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岁数排在第三，便叫玄寅。今后，这清肃观便是你的家。”

眼泪汪汪的少年被老者牵着，有些不知所措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似乎是下一秒，便要再次大哭出来。

眼前忽闪现出一抹暖黄，玄寅吓了一跳，却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捧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鸡崽，递到他跟前。

“别哭啦，送你一只小鸡，看它多可爱。”

少年的皮肤黝黑，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

玄寅从他手中接过小鸡崽，温暖湿软的触觉令他惊奇又欣喜，一时竟忘了哭泣。

少年见状，拉住他的胳膊便要带他去看自己养的一窝小鸡。玄寅只是愣愣地由他拽着跑，红扑扑的小脸漾岀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叫玄丑，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你的二师兄了！”

“你是闷葫芦吗？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罢了罢了！看在你小我两岁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

住在观中的头几个月，玄寅彻底当起了玄丑的小跟屁虫。

他总是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静坐时便呆呆地望着玄丑笑，对其余人的话却是一概不听。

这小孩儿怕不是个痴傻的？不知第多少次被他的目光盯得起鸡皮疙瘩后，玄丑想。

还能怎么办，毕竟也是自己的弟弟了，好生养着吧。

许是害怕玄寅独自一人的时候孤单，玄丑竟将一整窝小鸡崽都送给了他，下山采买时不时带回几只鸟儿兔儿，也全都一股脑往他院子里塞。

——————

玄寅入观一年，也是他在观中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师父和一众师兄弟们，他说出了一年来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谢谢你们。谢谢师父，师兄们，师弟们。”

闻此言，师父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大师兄也欣慰着摸摸他的头，其余师弟齐齐瞪大了眼，最小的玄戌玄亥更是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

“三师兄！你原来不是哑巴啊！吓死我们了！”

玄丑刚从门外取了热茶进来，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真心实意的喜悦之色，打心眼儿里高兴着：

原来是不傻的，也让我放心些。

那夜，众人皆散去后，玄丑却还在他院落里徘徊着，手中攥着一只做工粗糙的布老虎头，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玄寅推开门看见这场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玄丑的脸“噌”地一下便红透了，他急急地想将手中之物藏于身后，却被三两步上前的玄寅捏住了手腕。

望着手中虎犬难辨的小布团子，玄寅忍住笑，却在看向眼前人不自然的神色时，一颗心彻底软了下来。

“我很喜欢。玄丑，谢谢你。”

玄丑抬眼，少年温暖的笑意随月下萧瑟地秋风吹入他心里，温凉又舒适。

被父母抛弃的恐惧与伤痛在此刻彻底化解，两颗稚嫩却无比温柔的心亦在此刻悄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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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年，是玄寅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他虽不善武艺，却在御兽上有着非比寻常的天赋。

随着时间一日日流淌，玄寅与观内众人的关系也愈发亲近起来。

玄丑体质极佳，又刻苦努力，每日天不练就已在诵经堂，将近日暮西山时才堪堪结束炼体。其实力竟与大他五岁的大师兄不相上下。

玄寅的院落离他炼体的山涧近，每日到了晚间便做好一桌子的饭菜，煮上好茶，备上好酒静静等着他。

二人聚在一起时总是无话不谈。玄丑絮絮叨叨地分享着今日的收获，大赞他做饭的手艺又精进了，而玄寅只是耐心地听着，一边替他添茶倒酒，一边笑呵呵地问他明天想吃些什么。

其中兴味过剩，常常是聊到深更半夜，误了时辰。有时玄寅会无奈地将他送回，有时便干脆让他住在客房。

春去秋来，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着。

直到那一日，一切都不同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她与师父二人站在山脚，等待云游的弟子归来。

北风吹得他脸颊刺痛，他冻得缩了缩脖子，眼神却期盼地盯着目所能及的竹林尽头。

隐约间，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蹒跚着近了。

飘摇，孤独，像雪地中的鬼魅。

玄寅的手紧紧攥着衣摆，目光更是死死盯着来人的方向。

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见其浑身染上大片暗红，身后空空荡荡，并无意料中其余的人影。

恐惧感在心头肆意蔓延，宛如吐着信子的蛇一点点爬上玄寅的脊背，浑身发冷。

他再等不了了，匆匆跑上前去，却望见熟悉的脸上此时布满伤痕，满是失落与悲凉。

还好是他，还好是他。玄寅自私地想，却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与痛恨。

他急急地伸手将玄丑扶住，无意间撞进那双写满绝望和悔恨的眼。

“对不起……”

勉强吐出这几个字，玄丑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似乎已经忘了，将玄丑一路从山脚背回来时，自己到底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也忘了，那一路上，那茫茫大雪中，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切都变了。

玄丑成了大师兄，事务一下子多了起来，也变得不爱说话了。

他们不再亲密地叫对方的名字，不再一起吟诗论道，也不再一起吃饭……

只是偶尔，玄寅会发现自己的院子里，又多了几只陌生的小动物。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这样又过了几年。

玄丑在山脚下捡到小师妹那日晚上，玄寅打开房门，便见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外，想来已等了许久了。

明明是六月，暑气正盛的时候，这人却浑身散发着一股凉意。

二人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眼神，玄寅就明了了。

他走进屋内，取出两人从前常喝的竹酿，为玄丑斟上满满一杯。

酒过三巡，那人早已醉得昏天黑地，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玄寅只是喝着茶，静静听着。

他素来知那人最需要什么。

所以即使在听到“赎罪”这样的字眼时，也只是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

他知那人的决心从不会因谁改变，即使可能是错的，他也只得尊重那人的想法。

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他再不想被人抛弃了。

玄丑的声音渐渐小了，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玄寅费力地将他拖起，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又打来热水，用毛巾一遍遍替他擦拭四肢。

“每次都是这样，真拿你没办法。”

他的声音轻轻的，听不出情绪。

“你我总有一天会为今日的决定付出代价。”

低垂的眼眸带着苦涩和自责，视线却一遍一遍描摹着眼前熟睡之人的脸庞。

“但在那一日到来之前，我怎舍得见你难过？”

风声很轻，窗外只余鸣蝉的狂欢。

谢谢愿意看到这里的读者们！最近比较忙，会更得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