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早晚都是被雾气笼罩着。白天就算没有下雨，也看不见一丝丝太阳。

叶帆在小区的休息走廊那儿练习速写时，时常能感受到手僵。

工作日，小区里偶尔经过一两人，小猫们不知道去那儿取暖了，周围只有一些在冬日里依旧挺拔的绿植。

“凡凡，这周那边天气怎么样？”

是顾晨曦打来的视频。叶帆将手机放在画架上，既看得见对方，又不耽搁画画。

“有点冷了，好几天没见过太阳了。”

“你在外面，在画画？”顾晨曦有点诧异，也有点高兴，“看起来最近兴致很高呀。”

叶帆想到那个最近越来越忙的人，笑得一脸腼腆；“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顾晨曦窝在躺椅上，一身睡饱，调侃道：“爱情果然使人滋润。你气色看起来也比之前好了。”

“不是爱情让我滋润。”叶帆的笑渐渐变成勾起嘴角的假笑，道：“是运动和早起让我气色更好，哦，还有牛奶。”

“和我说说呗，我记得你不喜欢喝牛奶，以前那会儿所有牛奶都提到我这里了。”

“他一杯我一杯。我感觉他也没多爱喝这个东西。”叶帆总觉得每天盛方乾在喝那个东西时，会更面无表情一点。

“反正一大堆各种牌子的奶粉，让我试试哪种合口味。我这辈子都没被灌过这么多奶粉。”

“味道怎么样？有喜欢的吗，给我推荐推荐？”

“雀巢的普遍太甜了，你估计也不喜欢，其他牌子都不太行，只有伊利其中一款还可以，甜味适中，但还是有点腥味。”

“你这是真喝出心得来了。”

“我在网上给你买两包你试试？”

“可以——算了吧，我这边买也方便。”

一直边说边落笔的叶帆听得不对劲。

顾晨曦做事极有条理，说话喜欢干净利落，绝少像他一样边想边说，习惯性打结。

叶帆朝视频里看去，才发现不对劲：“你在家里，今天没去上班？”

“没去，我休年假。”顾晨曦回答，笑容依旧亲和，“放心，我之前疯狂加班，现在闲下来充充电。”

“好吧，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哎呀，有你关心真好。怎么样，有兴趣来打个赌吗？”

“赌什么？”上次的“赌资”，叶帆几天前才修改完快递出去。照着盛方乾的建议修改以后，的确更准确一些。

“闭上眼睛，当你睁眼时，第一个注意到的物体是什么。我会猜几个先写下来。”

“来吧。”叶帆闭上眼，“你写好了吗？”

“写好了，睁眼吧。”

叶帆睁开眼睛，第一个让他察觉到的，是一只白色套粉色的双层气球。

是一位女人抱着的孩子手里攥着的一只气球，那个孩子一两岁，一直仰着头去摆弄，把气球扯得东倒西歪，那个女人时不时颠一颠孩子，把孩子逗得哈哈大笑。

叶帆以为他会第一眼注意那些在冬天依旧葱绿的植物，但结果顾晨曦还要更了解他一些。

顾晨曦写得是：花，小孩，猫。

“怎么样，我猜准没有？”

叶帆看着那对可可爱爱的母女,将眼前的情景简单描述给顾晨曦听：“勉强算你猜对了吧，想要我干什么？”

“诚谢照顾，给我做一次麻辣兔头吧。”

叶帆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倒是能做，你回来吗？反正都在休假，要不要回来？”

顾晨曦撑着头，问：“你都不在镇子上，我回去找谁？”

“你要回来，我马上订票回去。”

“算了吧，总共也没几天。”顾晨曦仰头盯着天花板，“让我多睡几个懒觉吧。”

“行，那你下次回来时，我记得给你做。”

挂了电话后，叶帆手下的笔就开始越画越慢，最后彻底进行不下去了。

叶帆叹了口气，将笔搁在画架上。

顾晨曦大概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就像顾晨曦对他了如指掌一样，他对顾晨曦，也是了解至深。顾晨曦和他说话，眼神从来没有躲着他去看天花板的。

但是对方明显不打算说，他也没什么办法。

“叹什么气？你画得这么好看还不满意吗？”

叶帆转头，是5601的那位邻居，穿了一身墨绿色纱裙，但是上半身是一件宽松的纯粉色高领毛衣，配上一头及腰的黑长直，看起来很是漂亮有气质。

“我叫吴晓菲，你好，邻居。”

叶帆局促地起身，伸出右手：“你好，我叫叶帆，帆船的帆。”

吴晓菲看了一眼叶帆，扬起笑拍了拍那只等着握手的手，“我原本还小紧张的，看你这样，反而紧张不起来了。”

叶帆收回手，勉强勾起唇角笑笑。看起来这位邻居今天的心情挺不错的。

“最近经常能看到你，还不知道你是画画的。”吴晓菲靠着走廊的柱子问:“你是学美术的？”

“嗯，我本科学的是美术。”叶帆看看画架上乱七八糟的构图，不自在地捏捏手指，“有时间没画了，见笑了。”

“羡慕你，可以自由自在地选专业，我那会儿，都是听家里人选了学医。”

叶帆了然，说：“医生收入高嘛，我们学纯美术的，就只能画画，什么也不会，还是医生好。”

这些社交套话，叶帆还是熟悉的。

“说这些好没意思，谁都这样讲。”吴晓菲低头扯扯裙摆，“我是真的羡慕你可以画画。”

叶帆有些愣住，不知道为什么，吴晓菲略带沮丧的声音让他想起来了高中集训时，偶尔中途退出的那些同学。

大概现在再说她的职业好，会起反作用吧？

“我现在没工作，就只能在这儿画画打发时间。”叶帆看着她的侧脸，但是看不清她的表情，“你今天不上班？”

“喏，脚扭了，请了两天假。”吴晓菲提起裙摆，露出包扎着的左腿。

“抱歉。”叶帆尴尬，不知道还能聊一些什么，能安慰一下这个女孩子。

“影响到你了？不好意思，今天不上班，反而有点不习惯。”吴晓菲把脚缩回长裙里，“刚才看你在叹气，别因为我让你的心情更不好了。”

“不会。”叶帆赶紧笑笑。

最后那句话好像更像是他自己会说口的。那种不自觉就会透露出的不希望给他人添加一点点麻烦的想法。

那种小小的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地聊了和顾晨曦的对话。

“我没什么主意了。”

吴晓菲听着听着，就坐到了旁边的廊椅上，肯定地说：“她明显是特别想你了，麻辣兔头一听就是借口。”

“呃？”叶帆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她可以回——”话还未完，叶帆就意识到什么。

要是真的想吃了或者想他了，她是完全可以杀回来让他马上做一顿解馋的，或者让他去北方待几天。

而不只是嘴上说说。

那句“想吃了”，是顾晨曦不小心暴露的软弱情绪。

顾晨曦看着温和，但是做事强势。以至于叶帆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如此不稳定。以至于她在决定隐瞒的情况下，还是泄露在了情绪。

顾晨曦那边出了什么事，让她的情绪起伏如此大？叶帆的心开始下沉。

“怎么了？”吴晓菲瞧着不对劲，追问：“你那个朋友或许真是嘴馋了，我也只是瞎猜。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叶帆摇摇头，“她要是不想说，还得费精神去骗我。”

“也是。”吴晓菲想起自己，深有体会。

“我有点事情，想先回去了。”叶帆快速收拾好画架和笔，“你呢？”

吴晓菲看着他，猜：“你要去找那个朋友？”

“我觉得要去看看。”叶帆抿唇，回头想起这位邻居的脚，问：“我要回去，你呢？需要我扶你吗？”

“不了，我慢慢走就行。”吴晓菲撑着脑袋看他收拾。

有很多时候，叶帆会痛恨这样的自己。

软弱不坚定，做事犹豫不决，任何决定都会被下一秒的自己推翻。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什么事情，都害怕被他毁掉。

他本来决定去找顾晨曦，看看她出了什么事。但是临出门前一秒，他又开始摇摆不定。

顾晨曦那边可能不是大事，他这么突然过去，反而会让顾晨曦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倘若顾晨曦那边真出了事，他去能帮到她什么？

顾晨曦既然没有选择告诉他，那顾晨曦想要他去吗？

他有那个资格去吗？

他更害怕的是，去了会让事情更加糟糕，让顾晨曦在面对坏事的时候，还要分出心思顾着他。

叶帆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坐在了地上。脑海里盘旋着的无数质疑让他出不了门。

哪怕那扇门就在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不肯停歇，都陷在挣扎的煎熬中。

“滴！欢迎回家。”

咔嚓一声轻响，门开了。

叶帆抬起头，看见盛方乾走进来。

“怎么了？”盛方乾蹲下来，揉揉他的头发，“不是专门在等我吧？”

“顾晨曦可能有点事。”叶帆看着盛方乾的眼睛，他一直很喜欢那双眼睛，不仅是美丽，里面总是沉静而充满力量，轻易就能感染到他。

“需要我开车送你吗？”

叶帆摇摇头，“坐地铁更快一些。但是……”那些顾虑，又是说都说不出来的。

“你怎么想的？”盛方乾捏捏他耳朵，“你知道她出什么事吗？说给我听听。”

顺着问题，叶帆的心绪沉淀下来，思维开始转动：“顾晨曦，她又要强，又坚韧，平时就像大树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搞得定。我猜不出她能出什么事情。”

不知怎的，说着说着就想到了很久以前：

“我们那时候住在镇子上，房子离得很近，就隔着一堵墙，那会儿她就很照顾我。那时候她和Rob还没有离婚，Rob也在。”

那时候每天都能看见他们俩，三个人一起搭伙吃饭，一起在屋后种菜，一起去钓鱼散步。

好像所有事情都是一起干的，从睁眼到闭眼，都可以看见他们。盛夏的时候，还会在院子里铺一张大凉席，点着蚊香，吹着风扇，三个人就躺在那儿胡侃，直到睡着。

“21年年初吧，她就去北方了，其实我很舍不得。但是她和Rob离婚了，需要走出去才行。”

“这几年她也忙，回来得不多。我们好像就算每周都在打电话，还是有点疏远了。”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叶帆靠着墙，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盛方乾。

盛方乾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盛方乾的眼神深邃，里面总藏着一些叶帆看不懂的情绪。

但是除此之外，叶帆仿佛也能从他的眉间看出一些担忧，那是微不可察的皱眉，是日渐相处的熟悉面孔，是在熟稔中才能辨别的细微变化。

他好像，渐渐也看懂了盛方乾一点，不再觉得他总是面无表情的。在细微处逐渐了解了一个人，于是这个人也将更贴近自己的生命。

叶帆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抚上盛方乾的眉间：“不要担心，我情绪没那么糟糕了。”

盛方乾握住他的手指，随意捏捏，注意力还在叶帆的问题上，说：“她特别重视你，你对她很重要。”

“你这么觉得？”叶帆勾起嘴角，盛方乾的肯定让他感觉到安定，就像船锚之于漂洋的船一样。

“可能是吧。我还是想去。”不管什么情况，顾晨曦需不需要他，他还是想去试一试。

“订机票了吗？”

“今天的机票没有了，订了高铁票，好歹有站票，十点的。”

“行李收拾好了吗？”

“在客厅里。”

“晚上我送你吧，你可以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好，谢谢。”

【2023.12.15日记：谢谢你给的力量】

【2023.12.15备忘录：晚上，七个小时的站票。顾晨曦对他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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