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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婉拒夫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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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队伍又开始启程了。

又是一夜多雨,道路变得更加不好走。

连日来,范蠡将仅有的食物都让给勾践与合仪,自己仅以水和果子充饥,身体便愈加地吃不消每日行军的强度了。他一日比一日脚步虚浮,越来越频繁地在泥泞中跌倒,又在吴国士兵的推搡、谩骂中爬起,步子走的越来越辛苦。若非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强健,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不行了。

伍子胥让人一直给他们三人分发一人份的口粮,而且一日三餐还不能保证,算起来,范蠡有多少天没吃上像样的东西了?

一直将一切默默看在眼里的夫差,心中明白,范蠡的身体,大概也已经到极限了。

就在范蠡再次踉跄地跌倒在泥泞中时,夫差终于下令道:

“停!”

于是,前进的队伍倾然止住。

夫差起身下车,向队伍后方走去……

“范大夫,道路泥泞,何不与寡人同车而行?”

夫差出现在面前时,范蠡与勾践二人一惊。

“奴隶范蠡怎敢高攀吴王。”范蠡答毕又努力扶住勾践的手臂,“何况我家主人还在步行,我怎么能乘车呢?”

“只要勾践不用步行,你就愿意与我同车是么?”夫差笑道。

“这倒容易。”夫差继续注视范蠡的反应,哪怕最细微的一丝。

果然,范蠡身子微微一颤。夫差心中更加清楚了,此时,什么才会打动范蠡的心。果然仍是勾践!

夫差盯着双唇干裂苍白的勾践,笑意中带着恶劣道:“沮鞑!用一根绳将勾践拴在车后拖着走!”

“吴王息怒!”范蠡急道,“我范蠡上车就是!”

夫差瞥了如同死人般的勾践一眼,满意地转身离开。

而目睹着一切的伍子胥,盯着随夫差而去的范蠡,眼中杀意更盛。

夫差和范蠡坐进车帐内,队伍又开始行进起来。

此时,范蠡的狼狈,才算真正地被夫差看清。

脏乱的头发、苍白的唇色、消瘦的形容、满身的泥巴,曾经,那可以施展出绝妙剑术的漂亮身形,早已不复往日风采。

夫差的心中生出一丝怜惜。

而看着范蠡坐在那里那付拘谨的模样,夫差的心里又有些来气,不禁佯怒道。

“你这么坐着,岂不比徒步泥泞更累,白费了寡人的一翻好意?”

“奴隶范蠡满身污泥,不敢再多沾污吴王一寸王帐。”

这人有时真是聪明,有时又是愚钝,即是已向寡人妥协示好,他又怎偏生出一付辜负寡人的模样……夫差心里不禁又暗自泛起一种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郁闷……

然而这丝颇富感情的思虑瞬时又被一种习惯性的想法扯回――还是,他又在耍什么心机?

可这一分理所应当的顾虑,在夫差看到范蠡那双尽力掩藏在衣下的双脚时,又被扔的无影无踪。

那双脚怎会这样着了双草鞋?

哦,不是草鞋,是鞋带断了,用搓了的草绳将鞋又绑在了一起。

还有,一脚的泥巴……清晰的脓泡!

一双惨不忍睹的脚。

他以前从未发现这些,以前,他也从未这样近地与范蠡在一起过……

他其实从未想让范蠡遭受这样的苦难……

范蠡,经过这么多天,受到这么多羞辱与虐待,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自由,没有希望,可以被任何人随意地欺辱奴役,这样奴隶的生活,有没有让你后悔当初的选择?

“范蠡,当年槜李之战,以三千死囚在我军阵前扰乱军心,至我父王中箭而亡,是不是你的主谋?”夫差道。

范蠡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从未想过夫差会放过他,没有人会原谅杀父仇人,何况像夫差这样一个人。

“是。”范蠡清晰而肯定地回答,“不过……”

不过射向吴王阖闾的那只乱箭,其实并不在他的严格计划里,而吴王会因为那支射中踵部的箭而亡,更是他没想到的。

但是,现在说这些,更像是一种狡辩,所以范蠡停住了,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然后示意夫差继续说下去。

“好,”夫差道,“寡人一直没有想好要怎样处置你,但是现在,寡人想好了。”

范蠡轻轻点了点头,平静道,“一切听从吴王发落。”

或是范蠡过于平静了,夫差反问道,“你就不怕寡人杀了你?”

范蠡道,“于公,战场上各卫其主,范蠡问心无愧,而如今战败被俘,范蠡亦可坦然赴死,毫无怨言;于私,大王您要为父报仇,理所应当,范蠡亦无可辩驳。”

范蠡了了数言,坦荡从容,令夫差心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

“好,范蠡,寡人想好了,杀了你就太便宜你了,”夫差道,“寡人要你做寡人的臣子,为寡人出谋划策,征战天下,以补偿欠下吴国的血债!”

范蠡听后一愣,这才真正抬眼向夫差看去,发现夫差的神情认真,不似玩笑。

他完全没想到,以夫差骄傲的性格,会这样放过他,还想让他入吴为臣。

他十分清楚,这所谓的惩罚,于他而言,实际就是网开一面,是恩赐。

但是,他却不能接受。

范蠡郑重地对夫差行礼,十分尊重道,“范蠡感谢大王的宽恕与赏识,但忠臣不事二主,恕范蠡不能为吴王分忧。”

夫差不以为意道,“你本也不是越国人,你即能弃楚国而事越国,为何今日不能弃越国而事吴国?”

范蠡直视着夫差的眼睛,毫不躲避地诚恳道,“越王以国士的礼仪待我,我当以国士的能力与诚心报答。”

夫差反问道,“你怎知我比不上勾践对你?”

范蠡一顿,并没有正面回应,也反问道,“大王,若我随便抛弃旧主,您还会像现在这样赏识我么?”

夫差看着此时无比平和与自己对语的范蠡,那直视自己的眸子中,依然是那种波澜不惊的坚定。

而恰恰又似是这种独特的坚持与坚定,将他们彼此隔在了天涯之外。

范蠡就是这样的人,语气总是这么平静不起波澜,不像自己总是充满着战斗的热情,对待想要的东西热忱而执著。可夫差转而又想到,不,范蠡也是执著的人,只是现在,令他执著的,不是寡人罢了。

原来即使到了今时今日,范蠡依然是曾经的范蠡。

夫差不甘心,却并不表现出来,只像是随意地试探道,“那究竟要怎样,你才肯为寡人所用?”

范蠡也直截了当道,“这些日子,范蠡心中所想,大王其实很明白吧。”

又是勾践!

夫差冷笑了一下,“范蠡,看样子这些天,你并没有得到教训!”

“停车!”

前行的队伍再次因为夫差的一声令下,止步在苍翠的树林间。

范蠡的心中却舒了口气。

终于惹怒了夫差。

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么疲累,只有自己知道。其实刚坐上铺了厚厚软垫的王帐时,那一付累到松散的骨架就开始叫嚣般的越发乏累。如果真的可以,范蠡真的希望可以接受这种舒服的诱惑,然而他知道,他不可以哪怕有一点松懈。

因为人的意志都是脆弱的,他怕一点的松懈,最后就是全部的崩盘。

所以他要趁早脱身于这个王帐。

范蠡很有自知之明般准备下车。他默默地揭了帐布,林中的草味伴了泥土的味道飘了进来,这才是自己应该呆的世界。

“寡人给你时间考虑,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来找寡人,”范蠡身后又传来夫差的声音,“不过,寡人的耐心是很有限的,你最好不要让寡人等太久。”

范蠡听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迅速退了出来,向车队的后方走去。

他此时才真正松了口气,他并不是一个畏惧的人,但和夫差在一起时,夫差有时会给他一种奇怪的压迫感,让他有点透不过气。

而此时,夫差坐在帐中望着范蠡留下的泥污沉思着。

这些日子,范蠡对勾践的忠心丝毫没有被动摇。

看样子,范蠡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勾践依然沉默无言,但能吃便吃,能喝便喝,再不挑拣什么,无论别人怎样羞辱,也一直咬牙坚持。而范蠡,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他和他的夫人合仪,即便自己同样的身心俱疲。

只是,范蠡,从未发现过,夫差那双时时围绕着他的眼睛,更不会发现,那眼神越发变得暗沉和冰冷了。

伯嚭站在帐外,看着勾践、范蠡主仆二人,笑问伍子胥,“伍相国,你让那些士兵轮番羞辱他,就是想让他忍受不了,自行了断吧?可如今连儿子都没有了的他却这么能忍。”说罢,哈哈大笑着走回了帐中。

伍子胥又瞧了一眼勾践与范蠡,眼中的忧虑更重了。

绝不能这样任由大王胡闹下去,如果大王执意不肯杀勾践与范蠡,那他,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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