按旁边那个按钮。”

叶帆站起身，摸索着把躺椅的椅背调直，拉到床边紧紧靠着。顾晨曦侧着身，挨着椅子走过，小心把盆放在桌子上。“把椅子推到门口去，过来伸手泡着。”

“哦。”叶帆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把椅子推到门口，桌子前面才能站下两个人。

“泡一会儿，我给你涂药。”顾晨曦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管药。

叶帆发愣般盯着盆里浸在温水里的双手，不敢抬头：“顾晨曦，你没和我说过你住在这样的地方。”

“怎么？嫌我这里小？你知道这个黄金地段多少租金吗？”顾晨曦笑着挤出药膏，涂在叶帆的耳朵上。

他从来不知道。

他以为顾晨曦生活得很好，是那种白天在高大的写字楼里工作，在夜色里端着酒杯微醺的自在畅快的状态。

不是说心理咨询很赚钱吗？但是这个房间这么窄小，多个人，转个身都困难。

“心疼我了？”顾晨曦看他低头不说话，笑着扯扯他的耳朵，偏头去瞧他的神色。

叶帆抿抿唇不说话。

“我还没审你呢。”顾晨曦扯开话题，“你怎么来的，坐高铁？飞机估计没什么票吧？”

“……嗯，高铁刚好还有票。”

“那就好。”顾晨曦去卫生间接了热水，一点点加进盆里。“来之前怎么也没有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手也不能冻成这样了。”

手上的知觉渐渐恢复，麻痒更甚。叶帆别扭地想搓搓，但是被顾晨曦按住了。

“别动了，好好泡着。”看他那副样子，顾晨曦了然于心地用食指戳戳他额头，“又憋着，好好说出来，怎么就想到过来突袭，不是你的风格。”

“像你呗。”叶帆回嘴，顺着力道歪头，小小地勾起嘴角，但是想到此行目的，又难以开怀，“你最近还好吗？”

“很好啊。”顾晨曦的声音不自觉放柔：“真的担心我，连夜就赶来了？”

叶帆不自在地点点头。有些事可以做，但是真说出来就太令人脚趾扣地了。

“真可爱。这么几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顾晨曦揉揉那头卷发，柔软的声音里不只是感动，还有几许暗藏的担忧。

“你，别说我可爱。我又不是女孩子，说了那么多次了不听，和Rob一个样子。”叶帆嘟囔着，但是思路一点没被带偏，执着又问：“顾晨曦，你别岔开话题。真没事？”

“我没事。”顾晨曦看他不信，反问：“那你说说，我能有什么事？”

叶帆猜不到，只能瞪着这个耍无赖的女人。

这双杏眼是真的可爱，尤其是生气的时候！顾晨曦在心里喟叹，嘴上也不停：“行吧，我还是有点事的。”

顾晨曦递给叶帆一条毛巾，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慢慢聊。

“我的工作估计要出问题了，乐畅咨询那儿可能要黄。差不多了，手拿出了擦擦。”

“那你怎么办？”叶帆拿过毛巾随意擦着，心思都在这个大问题上。

“祖宗，轻点！你想把皮擦掉吗？”顾晨曦抢过毛巾，轻轻按在那双开始正常发红的手上，等毛巾慢慢吸水。“所以，我就把年假提前休了，到时候真黄了也不亏。”

“那你工作呢？”

“工作没了就再找，在这里，丢工作和找工作一样普遍。好了，自己把药涂上，涂厚点。”

叶帆拿着药慢慢涂着。就算一样普遍，但是这几年都说工作难找，顾晨曦还租着房子，吃喝拉撒都要钱，生活怎么办？

叶帆还想问什么，被顾晨曦截断。

“就是这点事，其余的都不用担心我。”顾晨曦看着他涂，心里满满当当的，“这几天休假，我也是在想以后怎么走，是留在这儿还是回去，是重新找个机构还是自己开个工作室。”

叶帆听到最后一个眼睛一亮：“肯定是自己有个工作室最好。”

“你野心倒是大。涂好了慢慢揉一揉。”顾晨曦监督着他，笑叹道：“这边寸土寸金，我的存款哪儿够？”

叶帆慢慢揉着手，思索：“我们家那边呢？”

“仙女镇上？”

“不是，市里面呢？你觉得在那儿开工作室有市场吗？我这边还有一笔钱，可以全部给你。”

“赔本了怎么办？你现在还在躺平呢。”

“我还不简单，哪儿都能活。”叶帆盯着她，郑重地说：“顾晨曦，我没开玩笑，这笔钱我可以全部给你。”

“好啦好啦，你不结婚了？以后的日子不过啦？”顾晨曦呼呼他的头发。“我知道你的好意了。”

“以后的日子……”叶帆自嘲地笑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顾晨曦，我们还是去做遗产公证吧？我名下的东西全部给你。”

“这样全部都是你的，你用起来也没有心理负担。”叶帆看着她，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希望得到她的肯定和赞许，就像以前那样。

顾晨曦定定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叶帆有点心虚，但是又觉得这个想法很实际：“我不是想死，就是觉得哪天万一——”

“没有万一。你再说一个字，我不但不会夸你，还要骂你喽。”顾晨曦的声音轻而坚定，眼睛直直盯着叶帆，希望他能记住接下来的话：“凡凡，你这么说，不是在帮我，是在戳我的心。”

“这么些年了，我们彼此照顾，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你这么说，会让我什么感受？”

“我告诉你，我很伤心，心脏难受到想爆炸，又觉得自己能力不够让你担心，非常自责。”

“对不起，我说错了。”叶帆听得难受，低下头，垂下来的发丝掩盖了他的神色，“我就想让你好好的，开心的，不想你遇到任何事。”

顾晨曦看着他那头乱糟糟又有些长的卷发。她可以应对一切苦难，但叶帆总能让她觉得这世界还有一份温暖是独属于她的。

“凡凡，生活里总是有很多困难和不开心，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哪怕是我，哪怕是国家主席，哪怕是世界首富呢，都是这样生活的。这是生活常态。”

顾晨曦将他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别好，神色温柔地继续说：“但是因为我有你，所以这些都不算什么了，在我心里都变成一件件小事，就像跨过水坑走过斑马线，一样一样慢慢处理就行。”

“我也相信我能带给你同样的力量。不要把生活中的艰难看得太重，应该多看看给你力量的人，还有那些美丽的花和你喜爱的画。”

“……我知道。”叶帆带着重重的鼻音，执拗道：“我就是想你活得好。”

“傻小子。如果你想我活得更好，你应该先生活得好，才能真正帮到我。”

顾晨曦恨铁不成钢地戳他额头：“金钱的作用只是底层的，心灵的感染才是上策。要是你每天开开心心的，我还能在旁边愁眉苦脸的？”

叶帆干脆闭上嘴，捂住被戳的额头，他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一个研究心理学的人的。

“好啦，吃早饭没有？带你去吃吃这里的特色卤煮。”顾晨曦拿下他的手，“刚涂了药，别在脸上乱蹭。”

“既然来了这里，我带你好好玩几天。”

【2023.12.16日记：你要比我活得更好才行】

有时候，会觉得金钱是无所不能的，但是在某些事情面前，钱真的就是一堆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