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也看着远去的身影,孤自愣了许久,末了,又笑起来。
他迈步追上前人,手撑在脑后,看着公子,问道:“公子今年多大?”
黎幼翻了一页书,道:“二十又一。”
虞也“哦”了一声,笑说:“我十八,公子比我大三岁。”
黎幼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你再不正着走,就要摔了。”
“哎呀,怎么会啊。”
虞也被石阶绊了,就要往后倒。
“啊——”
黎幼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侧身往另一边走了。
虞也结结实实地坐在了石头上,还好有手撑着,否则脑袋就嗑台阶上了。
要是不摔这一跤,虞也还真以为自己好了。
可眼下浑身都痛起来,内脏就跟有火烧一样。
“嘶——”
他叫唤,庆幸今儿个没溜走。
“哥哥,你拉我一把啊——我好疼啊——”
黎幼才没这时间搭理他。
虞也见他连头都不回就远去了,默默叹了口气。
良久,他自个儿爬起来,抱着小桥的白石栏杆缓着劲。
“江南多薄情人啊。”他叹息,“不像我们西北儿郎,藏不住喜欢。”
“嘀嘀咕咕干什么呐!”花不问端着药材走过来,鬓发皆白,“谁准许王爷下床的?”
“本王就是出来透透气,你别恼。”虞也讪讪道。
花不问端详他:“这是摔了?”
“神医好眼力。”
花不问冷呵一声,“我又不瞎,衣服后面都沾上白灰了,但凡长眼了都能看见。”
虞也连忙掸衣服:“是是是,您说的对。”
花不问瞄他一眼:“王爷若是想早些回去,就得乖乖听话,别成日想那些有的没的。”
完了,这怕是看到了刚刚我逗人家公子的了。
虞也掐了一下自己:“哎,我明白的。我日后一定乖乖听话,争取入冬前回去。”
“入冬前?”
花不问把药材往上端了端,虞也想接过去,但被花不问瞅了一眼。
“你应该祈祷入夏前。”
“你这伤可不同寻常哦,得花大把银子呢。”
虞也挠头:“怎么不同寻常?我不就是被捅了几个窟窿吗?”
“是旧伤啦。你那几个窟窿就是皮外伤,等到月底就长好了。”
“真正棘手的是你那些陈年旧伤。”
“早年服药过多,药积成毒,再加之三年前的慢性毒药,难治哦。”
花不问咂舌。
“你身上哪来那么多毒?毒蝎子都没你毒,难怪蚊子从来不叮你。”
“毒?”
虞也脸色渐沉。
“不然嘞?以王爷的体格,那几个窟窿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主要是重伤后身体有些虚弱,毒素就钻了这个空子,轰轰烈烈地燃起来了。”
“哎呀,你还不快跟上?到换药的点啦!”
虞也换上一副笑:“来了来了。”
长衫褪下,露出少年王爷肩背上的狰狞伤口。
本来大部分都已经结痂,可经过他刚才那番蹦蹦跳跳,伤口不免有些绽开,又渗出丝丝血来。
花不问“啧”了一声。
“小王爷,你可千万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等到我这个岁数了,你可就是后悔也来不及喽。”
药粉撒上伤口,虞也忍着痛,说:“我可活不到你这个岁数,所以得趁着年轻赶紧折腾。”
花不问给了他一巴掌:“王爷得管好自己的嘴,这话可不兴得说。”
虞也无所谓地摆摆手,装作无意地岔开话题:“刚刚那个公子……是谁啊?我看着他跟您老长得也不像啊。”
花不问又给了他一巴掌,打得虞也“嗷嗷”直叫。
“王爷还是别乱打听得好,惹了不该惹的人,吃亏的可就只有王爷。”
虞也不说话了,在心里默默揣度。
什么叫不该惹的人?
为什么会吃亏?
花不问绑好绷带就起身准备离开,虞也一把拉住他,贱兮兮地笑:“花老,啥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到了饭点自然会有饭菜端进来。”
“哎呦,我实在是饿的不行了,早上就没吃,马上都中午了,还没看见饭!不管怎么样,我好歹是个王爷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赏点饭吃呗。”
虞也耍泼皮。
花不问甩开他的胳膊,说:“离开饭还有一个半时辰,王爷若是饿极了,我就叫厨房做点点心给你垫垫。”
虞也甩手:“何须如此麻烦?我自己就可以去厨房,您老先去歇着吧。”
花不问看了他半晌,其实打心眼里是心疼这小王爷的,于是索性摆了摆手,任他去了。
“走慢点。”
“别急!”
“别乱蹦!!!”
虞也口头上应承着,行动上自有想法。
然而事情总是不遂人愿,虞也逛遍了这小院子,也没看见那白衣公子。
日头已经升上来了,晒得整个人都火辣辣的。
虞也里面扎着绷带,外面又穿了一层层的袍子,此刻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解开腰带想把这外衣敞开,身后就传来一声轻喝。
“光天化日之下,宽衣解带像什么话!”
哎呀,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虞也眉头一挑,忍着笑回头:“哥哥?可我实在是热啊,此行又未带薄衫,我如何受得住?”
他往黎幼身边凑:“哥哥不热?”
未等回答,他又自言自语:“是了,公子哥哥怎么会热呢?”
“哥哥穿的都是上等的薄丝,里外三件,不热。”
“不像我,又缠绷带又穿这秋日的厚衣。”
“果然,这有人疼和没人疼啊,就是天差地别呢。”
他时刻观察着黎幼的表情,说:“不对,我也在被疼着,被伤口疼着。”
黎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只道:“说完了?说完了就把衣服系好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虞也:???
这是人话吗你就说!
黎幼看了眼他震惊、生气且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悄声往前走几步,笑意就浮现在了脸上。
这人还挺好逗。
完了,憋不住,想笑咋办。
虞也站在原处,突觉悲从中来,浅叹一口气,踱步朝房间走去。
黎幼眨眼,回头看他。
那人高高的,肩挺宽,就是不太厚实。
归根到底,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御北王爷的背影里有风霜,有戾气,有能担起一切的坚强与力量,可那好像并不来自他自己。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覆盖在无奈之上的一层薄壳,馈赠者是劭乾帝、元琛帝,是西北的大漠,是边关的寇贼。
可是除却这些,黎幼好像还可以看见这人的内里是柔软,是意气,是十五岁封王北去自此难以归乡的苦楚与寂寞。
与他同岁的人不多,在边关是否也同样无人与他谈天说地、话东言西?
“喂,你去哪儿?”
黎幼喊住他。
虞也回头时又带上了另一层壳:“不是哥哥你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的吗?”
长袖之中,黎幼手指一动。
“你房中凉快?”
“不凉快。”虞也说,这一时,他竟然不知道黎幼想干什么。
“不凉快那还去房中作甚?过来。”
虞也歪头:“真哒?”
黎幼抬脚就走:“随你的便。”
虞也想跑,但念着花不问的说道,终究还是选择了快步走过来,乖乖跟在黎幼身侧。
“哥哥要带我去哪里?”
“你是御北王,喊我哥哥怕是不合适。”
“这有什么的?在这里,在杭都,我就是虞也,不是什么王爷。”
黎幼不说话。
虞也却拉住他的手腕:“等一下,我们还没有进行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先来。”
“我是虞也,字又煦。”
黎幼眸光微动:“黎幼,字童钰。”
虞也笑:“好名字,喜欢。”
黎幼浅笑一下。
虞也走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地说:“童钰哥哥,你也太瘦了吧!手腕就这么这么一点点粗细!”
“好在我刚才没使劲,否则我都怕折了。”
“但是我知道,”他弯腰凑到黎幼耳边,“童钰哥哥也是习武之人哦。”
黎幼脚一顿,虞也就差点趴人身上。
“这么说话,没人揍过你?”
虞也装单纯:“怎么说话?”
“你心里清楚,又何必要问。”
虞也“哦”一声,上前一步把手搭在黎幼肩头,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虞也附在他耳边,悄声说:“哥哥喜欢我这样说话吗?”
黎幼面色不变:“喜欢待如何,不喜欢又待如何?”
虞也泄了气,松开黎幼。
“啧,你这让我怎么说?你们说话都这么弯弯绕绕的吗?有什么为什么不能直说呢?你瞧我,我喜欢什么就是喜欢,讨厌什么也就是讨厌,我可不会反问。”
“我们?我和谁们?”黎幼有点疑惑。
虞也大叫:“你瞧啊,你又问!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天呐!你和谁们是重点吗?哥!我的问题是你喜不喜欢我!”
黎幼目瞪口呆,脑子居然一时转不过来了:“啊?你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啊!”
虞也:“……那你现在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吗?”
黎幼觉得有些荒谬,只能说:“你不要转移话题。”
虞也点头,仔仔细细地看他:“不转移话题。我一句一句回答你。”
“我喜欢这样凑近了和你说话;你若喜欢这样,我可以毫无负担地、开心地和你这样说话,你若不喜欢,我便不会再这样。”
“你们,是你,是花不问,还可以说是你们杭都人。”
“我最开始问的不是你喜不喜欢我,但刚才那句是。”
“我先说。我喜欢你,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了。我承认,这样确实不好,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上了。”
“黎幼,就这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了吗?”
黎幼晃过神,立刻别开脸,又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
“而且,你这分明是见色——”
“对!就是见色起意!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会在这段时间好好了解你,关心你,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我自认为自己很不错,我觉得我可以配上你。”
“你如果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你就同我说,我会改。”
“黎幼,你会喜欢我的,我也会向你证明我的喜欢。”
黎幼很不知所措,袖袍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我不想说这些。”
虞也点头,冲他笑:“那就不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告诉你而已,你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黎幼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还造不成什么心理压力。”
虞也只是笑,不说话。
从他的眼神里,黎幼看见了胜券在握。
1。
虞也:谁能有我会阴阳怪气
黎·明知故问·幼:你为什么要阴阳怪气?
虞也:因为我想和你……
黎幼:闭嘴吧,话痨
虞也(拍胸脯):放心,下次落实到实践
2。
黎幼:我是真的会很服,谁一上来就把话说这么……那个
虞也跳起来举手:我我我
3。
虞·耿直·也:今天是向小夫君表白的第一天,未来还有还多好多天~嘻嘻~
黎幼:边儿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虞也:不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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