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兰伯特公寓。

伊莉斯匆匆忙忙的从二楼楼梯上奔下时候，手臂的内里还带着一道狰狞的血痕，这是怨灵给妄图介入其中的她的一个警告。

“是附身灵，我从没遇到过如此邪恶的力量。它想附乔伊的身。”她严肃地对告诉了兰伯特夫人自己的探索所得到的结论，“你的儿子有种特殊的能力，有种天赋——当他沉睡时，能灵魂出窍，环游四方，看见活人看不见的东西...”

“但眼下，有个死灵也看见了他。”

“我的天啊...那你能阻止它吗？”兰伯特夫人紧张地问道。

“我可以取走他的能力。”伊莉莎说，“让他遗忘掉自己的天赋...”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视线的余光里，坐在沙发上的小乔希已径直站了起来，男孩的脸被身后点燃的烛火笼罩在一片黄晕之光里，他的嘴唇蠕动，声音几乎嗫嚅，但却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听见。

“我带你们看。”他说。

与某种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东西交谈完毕，他闭着眼睛，身体僵直的走到了门前，伸手指向了合拢的大门，像是再给之前那东西引路。

伴随着他的手指与肩膀连成一线，大门应声而开。

咧开的豁口就像是张开的食道，深黝黑暗通往无底之地。

伊莉莎与兰伯特夫人连忙一拥而上，两个人一个架着他的左手，一个人抑住他的右肩，将小乔希半抬半拉到了餐厅里。在烛火的掩映下，面容憔悴的兰伯特夫人对伊莉斯请求道，“做点什么吧。”

“让他忘记这一切。”

——

现在。

“像是交谈一样，一切有价值的指导都需建立在透明的基础上。”费蒂尔斯拍了拍身边的浅海，金色的水纹在他的手掌之中扩散出去，他示意约卡姆也坐下来，“我们可以先梳理一遍你的经历。”

“成为涅迦尔的仆从，成为你说的那个初堕者的仆从。”约卡姆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气闷，“还有什么...一个不知道丢失到哪儿的灵魂？”

费蒂尔斯摇了摇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可以简单的将它们归类为其他的形式。”他的语气像是在指导一个刚念会韵母表的小孩儿，“因牺牲，你得到了一个永恒的灵魂——永恒的灵魂破坏了你的身体里圣人与地狱血脉的平衡，你的力量由此而紊乱，言灵与火焰不再受控——灵魂离开了，你的身体重新归属于自己。”

他停顿了一下，反问道，“虽然你的身体的确属于你自己，但是你又怎么知道他的离开什么也没有带走呢？”

他又举了个例子，“就像一位怀了孕的母亲一样，婴儿在她的体内吞噬营养，以供自己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怀孕期间，母体会产生许多的排异反应，以来抗拒胎儿的寄生，而当它彻底的离开你的体内后，因这份作为母体被汲取的缺失，你又会步入到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这些都是正常的。”

约卡姆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你把我说的像是个英雄母亲。”

费蒂尔斯置若罔闻，“我需要了解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及未来会恢复到什么程度，才能以此为基础教导你，还有...”他停顿了一下，神色第一次犹豫了半分，“还有《聪明的小海狸》。”

他从手臂下夹着的书籍之中抽出了一本《小海狸做木工》的绘本，顺着明镜一般的水面推到了约卡姆的面前，两人一并盯着封面上的提着木板和滚刷的棕褐色啮齿类动物看了一会儿。约卡姆终于没忍住侧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看向费蒂尔斯。

“你...你想让我给你念它吗？”驱魔人磕巴了一下，“《聪明的小海狸》？”这一句话用的是疑问句。

“你的认读与写字的能力都很有限。”哪怕被约卡姆用‘你是什么缺爱儿童吗’的目光注视着，费蒂尔斯的表情仍然是一片游刃有余的平静，他真不愧是最像父亲的子嗣，“这是你的第一本课本。我给你请来了一位老师，从今晚开始，他会教你最基本的读写与算数能力，记得十一点准时睡觉，有什么事情可以提前请假。”

“...说真的，你真快要在我的灵薄狱里组队打桥牌了。”

费蒂尔斯仍旧无视了他兄弟的意见，自从见识了约卡姆画驱魔法阵的能力后，他就在内心里将约卡姆西兹的智力和两只狗画了小于等于号。

而人从不需要听从一只牧羊犬的建议。

“先来测试你的言灵还保留下多少。”

费蒂尔斯说着站起身来，背对着整个浅海正缓慢落下的天际，“对我说——”

“Recumbere（退后坠落）”

——

约卡姆是在一阵推搡中被弄醒的。他下意识的抬拳，却被一个人用双手抵住了。那人也下意识的想扭过他的手肘，把他压在座位上，但是直到约卡姆彻底清醒过来，他们也谁都没成功。

“迪恩。”约卡姆向曲着一条腿的男人打了个招呼，“你能先下来吗？”

迪恩侧了侧头说道，“没问题。”他砸吧了一下嘴，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为没有制服一个半梦半醒的壮汉而深感遗憾，“我还是挺壮的。”他把目光从驱魔人的胸膛上移了下来，“要是我们真打一架，也不一定谁输谁赢，是吧。”

“大概。”约卡姆安慰他道。

他们往停车的汽车旅馆旁的小巷里走了几步，萨姆就在后门等着他们，手里捏着一张收银单，正用一种属于会计的挑剔目光在看，看到约卡姆西兹和他的兄弟的时候，这种目光就从那张已经被盯着无地自容的收银单上转移到了他俩之间。约卡姆仔细分析了下他的眼神，觉得就像是一个养狗的人在看泥潭和他正在里面撒欢的狗。

但是直到迪恩开口，他也没彻底分辨出谁是泥潭，谁又是那只总也不听劝告的狗。

“萨米，点好晚饭了吗？”迪恩问，萨姆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头朝旅馆里面的小餐厅偏了偏，迪恩就兴高采烈的进去了。约卡姆低着头，正打算跟在他后头。与萨姆擦身而过的瞬间，温切斯特中的弟弟突然把他叫住了下来。

“约卡姆。”他说。

约卡姆西兹只好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的迪恩一无所知的越走越远，他转过身来，低头向着萨姆看去（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这样他们才能对视得上），“萨姆。”

“你几乎睡了一天。”萨姆问道，“没什么事吧？”

“我去俯视了我的灵体，呃...它最近出了一点岔子，所以我需要，需要很多时间...”在萨姆疑惑的目光中，约卡姆磕磕绊绊的假装解释了一下，他不能提到费蒂尔斯，不然就要来回说明为什么自己的同位体是那么的聪明又邪恶，看上去好像是什么超级英雄漫画中的一流反派，他也不能说自己的灵魂主权是如何从涅迦尔的手里转移到了初堕者那边——这就是个人的尊严问题了。

萨姆挑起眉，缓慢的点了点头，假装自己也听懂了对方的解释，“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帮助？”

“嗯哼，毕竟你是带着‘需要帮助’的名衔来的。”萨姆耸了耸肩膀，他弯起两根手指，比量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约卡姆，“在某些事情上，我的兄弟很迟钝，但我和他不...”

“萨姆！”迪恩大跨步的走了回来，嘴里塞着的双层牛肉芝士汉堡丝毫不影响猎魔人的大呼小叫。他一手揽过弟弟的脖子，“你什么时候把去年剩下的蛋酒给偷喝了，来来来，吃点沙拉解解酒...”

没等他弟弟反抗，迪恩就用汉堡里的三明治塞住了他的嘴里，拐着自己的兄弟走到了一边。

“桌子上有东西吃，我们的房间在楼上。”年长的温切斯特远远的给驱魔人扔过来了一把钥匙，“明天才能到你的星体投射者那儿，至于今晚...”

他向着街道外一家霓虹通明的酒吧眨了眨眼睛，“我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当然。”驱魔人接住了钥匙，格外真诚的说，“一切顺遂。”

—

兄弟之间的秘密谈话当然要在一个只有彼此的地方。

这一点，连费蒂尔斯和他都在贯行着。

——

桌面上的食物约卡姆没动，他掏出柯尔之前连着几十个十字架一并给他的美金，粗略的将菜单上的主食都点了一遍，又将它们草草的塞进了肚子里，才感觉到了一丝暖流重新涌入他的四肢百孔。

而后，驱魔人拖着自己踏踏的脚步声，沿着楼梯一路盘旋向上。

路过房间拐角的时候，隔着一道房门，几声隐隐约约的痛苦的嘶吼和呜咽声，突然传进了他的鼓膜里。

约卡姆西兹浑身的寒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也许只是错觉，但这转瞬即逝的声音实在是像极了...

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