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赶着一群羊逃离狼群的围捕时,一定要格外关注瘸腿的那只,它们孱弱又行动迟缓,是狩猎者的优先目标。所以,把它扔下,或者单独保护起来,都成为了必要的措施。
而在没人信任我的情况下,她拥有着的东西,一个完好的声带,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我只要说服她信任我,她就会替我发声,将惊恐的羊群重新聚拢,我需要这样一个“头羊”。
好了,逻辑合理,只还有一个问题。
我他妈没有声带。
…不,准确点来说,我有过那玩意,但多亏了该死的混账恶魔,它现在还没能长好。这也告诉了我们用嘴呼吸除了流口水之外的坏处,岩浆的碎块卡在我的喉咙里,满嘴硫磺的臭酸味。
好了,闭紧嘴巴,约卡姆西兹,你得在那女人用恐惧毁灭自己之前,让她得以平静下来。
我慢慢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掌,不知道她是否在注视着我,总之,我用着对待冰胡子*时都缺乏的谨慎态度,一步步的向后退去,半途中我还缓缓将仅剩半截的大腿骨放在地上,双手平举过头顶,手心朝外,展示我没有武器和威胁。
虽然身高也是威胁的一种,可惜我没法决定这个。
如果她腿脚完好的话,在我松手的那刻,她就会立即逃离原地,但骨折限制了她的行动。
于是,在一片黑暗里,女人形状的烟雾蹬着地面,用力把自己蜷缩进石壁里,她的喉咙里仍然充满断断续续的尖叫和啜泣,但她正努力压制住这些多余的声音。
这很好,我也不想吸引来太多的班迪斯,看我屠杀它们,对她来讲大概是种折磨。
我把航海服从腰间解了下来,重新穿在了身上。看她找到了个认为安全的地方,我也不必约束自己的动作了。而且我表现的越文明,她越能把我看做是一个可交流的同类,摘出怪物的范畴。
在爬满新生嫩肉的后背被衣服文雅的遮挡住之后,果不其然,女人看上去好多了,至少她停下了挣扎,慢慢瞪圆了眼睛,困惑与惊讶取代了恐惧:“…fuck?…”
我在她的正对面坐下,从航海服的口袋里摸出了小半张羊皮,正面是个七芒星,背面就可以用来当稿纸,衣兜底下也捞到了只鸽毛笔,羽毛和血结成了一团,但还能用。
这个过程中,女人一直小心地盯着我的脸,我不知道一张被地狱腐蚀的囊肿面皮有什么好看的,往衣服上蘸了蘸后,我开始在稿纸上书写:I am huma…(我是人...)
“你是人类吗?”她试探的开始提问,好奇心战胜了恐惧,这是个好迹象。
我点了点头,将之前的几个单词划掉,紧接着写道:Please believe me, I won't …(请相信我,我不会...)
“你不想伤害我,是吗?”
点头,划掉剩下的句子,驱魔人继续动笔:Please let me help you. You're s…sep…break…(请让我帮助你们,你们分...分…)
“天,你是人类,你还完好无损的生活在这儿…我是说…嗯…你太酷了…不,我其实想说,你想…你能帮帮我们吗?我想离开这里,拜托了。”
我放下了鸽毛笔。
好极了,我几乎要以为这姑娘是故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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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说,我没有伤害她,所以她信任了我。
也许是经历过在黑暗中摸索的绝望之后,她愿意相信任何一个带给她生存希望的同类。
如果我告诉她洞窟出口的位置的话,这姑娘大概会更加欣喜若狂,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了风声,自地面上而来,带着新鲜的苔藓与泥土的气息,所以我不必担心周围石墙的阻碍。失去了视觉之后,耳朵成为了我最好的帮手。
我扶起了那姑娘,她还在不停的说话:
“我和我的朋友们走散了,莎拉、贝斯、瑞贝卡、姗姆,朱诺——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你把我们拉开了,哦,对了,我是荷莉。”
我点了点头。她是荷莉。
这就够了,让两个倒霉鬼互相说“很高兴认识你”,那可一点也不真诚。
她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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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条狭窄的石洞,自班迪斯的餐桌延伸到山脉各处。
只要沿着其中的一条走,经过巢穴正中,就可以找到直通外界的出口。几百年来,它们中的猎手集体外出捕猎,再通过这个出口将猎物拖入地下,日积月累,繁衍出了一个庞大的种族。
所以我们只要一直向前赶,就能跑到班迪斯与探险者的前头,她们与它们会在出口处碰面,被堵截围杀。
耳朵告诉我,这一悲剧还尚未发生。但我们需要加快脚步了。
由于没有材料可以制作一个简易担架,我背上荷莉,快步穿过了脚下的骨群,涓涓的水流声越来越近,我们像是顺流而下气管的两个病菌,朝着地下的更深处走去。
穿过鲸颚骨一样低矮的石背,一个鲜血肆流的领地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地下水在这整条山脉的最低洼处汇聚,经年不干的血液进入这些小泊,无处排释,就积累了越发浓重的殷色。
到了这里,才真正步入了旅途的险段,众所周知,食物与水源的附近永远不会缺少赖以为生的猛兽,我伏低后背,把荷莉移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等等,别...”
我戳戳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正徘徊在池泊旁的班迪斯,它也注意到了我,正为了这个不怎么礼貌的手势愤怒呲牙。
“...你会回来的,是吗?”
...这话有些熟悉,让我想起了我的上个雇主兰伯特夫人。
我答应过将她的丈夫和儿子带回人间,但是后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找到兰伯特先生,那只混账恶魔就把我的脸摁进了岩浆里,又一脚踢出了地狱,
希望他能找到回来的路,地狱真他妈是个见鬼的地方。
虽然对上个承诺失约了,但我还是对荷莉顿了下脑袋,示意她把头往石头后面收一收——接下来发生的事会很不文明。
但我会试着让它得体一点的。
我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小段尖锐的桡骨,迎上班迪斯的扑袭,骨头被我握在手掌中,尖利的一端朝外,当我一拳击中它的胸膛时,骨刺也刺穿了黏滑的皮肤,贯透了它的心脏。
凶器在班迪斯的肩胛处顶出了一处凸弧,这连带着猎物的骨刺被我扔进了小泊里,伴随着一声“咕咚”声,水花溅起,它慢慢沉了下去,加入了水底其他尸骸们的安详永眠。
我站在血池旁的一块平岩上,向下俯看,尸体在水中的阴影已经完全消失了,这一汪血水好像贪婪的胃酸,永无止境的接纳着来客,毫不留情的将它们吞噬殆尽后,就立刻恢复了冷漠的平静。然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了一声深深的吸气声,在曲折蜿蜒的窟洞内,有人正将空气深深压缩进肺部——
“莎拉!!!”
——又在瞬间释放。
“——莎拉——莎拉——莎拉——”
耳际嗡鸣,女人的叫喊回荡在窄路之间,被石壁来回反射放大,是搀扶着荷莉逃跑的人的声音,名字是朱诺。约卡姆西兹转过身,正当他将从平石上跃下...
水面乍起。
伴随着破水声,一个身影用手撑着岸边的石头,灵活的从血池中一跃而出。
那不是班迪斯,那是个手持利具的女人,在尖锐的铜尖即将扎进自己的眼球之前,约卡姆找准了位置,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腕。
他放轻力道向下一别,武器立刻脱离了女人的把握,向地上缓慢落去…
这本是个普通的坠落过程,然而在灵视的通明里,它却是颗燃烧的陨石,从内而外喷发出璀璨的焰光。
…于黑暗的旷野里,火焰划出城墙,倒立的尖角,对称的天平,墨点与扭曲的直线,它们连同堆积的倒三形一起,被两个平行而完美的焰圆而包围。在圆环的中间界,第一个显现字母卷起了凌厉的锋角——
B.
意识到这个含义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栗感从约卡姆西兹的脑海膨胀到四肢百孔,他感到咽喉甘甜,像是痛饮了蜜糖,又像西班牙殖民者将太平洋的最后一片海映入眼里,难以想象的荣誉,自豪,喜悦,都从他的心底迸发出,这让他在此刻仿佛被割裂开来,一面骄傲的像个国王,一面又诚惶诚恐,不安如仆从。
您看到我了吗?您在看着我吗?
约卡姆松开了女人的手腕,他走到铜片掉落的地方,跪坐在地上,小心而虔诚的将那圣物捧在掌心里。那是一节标枪的矛头,在古埃及,这种冷兵器通常被装配到战车上使用。
这块三棱形的铜矛头仍然不失战场的锋利,只是放置的时间有些久了,颜色变得黄褐,上面的纹路却依然清晰——城墙,墨点,尖角,组成了他父亲的标志。约卡姆用手掌将它抵在额头上,铜的表面炽烫而冰冷,温热的熊熊火海无言的将他包裹。
他感到宁静。
父亲:“I'm watching you.”
第16章 黑暗侵袭(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