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不信任你啊。”

姜棣棠眼神淡淡，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可语气却带了些不耐烦，很浅很浅，而亦能叫人察觉到她现下的情绪不大对劲。

“可你现在看我的眼神里有戒备和疏离。”

谢明霁朝她走近了些，他轻声，还算温和：“你应该相信我，我能护你周全。”

“我知道啊。”姜棣棠后退一步，同谢明霁拉开了距离，她的视线落在地上，没打算看眼前人，却瞧见了他的影子。姜棣棠尽力压住了那莫名翻涌上来的情绪，让语气恢复正常，可越是这样无波无澜，听着越像是阴阳怪气：“三殿下想护一个人当然容易啊，我亦没有不相信殿下，走吧。”

姜棣棠没看谢明霁，转身朝着矿道深处去。而谢明霁在原地看她背影愣了半晌，算是明白这姑娘闹的是哪门子脾气，快步跟了上去，堪堪抢先姜棣棠一步，而后自然而然地扼住姜棣棠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行。

破天荒的，姜棣棠听见那素来高高在上的人竟然朝她道歉。

“抱歉。”

谢明霁拉着她，一步一步走的极稳，手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给身侧的姑娘，那收敛后的声音亦认真，萦绕在姜棣棠耳畔：“下次，不会把你推出去了。”

姜棣棠突然抬起了那从方才就一直垂着的头，她直直看着谢明霁，却并未言语，眼神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思。

“以前同纪霖沈确一道，他们都知道该什么时候现身什么时候动手，故而我一时间忘了身侧的人是你，未顾及你的感受，抱歉。”谢明霁另一只空闲的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而后轻咳了声，像是有些不自在，“不会有下次了。”

矿道安静，却因深邃而有回音，姜棣棠轻轻摇了摇头，突然开口：“我没有气这个，也知道你推我出去自然也会有法子护我周全，只是……”

“只是觉得，我这样做，好像你是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一般，对吗？”

谢明霁打断了姜棣棠的话，将她的后半句抢先说完。

他知道，依着姜棣棠的性子，她断不会将话说的这般直白，还不如由他替她补全，省得弯弯绕绕的麻烦。

谢明霁突然回身，矿道本就狭窄，姜棣棠又喜欢贴着石壁走，于是谢明霁干脆倾身过去，双手抵在了她身侧，将人牢牢地锁在了自己与石壁中间，而后低头，迫使姜棣棠与他对视。

“折之。”

谢明霁开口，眼睫细密而黑长，半掩桃花眼，眸光里映照的全是姜棣棠的模样，唤她小字都缱绻：“看着我。”

姜棣棠呼吸猛地一窒，心跳都漏了一拍，她没听谢明霁的话，偏头，就是不肯同他对上。

毫无意外的，下一秒，谢明霁猛地捏住她的下巴，迫她回眸看他，而后又朝人压近了些。

是呼吸纠缠的近。

“你从来都不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姜棣棠被迫与他对视间，觉得耳根子有些烫，下意识将裙边捏紧，或是因着在这矿洞里呆的久了，连带着脑子都不清醒：“那我是什么。”

谢明霁眼睛轻轻弯着，挑眉笑，声音暗哑而低沉，摄人心魂。

他蛊惑道：“你想是什么，就可以是什么。”

“不妨告诉我，你想是什么。”

姜棣棠迅速阖上双眼，不去看面前的人，伸手将他推开，从他臂膀下钻了出去，跑远。

她平复着悸动不定的心绪，抚了抚胸口，退的离谢明霁有八丈远，在自由的空间里，呛他，却没有先前的厌烦：“高高在上的三皇子竟然会道歉，真是活久见。”

“彼此彼此。”谢明霁慢悠悠地收回手，也没有朝人追上去，就那么立在原地，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哼笑着调侃道，“凉薄冷情的惠宁郡主竟然会生气，还会害羞，不也是活久见。”

“谁害羞了！”姜棣棠被谢明霁这一番话气的，杏眸瞪大，脸上热气更甚，“谢明霁，你休得胡言！”

谢明霁点头，没同她掰扯什么羞不羞的，似是好奇地发问，却包了一肚子坏水：“姜棣棠，你说你竟然会因为这事儿生气，平日里可不见得有这么易怒啊，是为何啊？”

姜棣棠被谢明霁问住，虽言谢明霁冒然将她推出去的举动确实气人，可她平日里遇到的事也不少，大多时候她都是一笑置之，不在意也不上心，更别提生气了。

就是姜洄安排的庶女替嫁一事，她亦只是觉着讽刺，可生气什么的倒也谈不上。

姜棣棠没应声，谢明霁倒是自顾自地说道，听着颇有些讨打的意味：“有没有可能，是你心悦于我啊？”

“谢明霁！”

姜棣棠被他气的不轻，一时却也找不到话反驳，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怎么回都不太对劲，于是她抬手，指着谢明霁，怒声道：“我再道一次，你休要……”

“休要胡言乱语。”谢明霁又抢先一步截了棣棠将道出口的话，轻轻扬眉，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说着不着调的混账话，“不过哪是胡言了？你既都能撇开尊称直唤我名姓，如何不是亲近。”

姜棣棠失语，谢明霁装疯卖傻的本事她倒是真学不来，真疯子疯起来才是骇人，连话都分不出好赖。

她不言，将手垂下，将那么环着双臂立在原地，像在思考怎么对付这疯子。

“走啊，打算留在这儿当路引？”谢明霁心情甚好，笑着转身，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你往回走了？”

姜棣棠看着谢明霁，有些莫名其妙。

“劳驾惠宁郡主移步抬眼，您自己看看前面可还有路可行。”

谢明霁头也没回，戏谑不止。

姜棣棠当真再往前走了几步，借着火光，看见了前面横着的乱石，将前方的路遮得严严实实。

看来这就是方才那老伯说的可达先前被人开采过的矿洞的地方了。

姜棣棠亦往回走，惊讶于谢明霁是如何在极其昏暗的地方隔着几十步的距离瞧见前方有什么的。

谢明霁在原先矿丁倒地的地方等她，她行至谢明霁身侧，正欲出声问他为何不走时，却被人猛地拽住了手腕：“走吧，免得我将惠宁郡主抛下，回头您又同我置气。”

—

从矿洞出来后，姜棣棠谢明霁去找谢霖会合，几人先将老伯送回了家，打算之后再派人来守着这爷孙俩，折返回去的路上三人相对无言，还是姜棣棠先出声，问谢明霁：“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找人把那堆乱石弄开？”

“不急。”

谢明霁摇头，悠悠地回：“一同去平江府，再兵分两路，二哥要去寻两浙路现任转运使查景和五年的赈款案，我们去寻崔珩之家眷。”

“去何处寻？”

姜棣棠疑惑，崔珩之家眷景和五年被流放至边境，而后钦文帝虽大赦天下，不过他们不能归京，也未再留于边境，现下不知所踪，根本无处可寻。

谢明霁朝姜棣棠靠了些，在她耳畔悄声道：“就在江南一带，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会到两浙路来，我们也去故人旧地碰碰运气？”

姜棣棠问道：“他们怎么会回来？”

谢明霁答：“先前流放到西南，后来辗转至南境，晋阳王将人好好安置了起来，近日才派人护送他们回江南，助我们查赈款一案。”

“他们会助我们查当年之事？”姜棣棠摇头，觉得奇怪而蹊跷，“那罪是崔珩之顶的，他家眷可知晓内情，或者他们可愿旧事重提？”

谢明霁抬手敲了下姜棣棠的头，对姜棣棠的说法不置可否：“说到底，你不也是他崔珩之的家眷？”

“哪门子家眷。”姜棣棠将头扭了回去，明显是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淡淡道，“见都未曾见过，即便是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也不识得，如何能算家眷。”

谢明霁摇头，神色也淡，轻轻笑了，未再说话。

真遇见之时，他想，姜棣棠会收回这句话的。

—

江南梅子黄时雨最是著名，只是初秋的平江府亦多雨，来了几日，日日都见不着放晴。或轻柔细腻缠绵不休，或大气雄浑滂沱万里，总是江南独一份的清凉惬意。

雨色温吞，飘散于黛瓦白墙间，浑然一副水墨丹青。

说来也怪，或是平江府风水养人，到此处来后，虽所见皆为阴雨天，姜棣棠却觉得格外舒心，便是在客栈里呆着，都觉得比京都更有归属意。

寻人本要靠气运，姜棣棠和谢明霁到了此处也未曾特意去寻崔珩之家眷，反而成日里游山玩水起来，像只是来姑苏散心一般。

寒山寺。

禅院草木，青灯佛影，万节修竹，郁郁青青。

姜棣棠净手上香，诚心祈拜，缓缓起身，带着蓝溪欲离开，侧边却起微风。一白衣公子与她擦肩，持伞踱步而去，惊起一树落花。

姜棣棠顺着那人背影瞧过去，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也知道，自己并未见过此人。

可就是有种浓烈到压制不住的情绪呼之欲出。

姜棣棠抬脚，跟了上去。

“姑娘是在寻我吗。”

平江府剧情来啦，是个重点剧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