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春问：“是不是你们一起参加过什么会？”

“可能吧。”电梯到了13F，周远楣夹着笔记本电脑，上了电梯。

陆晏拉开3号电话间的磨砂玻璃门，孙阮筠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领导。”

“嗯，坐吧。”

电话间空间狭小，两人坐在高脚凳上，挨得很近。玻璃门将外面的热闹隔开，显得里面过于安静。

陆晏总觉得氛围不太妙。

孙阮筠眼睛灰灰的，盯着她：“觉得刚才自己讲的不错？”

“嗯。”陆晏点头。

“看来你在咱们产品开发部，确实很有进步，咱们部门培养你培养了一年多，现在也初见成效。往后还要继续努力。”

“嗯。”陆晏点头。心中却笑骂，培养、我…吗？

“一会儿发报告，发两版，一版是你现在的完整版，一版要发给总结版——控制在20页内，领导忙得很，没空看你这大段内容。要给领导两种选择。”

？刚才60页都听我讲完了…没空看？？

赵总让把刚才讲的材料在中心内部发发，到你这儿就变成让我发两版。

别人又不知道是你的意思，只能看到是我陆晏发出…好叫整个研发中心都瞧见，我陆晏纯纯脑子有病。

陆晏不知道，孙阮筠是坏还是蠢。

“你在听我说什么吗？讲了个报告，就觉得自己很不错了？”

“没有。”

“还有，供应商给咱们寄的植物奶样品，收到了吗？”

“到了，还没来得及取。”

“陆晏”，孙阮筠看着她，“你效率能不能高点？报告报告写这么慢，样品样品没有取，刚给领导汇报过一次就觉得自己不得了。你可能觉得自己挺聪明，可嘉达随便揪一个出来，学历比你高、比你聪明的人，有的是。你才毕业一年多，要想在咱们部门有所发展，简单地说，想升职吧？那就必须要谦虚、要拿出努力。你这样，不行。”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像你现在这样，再过十年八年，也不过是个小专员。”

陆晏看着电话间细长条黄木桌面，嘴唇抿成一线，没说话。

出了电话间，陆晏回到工位。

余欢：“听说你刚才讲得不错？厉害啊！”

陆晏笑得勉强。

陆晏打开刚才分享的报告，研发内分享不过是两三分钟就能办完的事，叫孙阮筠一搅合，自己今天又要无效加班，还要被人当成脑子有病，画蛇添足地搞个简化版。

妥妥一个大冤种。

她盯着报告屏幕静止了三分钟，决定询问姜华意见。

她在公司通讯软件发消息：姜总，阮筠姐让我把报告再整理成一份20页内简化版分享给大家。估计要明天才能发出来了，和您说一声。

姜华：为什么要简化？

陆晏：阮筠姐让的。

姜华：就发刚才讲的那个就行吧

陆晏：好的，收到。

下班前三分钟，陆晏一键分享给研发所有同事，包括周远楣和赵欣。

下班时间到，陆晏提包要走，被孙阮筠叫住。

孙阮筠沉着声音：“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简化吗？！”

“啊，那要明天才能做完。刚正好姜总在，我和她也报备了一下，她就说还是要今天发，简化版不用弄了。”

孙阮筠直直看着她，五秒钟，没有说话。

陆晏被她的眼神盯得发毛。

“样品取了吗？”

“取了。”刚刚陆晏一个人，来回来去，整整搬了五大箱样品。每大箱里，装有6小箱。小箱差不多是我们平时买一提牛奶的体积重量。

“哦。”、“行，明天部门内给大家品尝一下。列个表，样品有哪些，每个环节怎么组织，…不用我教你哈。”

居高临下的语气。陆晏作为员工，既然拿钱办事她不能过于挑剔，但作为人，她心中的不适已经到了一个顶点。

“走了。”陆晏没再理会孙阮筠，拎包出了办公室。

电梯门打开，碰到了周远楣。周远楣挎了个Burberry包，嘴里嚼着口香糖。

“周总。”陆晏打了个招呼。

“哎，叫什么周总，叫我楣姐就好了。怎么了你，下午报告讲得很好，怎么看着有点儿丧呢？”

“啊，没有。”陆晏一直是个情绪上脸的人，不过当社畜的一年多，她总算有了点儿长进——马上强颜欢笑道。

下了电梯，两人一起出了办公楼，周远楣今天没开车，也和陆晏一个方向坐地铁。

周远楣并没有和她闲聊太多，开门见山：“我们部门缺个人，你想来吗？”

陆晏死鱼一样的眼睛，黑漆漆的，突然有了光彩。

晚上陆晏有点儿失眠，躺在床上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除夕来临了。

宫墙内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小主们一大早都来请欣嫔娘娘安。承禧宫内，铜炭盆罩明光锃亮，火红的炭烧的正旺，书案上两盆漳州水仙开的正浓。炭香混合着水仙的清香，给寒冷冬日添了一份甜暖。

陆晏没资格进去，连承禧宫的台阶都不能登，只能在廊子下面垂手站着，等姜贵人出来。

几个小宫女也和陆晏一样，在廊下垂手站着，站了很久也不见主子出来，于是开始小声闲聊：“明儿年初一，主子们都要去皇后娘娘宫中问安。咱们娘娘，还有章嫔、昭妃、懿妃都会去。咱们当差可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懿妃娘娘今年也会去召感寺礼佛吗？”

“虽然陛下不信这个，但听闻懿妃娘娘每年都会去，今年想也不例外。”

陆晏听到她们谈论的话题，微微转头，请教：“是不是都要有子嗣，才能成为妃嫔啊？”

旁边宫女看了她一眼，摆出老人儿姿态指教道：“没这说法。不过，昭妃、懿妃、章嫔娘娘都有儿子。”

陆晏点头：“不知三位位娘娘，所生的是哪个阿哥？”

“哈？”，站在陆晏一旁的小宫女差点笑了出来，“你是新来的吗，这也不知道。二阿哥——昭妃娘娘，四阿哥——懿妃娘娘，大阿哥——章嫔娘娘生的，不过养在皇后膝下。”

陆晏不耻下问：“那三阿哥呢？”

“三阿哥生母冯氏，没有位分。咱们也不常见到三阿哥。”

张婉婉死前所说，陆晏听得一清二楚，御花园假山下，原本要砸的人——是昭妃娘娘所出的二阿哥。

谁是昭妃娘娘的敌人？谁想害二阿哥？

那人，想来也是杀害刘玉寒的凶手。

陆晏想到刘玉寒清瘦的身影，再也没有走出这宫墙。不自觉攥紧拳头。

她不能真的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会帮刘玉寒讨回公道。

…

不知不觉，陆晏已站了一个时辰，脚都冻麻了，主子们才出来。前脚刚迈出门，就听见。

“皇上驾到——”

按说宫女不能抬眼看皇上，但陆晏就像一株长在廊下不惹眼的小草，她垂着头，抬了抬眼，远远地看到。

远处人个子很高、步伐轻快，嵌珠暖帽下，披着雪白的毛皮大氅。身后跟着个弯腰的老太监。

小主们齐刷刷地请了蹲安，像冬日开出的百花。皇上伸手，扶起了最前面的楣常在，宽大的裘毛袖中，露出指间的玉戒。

别看往日这些小主们骄横的骄横、厉害的厉害，可一见到皇上，就像植物见了阳光——活了过来。陆晏离得远，可也能感觉到这种微妙的不同。

皇上进了承禧宫，陆晏跟在姜贵人身后回了丽晖轩。

除夕，本是欢庆的日子。

姜贵人却在寝宫内发起了脾气。陆晏在门外，听到茶盏摔在地面，四分五裂的声音。

“怎么皇上都来了承禧宫，到了欣嫔娘娘那儿，又去了周远楣那儿，怎么就没来这儿！怎么就走了！”

“好端端的…连个年也过得不痛快！”

“养着一帮人都干什么吃的！看看这庭院，怎就不能摆些水仙、腊梅，和欣嫔娘娘那儿一样，甜甜香香，皇上闻到，兴许就来了！”

姑姑只得上前硬着头皮安抚姜贵人。

姜贵人找姑姑的不痛快，姑姑就要找下面宫女的不痛快。

年节不兴打人。

可有比打人更折磨人的法子。

宫女也都是爹娘生养的，伺候人伺候了一整年，就盼着能过个好年松快松快，可上面人脸一沉，下面人就只能遭殃。陆晏和柏青被孙姑姑叫到墙角边儿罚跪。

柏青哀求道：“好姑姑，求你打我吧。”打好歹是疼一阵儿，这一跪，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来。

孙姑姑沉着脸，戴上皮手套，左右开弓，极快地打了她两个耳光。

“你跪是不跪？”

陆晏撩开旗袍下摆，跪直在宫墙角，柏青跪在陆晏身旁。

偶尔有人路过，可谁也不敢多问一句，圆着下颌带着笑，装作喜庆模样，何必多管闲事？忽略墙角的二人，这个年也足够喜气。

大大的宫灯挂在曲廊转角，炸年糕、八宝菜、果皮金桔送了一趟又一趟。

柏青哭也不敢大声，更不敢用手抹眼泪，只小声啜泣。

陆晏低声安慰：“听说主子们挑剩下的南果子在西厢房放着，等一会儿，我带你去，咱们也拿几个尝尝。”

柏青一遍啜泣一边问：“那不是闻味儿的吗。”

“有木瓜，好吃的。”

柏青破涕为笑。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陆晏的双腿双膝已经失去了知觉。她也很想哭，但有一个哭就够了。她闭起双眼，不想面对红刺刺的墙壁。

日头走着走着，走到了头顶上。

自打起床到现在，二人还粒米未进。陆晏面色如同宫墙底的落雪一样苍白，豆大的汗滴落在地。

柏青更好不到哪儿去，身子一晃一晃的，已经跪立不住，马上就要晕倒。

身后传来脚步声，在二人身后停住。

“陆晏，跟我走。你是我的人了。”

陆晏回头，眼神从花盆底慢慢上移、慢慢聚焦，是楣常在。

“楣小主，柏青…”陆晏不愿开口求人，但目光是求着她的。

“你也起来吧，我去和你们孙姑姑说。”

陆晏试着站起来，最后还是楣常在扶了她一把，她僵硬着腿，把跪坐在地的柏青拉起来，凑近她细细声道，“一会儿…咱们去吃南果子。”

这是陆晏在宫里过的第一个年。

不在丽晖轩，在宜春轩。

楣常在叫绘春帮她膝盖抹了药，对她说：“宜春轩缺个管事的姑姑，你来当。”

除夕夜，几人笑笑闹闹，楣常在又给每人分了赏菜和三锭银子，这钱对于侍奉常在的小宫女来说，已经不少了。

次日，陆晏醒来，嘴里还砸吧着赏菜的味道。

手机收到周远楣发来的消息：和赵总说过了，下个月10号，你转岗来咱们创新产品部，时间差不多吧？

陆晏马上回复：我都可以，我和姜总说一下？

地铁上，陆晏有些心神不宁，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周远楣：没事，我先跟她说。你正常上班就行。

陆晏看着眼前成片的绿地逐渐变成流动的高楼，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