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导航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小鱼终于在一栋小区楼前停下。

“姨妈一家搬到了这里？”

看着眼前破旧斑驳的楼房外墙，小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依稀记得以前听姨妈提过要搬家的事，可她怎么也想像不到他们会从郊区的大别墅搬到市区的老房子。

她低头再次确认了一遍姨妈给的地址——友谊路285号，是这个地址没错。

小鱼环顾四周，注意到不远处停了一辆劳斯莱斯，加长的车身在一众小车中显得尤为瞩目，好像确实是姨妈的车没错。

带着满腹疑问，小鱼提着一袋子水果，忐忑地爬上了六楼。

这种老房子的楼梯又陡又窄，电梯也没装一部，小鱼实在想不出，永远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姨妈每天究竟是如何上下楼的。

“叮咚——”走到标着603的门前，她小心地按下锈迹斑斑老式铁门上的按钮。

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传来咔哧一声金属把手转动声，小鱼忙后退一步，紧张地等待门后人的出现。

是姨妈——原来他们真的搬到这里来了。

郑纪丹探出半张脸，却是愁云密布，见到小鱼，她立刻转悲为喜。

她将门开到最大，柔声道：“小鱼来啦，路上累不累？快进来坐。”

小鱼摇摇头：“不累，我搭地铁来的，很方便。”

说完，她递上那袋水果：“姨妈，我看见小区门口水果店里的草莓新鲜又便宜，就顺手买了点。”

郑纪丹接过草莓，一把将小鱼拉进门里：“这么客气干什么，人来了就好，姨妈不差你这点吃的，下次不许带东西了。”

小鱼礼貌一笑，随姨妈在客厅沙发坐下。布质沙发的扶手处已经磨出了几个口子，小鱼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表弟在一旁专心地选着电视节目，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倒是她，在沙发上坐得颇不自在。仿佛是察觉到她的不适，忽然，他转过头，草草冲她点了下，随后便起身躲进房间里去了。

她小心地四处打量了下。

天花板有受潮痕迹，电器都是旧的，桌椅满是划痕，她甚至留意到电视右侧墙角处的霉点——这样的条件，恐怕还不如同学们天天吐槽的旧校舍呢，姨妈他们怎么会搬到这里？

难道是姨父的生意出什么问题了？

小鱼正百思不得其解，郑纪丹恰好端了盘切得整齐的西瓜过来：“再过十分钟就可以吃饭了。姨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鱼，小鱼待会记得多吃点哦。”

说完，她去敲卧室的门：“安裕，吃饭，别老窝在房间里！真是，小鱼难得来一趟，还不快出来和你姐姐聊会天？刚才你都没喊人家吧，啊？”

“没事没事，刚才他跟我打过招呼了……”小鱼连忙解释道。

“来——了——”

姚安裕慢吞吞从卧室走出来，一边朝小鱼招招手，懒散地说了声“姐姐好”。对郑纪丹的怒目他仿佛置若罔闻，只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开始吃西瓜。

这位表弟从中学起就去了国外，之后小鱼只在寒暑假见过他几次，这些年，两人说的话加起来大概不超过十句。

为避免尴尬，姚安裕和小鱼专注地盯着眼前的屏幕。只见他转了好几遍台，最后终于无奈地停在了电视剧频道。这里正在播放某部历史剧，讲的是当朝宰相和大贪官斗智斗勇的故事。

剧情已经来到高潮部分：在主人公的不懈努力下，贪官的恶劣行径总算得以揭发，皇帝一怒之下抄了他的家。眼下，官差正马不停蹄地从他家往外搬东西呢。

小鱼看得格外专心，开始，她只觉贪官可恨，抄家过瘾；可后来，她瞧见他一家几十口遭遇发配流放的惨状，还有家中老小独守破屋的凄惨处境，她又不禁生出同情。她身旁，刚刚还忙着调台的姚安裕此刻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开饭啦小鱼，还有安裕，快来吃饭了——”

听见郑纪丹的催促，姚安裕关了电视直奔餐桌，小鱼也过去坐下。

“你姨父有事在外面吃，今天中午就咱们几个。简单吃点，小鱼不介意吧？”

“没有没有，已经很丰盛了。”小鱼摆摆手。

看清桌上的四菜一汤，小鱼颇有些惊讶：以前姨妈还住大别墅时，家里都是阿姨做饭。小鱼印象里，结婚后姨妈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茶都是阿姨倒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自己做起饭来了。

“小鱼愣着干嘛，吃菜呀。”

郑纪丹拿起筷子，热情地帮小鱼拨下几块蒜瓣肉：“这是姨妈刚学的红烧鱼，第一次做，不知味道怎么样，你来尝尝？”

小鱼低声谢过，夹了鱼肉送进嘴里，下一秒便叹道：“好鲜啊！而且鱼肉外脆里嫩，口感也很好……”

姚安裕立刻赞同地点点头：“那当然了，这可是招牌菜，这家店的糖醋排骨也……”

话说了一半，姚安裕忽然哎哟一声，吃痛般拧紧眉默默涨红了脸。

小鱼不知他怎么了，正疑惑，郑纪丹忽然捂住嘴猛咳了几下。

“姚安裕，吃饭时不许说话！食不言寝不语，平时我怎么教你的？”

姚安裕立刻低下头，大口扒起饭来。

郑纪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红烧鱼是楼下饭店的招牌菜，我们每次去安裕都要点的。为了省点伙食费，我特意求厨师要了菜谱，专门学的这道菜。”

说完，郑纪丹又往儿子碗里夹了两块排骨：“多吃菜，少说话。”

小鱼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道：“姨妈好厉害啊！第一次做就这么成功，简直可以去当饭店大厨了！”

郑纪丹表情柔和了些，她微微笑了笑：“小鱼过奖了。你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既然喜欢，那今天多吃点，不然菜都进这小子肚里了……”

吃饱喝足，两位年轻人被叫去客厅看电视，郑纪丹一个人留下处理碗筷。

姚安裕借口要休息，一个人回房间了。

小鱼过意不去，主动要求洗碗。郑纪丹拗不过她，便让她在旁边打下手。

小鱼发现姨妈洗碗半点没有做菜厉害——不但洗不干净，还笨手笨脚的，好几次差点把碗给打破了。

洗到一半，姨妈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如获大赦地摘了手套，接起了电话：“喂，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好，我马上下来。对，签完合同就可以把钥匙给你们。嗯，车就停在楼下。好，稍等，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郑纪丹和颜悦色地开口：“小鱼，姨妈出去一趟，你先去客厅休息吧。吃点水果，剩下的碗，姨妈回来了自己处理。”

小鱼摇摇头：“姨妈你是要下去吗，是什么事？要不要我陪你去？”

郑纪丹的笑忽然变得僵硬，声音也小了许多：“是买车的人……那辆劳斯莱斯我准备卖了……没事，你先去客厅休息，其他的姨妈回来再和你说。”

姨妈回房间取了只文件袋就关门出去了，看着她的背影，小鱼心中充满了疑问。她默默去厨房将剩下碗筷洗完，沥干水，然后统统收进柜子里。

干完活，陷进沙发的小鱼百无聊赖，只得再次打开电视。剧情已经来到贪官一家老小在城郊破屋的清苦生活。

过去的日子是何等的锦衣玉食，如今却只有漏水的屋檐，干不完的粗活，还有难以下咽的米糠。

小鱼看得心酸，忽然听见高跟鞋的声音——是姨妈回来了，她一脸疲惫地拉开门，也将小鱼从电视剧拉回到现实中。

小鱼立刻站起来：“姨妈回来了？碗都洗完了，我放柜子里了。”

郑纪丹笑了，表情却有些失落：“小鱼真懂事，要是我们安裕也像你这么乖就好了。”

小鱼忍不住上前几步，轻轻拉住郑纪丹的手：“姨妈，究竟出什么事了？我能帮上你吗？”

郑纪丹凄然一笑，摇了摇头：“你姨父的生意出了问题……几个月前，合伙人卷钱跑了，还留下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你姨父瞒着我把房子、商铺、股票，还有其他名下值钱的东西全都抵押了。这不，前两天银行又打电话来催利息，可我手头现在根本没有钱。刚才下楼，我就是打算卖了那辆劳斯莱斯还利息……”

接收到这一系列爆炸性的消息，小鱼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惊讶地张大嘴：“什么？欠这么多钱吗？”

郑纪丹叹口气：“连本带利几千万吧。原本生意好的话，这点钱也不成问题的。可现在公司困难，帐上根本没这么多余钱。而且我们试着也找过朋友帮忙，但眼下生意难做，他们流动资金也不多。实在没办法了，我只能卖车了…….”

小鱼不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姨妈。电视里传来贪官一家的哭喊：有人上门追债，老屋被人连抢带砸，最后竟被一把火烧了。贪官本想阻拦，却只落得一顿暴打。故事终于来到大结局，画面定格在一家人对着着火屋子抱头痛哭的情景……

被追债的生活好像真的很惨，姨妈他们家不会也变得这么倒霉吧，小鱼感到很担心。

害怕姨妈他们遭遇不测，小鱼忙问：“难道没其他办法了吗？”

郑纪丹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笑意转瞬即逝，小鱼没有注意：“办法……也不是没有。林氏集团最近有意收购地产公司股份，他们资金雄厚，几千万肯定不成问题。可我们眼下的境况，人家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听说林氏千金下周六会办一个慈善拍卖活动，为基金会募集启动资金。如果我们能得到她的帮助，公司应该可以度过这次危机……”

小鱼想起前两天的邀请函，立刻急切地开口：“所以是姨妈你上次说的那个活动？姨妈你怎么不早说，我陪你去就是了。下周六虽然有例会，不过我可以和导师说一声……你等着，我现在就和导师请假。”

郑纪丹眼中泪光闪动，她轻轻搂住小鱼：“谢谢小鱼，姨妈太感动了，真没白疼你。”

小鱼拍拍姨妈的肩，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低下头开始在包里翻找。

总算找到了！小鱼取出钱包最底层那张略微褪色的银行卡递了过去。

“姨妈，这卡里应该有十多万，差不多是这几年你打给我的钱，原本我想凑足了利息再还你，不过现在……”，她环视了一眼周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又开口道，“你们还是先拿去租个好点的房子。这边通风不好，墙角还有霉菌，这种潮湿不透气的屋子，住久了容易肺部感染的。”

郑纪丹却不肯收：“小鱼，你还在读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又没收入，姨妈怎么好收你的钱？”

小鱼把银行卡硬塞进郑纪丹手里，语气坚决道：“姨妈，我每个月有补助，日常生活足够的。再说，你们情况都这样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管？要是爸妈知道，他们肯定要也怪我的。您忘了，要不是您之前资助我学费和生活费，我哪能一路读博，哪有今天呢？”

既然小鱼都这么说了，郑纪丹不再坚持，半推半就地也就收下了银行卡。

送走小鱼，郑纪丹立刻敲响了侧卧的门：“姚安裕，赶紧给我出来收拾东西，老张开车送我们回家——你没听刚才小鱼说吗，这老房子又脏又破的，待久了要肺部感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