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双双眼睛盯着她。

“大胆！” 崔英冲陆晏挤眉弄眼，示意她赶紧住口，以免触怒龙颜。

但陆晏没有理会，决意孤注一掷："但这并非什么阴谋诡计，也不是什么沆瀣一气。"

昨日，柏青去宜春轩找楣常在时，陆晏并不在，但她猜测到了来龙去脉。

楣常在所求，是贵人之位；柏青所求，是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无论如何，想安安稳稳地活着，总没有错。

陆晏不知道能说动皇上几分，但她想至少把柏青送出去。柏青刚刚的一句话，已经叫姜答应、楣常在两人容她不得。若她们几人一起关在丽晖轩，柏青还有什么活路。

“请陛下看看她的伤，不止是膝盖这一处！”

她挽起柏青的衣袖，能看出光洁的手臂底子上，已经愈合的、没有愈合的，斑驳醒目。

“陛下，这不是算计。昨日，柏青的确找到了楣小主，她想离开丽晖轩，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只是想活。”

“刘玉寒、张婉婉，丽晖轩已经死了两名宫女了。”

“她要是继续留在这儿…”陆晏回头看了一眼姜华。

“陛下，宫女的命也是命！”她的声音，把身旁的柏青都吓了一跳。

宫女的命也是命，这句话实在发自肺腑。当老板的不理下属死活、当主子的不理宫女死活，永远仰着脖子，往上看。

至于下面人，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委屈还是不甘，他们，其实全然不在意。高兴时赏你个好脸色、夸你两句，不高兴就可着劲儿的折磨你。也是，若没有权力，还怎配称主子二字？

原本皇帝觉得，是柏青与周远楣联合做局，但看到柏青浑身的伤，知道陆晏所言非虚。

“一个小小的答应，便能欺辱人至此。”

皇帝坐回椅子上，撵着手串：“那这丽晖轩，往后就不要人侍奉了。”、“叫姜答应在此处，自生自灭吧。”

姜华金光熠熠的指套，不住地颤抖。

她不明白，柏青是她的宫女，既然来到了丽晖轩，对主子忠诚是本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背弃了她？

我对她们，很差吗？姜华想。

可答应再小，也是主子。宫女侍奉不好主子，打骂不是应该的？她又不是没有领到例银！

可怜自己，没有遇到忠诚不二的奴婢，遇到的净是些刁钻滑头。

她看着自己的指套，想自己床头的银匣中，这样的指套还有十对，还有翡翠手镯、珊瑚玛瑙、嵌珠耳环、纯银发簪。

纯银发簪有几对来着？

她不知是在逃避，还是已经忘了眼下的情形，膝盖跪在地上，脑中却不住地回想自己的银匣里，所有首饰珠宝加在一块儿，价值几何。

“还有你，楣答应，你得不到贵人的位分，也不叫别人活命。朕从前觉得你天真可爱，却不想，你也这般贪慕虚荣、心肠坚硬。”

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人，眼神冰冷，周远楣如坠冰窖。她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可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臣妾一没折磨宫女，二没奢望嫔位、妃位。臣妾只是不想再当个小小常在，陛下若喜欢臣妾，为何连个贵人位分也不愿给臣妾？姜答应她都曾经是贵人，怎么臣妾就当不得？”

“那是什么时候？那是早几年的事！那时候四海安宁。如今是什么时候？西北战事正紧，军资银两短缺，朕封赏后宫，叫前朝怎么想？你们身在后宫不能为朕分忧也就罢了，还争风吃醋闹个不停！”

“既然你这么喜欢与姜答应一争高下，往后在丽晖轩，分个胜负吧！”

崔英弯身上前：“陛下，那两位小主的宫女怎么办？共有五人。”

“欣嫔既然不缺宫女，那就看看各宫，哪里缺人，找地方安置。”

柏青回过神儿来，仍有些懵懂地抬起头：“太后娘娘寿诞上，姜答应送去的佛经，多出自奴婢之手。”

“既然如此”，“崔英，问问太后那里，缺不缺人伺候。”、“剩余之人，你看着办吧。”皇帝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丽晖轩。

丽晖轩的大门合拢，落了锁。

艳阳高照，门里却哭声连连。

陆晏走在崔英身后，沉默了一路。

“陆姑娘不用慌，我听张若德说，你的绣工不错，又熟悉内务府的人，可愿意去织造坊，做一名绣女？”

做绣女？陆晏心想，是个去处，但不是个好去处。光例银，绣女就比掌事宫女少，那不就相当于降职降薪吗？何况做了绣女，往后更没机会见到后宫妃嫔，从前种种，就真的成了掀不开的旧事。

“崔公公，我想想。”

“嗯，你先回宜春轩住着吧，想好了可以来找我。”

陆晏再次醒来，脑海里还是昨晚的事，自己该何去何从？晚上留下的课题，只有白天努力了。

陆晏正常打卡上班，到了创新产品部11F，看到惠春在、邱月也在，但周远楣没有来。

过了一会儿，公司通讯软件弹出消息，陆晏点开。

余欢：我老板凉了。

陆晏：什么情况？

余欢：不太清楚，听说啊，就是听说…柏青把她举报了。

陆晏：因为什么啊？

余欢：像之前使唤你一样使唤她，可以想象吧。

陆晏：可以想象。

余欢：你走之后，姜也不收敛点儿，我看使唤她比使唤你更厉害。你知道吗，姜还让人家柏青给孙写证明材料，都写了快一百页了，结果跟人家说，一键删除，不用了。这不搞笑吗。都给人小姑娘气的生病，进急诊了。

陆晏：啊？什么病啊，柏青现在怎么样？

余欢：没啥大事，就可能怒火攻心吧，再加上一直熬夜睡不好，听说发烧+肠胃炎，凌晨在急诊挂水来着。

余欢：还有更绝的，在急诊呆到凌晨三四点，拍下诊断证明和姜请假，姜第二天早上回复，叫她正常来上班，说还有工作安排给她。一个字，绝。

陆晏：……但你还行呀，没怎么受到她的折磨

余欢：毕竟我社招进来的，有过几年工作经验。她可能觉得我不好使唤吧哈哈。她说啥我就冷处理。反正跟着她混也没前途，升不了职加不了薪，还努力个啥劲儿呢，躺平摸鱼呗。

陆晏：666，姜华在办公室吗？

余欢：停职了，没来。

陆晏：我老板也没来…

余欢：周远楣？

陆晏：啊

余欢：我可听说，你老板一直想当产品开发大板块的负责人。姜前两天还和我们说呢，说周远楣和赵总暗示去了，意思产品开发不能没有总监。

陆晏：我感觉，她也凉了。

余欢：你咋知道？

陆晏：我猜的…那我植物奶项目是不是彻底没人管了？[捂脸][笑哭]

余欢：和我一样，躺着吧。不行等着给咱换个新领导。

陆晏：下个月的新品上市策略会，还正常开吗？

余欢：正常吧，没听说有啥变化。

陆晏：嗯嗯

随后陆晏给周远楣发了个信息，问她怎么没来。周远楣只回复她：有点事，这段时间都不来，你工作正常做就行。

陆晏对着电脑屏幕，心想，远楣姐不在，赵总也不说个话，要是真给自己换了新领导，植物奶规划说不定又要改，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况且，如果真来了新领导，有可能带自己人过来，那她、惠春、邱月可能都得转岗。

她可不想再被迫转岗——当绣女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陆晏想到现在五位数的月薪，就实在不想回到每月四位数的时候了。

陆晏想，如果能在新品上市策略会上汇报，只要高层们点头继续推进，往后哪怕创新产品部来了新负责人，也不能左右高层定下来的事情，这样自己的项目就有着落，就不太容易被转岗。

新品上市策略会，是嘉达中高层每月召开的策略会议。嘉达总裁及各个业务板块的负责人都会参加，会上主要决议，产品的上市规划。

如果想推进产品上市，除领导直接指定外，最重要的途径就是主动在策略会上汇报，得到领导认可。只要领导拍板，产品就能上市。

每月行政同事会和市场、研发业务单元负责人沟通，哪些项目可以安排上会，由谁汇报。

汇报人级别通常是中层管理者，是业务的直属负责人。姜华就汇报过几次。

像陆晏这样的基层人员，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汇报。

不过周远楣不在，只要赵欣点头，陆晏就能上会。

陆晏想，等我见到赵欣总，找她问问。

不过，产品研发中心总经理办公室大门紧锁，赵总今天也没来。

陆晏倒是不着急。

目前，杏仁奶的技术储备已经成熟。她去找市场的同事对了下杏仁奶开发方向。她想，如果能上会，燕麦奶、杏仁奶，都可以汇报。

只要领导同意，燕麦奶随时能上。杏仁奶还要再做些测试，不过按正常速度，今年上市也没问题。

下午，陆晏去实验室，调了调燕麦奶配方。

陆晏想，3号样是当时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其实口味不够好。

这几天下午，陆晏都泡在实验室，基于之前3号样的配方进行微调。

今天，她微微提高了燕麦原浆的浓度，同时提高食用盐的添加量。

陆晏尝了一下，觉得更喜欢这款，比起3号样，这款风味更浓郁可口。

她拿给市场部同事也尝了，评价不错。

她把这次的配方保存下来，并将调整后的燕麦奶，留了几瓶贴好标签放在实验室冷藏柜中。

终于，临新品拉通会还有一周，陆晏看到产品研发中心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

陆晏敲了敲门，走进赵欣的办公室。

“什么事儿？”

“领导，远楣姐已经好长时间没来办公室了”

没等她把话说完，赵欣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继续忙你的工作就行。”

“是，我手头在做的燕麦奶、杏仁奶技术储备都成熟了，也和市场部沟通过，开发方向都是确定的。按照排期，今年至少会上市两款植物奶产品，如今已经过去半年。领导，这次的策略会，植物奶能不能上会报一下？”

“燕麦奶不是说了要暂缓，报什么啊还，这次策略会汇报的内容大概都定下来了。你好好做杏仁奶就行，等下次机会再报吧。”

陆晏不想等下次机会，毕竟现在，楣常在被关起来了，她的去处还没着落。

“领导，这是我新做的燕麦奶，新的配方，给您尝尝。”

“啊，又做了一个？不是上次都定了那个3号样吗？”赵欣明显不耐烦。

“是，正好在实验室做杏仁奶小试实验，顺便调了个燕麦奶配方，没想到做出来的，还挺好喝的。”陆晏边说，边拧开瓶盖，将新燕麦奶倒在试饮杯中，递给了赵欣。

赵欣接过，抿了一口：“好像是还行啊。”、“上次的什么味道来的？”

陆晏也带了3号样过来，给赵欣倒了一杯。

赵欣品了品，又品了品：“你这新的，好像是味道更好点儿啊？”、“市场部那边尝过没有？”

“章总还没有尝过。”

“行，我跟她说一下，你给她也尝尝吧。”赵欣和章若仪是老搭档了，在嘉达一起共事十几年，私下关系也不错。

赵欣给章若仪发完消息：“你直接去她办公室找她就行。”

陆晏敲了敲市场管理中心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

“来送燕麦奶给我尝的？”章若仪笑着问。

这是陆晏第一次和章若仪单独见面，眼前人画了个淡妆，但还是没有照片上精神，眼角甚至能看到细纹。

“是，章总。”陆晏手很快地倒了一杯，递到章若仪面前，又马上倒了杯3号样的，叫她对比着喝。

章若仪品了几次，指着新样品说：“我说你们赵总叫我也尝尝呢，这个新的，确实味道挺好。”、“听你们赵总说，策略会上你想报植物奶？”

“对，章总，其实材料都是全的，整理整理应该就能用来汇报了。”

“我这边没有问题，你们赵总同意就行。”

赵欣答应了。最近研发中心各种出事，也影响了高层对她的评价。原本她想按部就班地在策略会上报果蔬汁项目进展，但眼下看来，还是植物奶更有亮点。

可谁来报呢？

周远楣撺掇柏青写举报材料被发现，人现在还在接受调查。

赵欣揉了揉眉心。

她想起上次在会议室，陆晏讲过植物奶分析报告，讲的很清楚。

不过新人在领导面前汇报，往往过于紧张，有时话都说不利索，连总裁都会参加的会议，万一出点儿状况…不过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赵欣把陆晏叫到办公室。

“上策略会，你行吗？”

“可以，赵总，这是我写好的材料，给您过目。”

嚯，她已经把汇报材料都写好了？

好吧。赵欣对陆晏说：“那到时你来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