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秋了，没有夏天的暑热，夜晚甚至有些凉飕飕的，尤其是浑身湿透的情况下。
陆晏蹲在地面双手环抱身体取暖，见灯烛光影越来越近，她站起身来。
“晏常在？你在这里做什么？”问她话的人，她不认识。
但借着烛火的光亮，她看到了这群人中站着的春莺和刚刚那个要看着他的小太监。
是昭妃娘娘的人。
“这里蚊虫多，我们先出去。”陆晏说。
刚刚那个看丢了她的小太监此刻一步不离地紧跟着陆晏，陆晏没管他。
刚走出灌木丛，一驾轿辇已经等在宫巷内，陆晏知道这是来接她的，于是也不多问，直接登了上去。
轿辇停在延福宫门前。
“你们可以回去，向昭妃娘娘复命了。”陆晏说。
一片寂静后，春莺站了出来：“晏常在，奴婢送您进携柳堂吧。”
陆晏心中冷笑，都到这儿了，我还能跑去哪里？况且，宫内守卫森严，我便是真跑了，不消多时也会被人捉住的。
但她并未多言，由着春莺看着她，进了携柳堂。
此刻，秋月也回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延福宫，看陆晏湿淋淋地站在屋门口：“这是？”
春莺挑眉看着她：“我记得适才秋月姑娘说，自己快走几步，是要提前回延福宫准备。怎么从门口儿进来了？”
秋月不知如何作答，求助地看向陆晏。
“怎么，准备就一定要在延福宫内？春莺姑娘，我的习惯不需要向你交代的一清二楚吧。”
春莺笑道：“晏常在说什么呢，奴婢哪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奴婢也是依娘娘吩咐，将晏常在好生送回来。”
浑身尽湿的陆晏不想说话。
“如此就祝晏常在来日春风得意、平步青云。”
春莺说罢，向陆晏行了个礼，转身去了章嫔娘娘的寝殿内。
陆晏没有换衣裳，转身合上了携柳堂的门。
不多时，章嫔娘娘来到携柳堂，一见陆晏这个模样：“陛下兴许一会儿就来了，你还不好好珍惜，尽快准备，这身湿漉漉地衣裳还穿着做什么？还有你的脸、”
陆晏心知瞒她不过，索性实话实说：“娘娘，嫔妾不愿侍寝。”
谁知章嫔却没有表现的像她预想的那样惊讶。
章嫔垂下眼：“本宫明白，以你如今的位分，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自己养着。”
陆晏有些讶异，她可没想这么多。
不过章嫔所言属实，只有嫔位及以上才有抚养孩子的权利，像她这样的常在，就算生下孩子，也不能养在自己身边。
如同在嘉达，自己发表的研究成果，一作要署领导的名字；自己做的项目，要把XXX领导写在‘项目总指挥’的位置。
领导做了什么？
孩子不是她生的，却要做孩子名义上的母亲。
孩子的生身母亲，需得‘心甘情愿’地将孩子交出去——要感恩领导让自己诞下这个孩子，需得明白自己只不过出了个肚子而已。
连章嫔…已经是一宫嫔位，明明有抚养孩子的权利，大阿哥却还是被皇后抢走。
也许是章若仪，推己及人吧，刚刚她说出那句话时，眼角眉梢多了几分萧索。
“不过，你也不用想太多，陛下未必会留下你的孩子。”
陆晏：…
在这宫中，皇帝若只为了一时欢愉，并不想要孩子，完事儿和身边太监交代一声即可，到时自有措施。
“娘娘，就算是陛下来了，我也不会侍寝的。请娘娘…不要强迫嫔妾。”
章嫔眉头蹙起，半晌过后叹了口气：“本宫不管、但也不会帮你，一会儿陛下来了，是福是祸你自己担着。无论如何，先换身干净的衣裳。”
能在延福宫平平安安地呆这么久，已经有些出乎陆晏的意料了。
章嫔娘娘一走，秋月小心将携柳堂的门合拢，拿出袖中藏着的药丸，叫陆晏服下。
“懿妃娘娘给的？”
“嗯。”
陆晏盯着那粒黑黑的药丸，心道，懿妃娘娘的宫中，居然有这样的东西。难道这种手段在后宫之中，实在太常见了吗？
“这次不用了，留着吧。万一以后用得上。”
绘春冲进携柳堂内。
“小主，奴婢听说陛下在路上了，您快些换衣裳吧！”
“你、你的脸上…”
陆晏伸手一摸，才觉得面上微微刺痛，她看向指腹，沾了一点红色。
绘春拿着软手帕，要给陆晏擦干净。
“我自己来。”
陆晏接过手帕，才看到绘春拿来个托盘，托盘上是一套藕粉色绸衣，上面绣着一朵朵合欢，实在娇艳美丽。
没等陆晏开口，秋月率先道：“绘春，你忘了咱们小主说过的话？”
绘春先是愣了愣，而后着急道：“可左右小主要在宫中生存，伺候好陛下是最要紧的事。伺候好陛下，小主才有来日，我们也、”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声：
——陛下驾到
携柳堂安静下来。
绘春退出携柳堂前，仍旧不甘心地看着托盘内的娇粉衣裳。
陆晏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只剩下白皙的面庞、漆黑的瞳仁，以及…一身湿漉漉的衣裳。
门口先传来脚步声，而后是皇帝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晏常在。”
携柳堂内，一片寂静无声。
陆晏甚至能听出来门外皇帝的笑意：“晏常在这次，怎么想见朕了？”
“怎么不说话？”
“晏常在，今晚的月色很美，朕心甚悦。”
…
咯吱一声，门被向内拉开。
衣裳是湿的、破的、脏污的，人是抗拒的..
皇帝的笑容停滞在脸上，转瞬化成一片疑云：“晏常在这是怎么了？”
延福宫的庭院内，月光洒下霜白，映照得陆晏脸庞如霜似月，并非形容美丽，而是…无法融化的坚冰。
陆晏的脸庞似乎比她身上的衣裳，还要冷。
“回禀陛下，臣妾从昭华宫回来时，不慎落水。”
“哦，那换身衣裳也不碍事。”说着，皇帝就要抬脚迈入携柳堂。
“陛下！”
“臣妾粗鄙、此刻一身寒湿，而陛下乃万金之躯，何必猥自枉屈以见臣妾！”
皇帝停住脚步，狐疑地看着她。
陆晏和缓声音：“正值换季，容易受寒，陛下还是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切莫因臣妾而耽搁了朝事。”一字一句，如同流淌的月光。
皇帝低头看着陆晏，心里是十分不明白——她有何理由拒绝朕？如果朕转身去对面…哪怕荣贵人病得下不了床，只要见到朕的那一刻，登时都会活蹦乱跳！
或是去章嫔那儿，虽说章嫔总是不忘提起大阿哥，可每次不也是忙前忙后地为朕倒茶？想留朕在她的延福宫坐得久些。
后宫的女子人人都好懂。
怎就遇到了她这个例外？
叫人看不明白。
难道她真的是在关心朕的身体？
是啊，后宫女子，怎么可能有例外。说起来，晏常在还从未侍寝过，自然不想第一次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后余生回忆起来，也是不美妙的。
“崔英，摆驾，回养性殿。”
“臣妾恭送陛下。”
看皇帝的背影消失不见，陆晏站起身，面露忧色。
绘春跑了出来：“小主这是为什么呀？”
刚才的功夫，余欢也回了延福宫，得知前因后果，将绘春拉到一边：“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小主的，现在不愿意，当初为什么收下小主的银子？”
“我没不愿意！我只是不解、只是可惜，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天恩，小主居然还不要？”
秋月也走了过来：“你少说两句吧，小主衣裳可还没换呢。”
的确，陆晏没法解释。
晚上侍寝，白天签合同，顺利、丝滑，等待她的是一路高升，可等待绘春的…就未必了。
陆晏关上携柳堂的门，一边换了干爽的衣裳，一边能听到门外她们几个‘窃窃私语’。
能叫她听见的声音，也实在不算窃窃私语了。
幸好章嫔听不见。
绘春：“懿妃娘娘果然是茹素礼佛之人，居然真的会出手相帮！”
秋月：“本来她手底下那帮人还拦着我。懿妃娘娘听见了，就把我请进去了。”
绘春：“哎，好羡慕，懿妃娘娘怎就不在东六宫？”
白天，陆晏正常上班，HRBP再次联系她。
“陆晏姐考虑得怎么样？我还得和杨总回复呢。”
陆晏打字回复：考虑好了，谢谢，还是原来的合同就行
HRBP：啥意思呀姐，新合同你不签？
陆晏：对
HRBP：[捂脸哭]为什么呀姐？
为什么？陆晏原本还在犹豫、在权衡：签了合同——攀上昭妃的高枝；不签合同——得罪昭妃娘娘
她原本还指望昭妃做主。
不过昨夜的经历，叫她彻底放弃了这个幻想。
昭妃娘娘，也不能给她公平。
一个不小心，自己都要被昭妃娘娘献给皇帝了。
陆晏：我觉得新合同里的内容不合理。如果涉及绩效的附加条件不调整，我真的没办法签字，对我们组的成员也不公平。
她毕业后来嘉达，坐了一年半的冷板凳。
她做出来的成果，被安在张婉婉、孙阮筠的头上。
她想要的职场公平，一点儿也没有。
一个211毕业的研究生啊…开始还做着天之骄子的梦，心怀远大理想，希望有所成就，可一迈入社会才知道，没有背景，只会被人呼来唤去、脏活累活交给你，黑锅也要你背。
那时，才会慢慢清醒…慢慢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天之骄子，而是——领导的家仆。
还是赚的最少，劳苦最多，委屈最多的…底层家仆。
一百万固然多，对她来说在B市几乎能交房子的首付了，可是，甜了自己，恶心了别人。
HRBP已读。
过了一会儿，回复了三个连续捂脸哭的表情。
他大概也想不通…怎么有这样的人？？简直不识抬举、脑子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