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集市总是熙熙攘攘，叫卖声、交谈声、酒碟碗筷声混杂其中，一派和平安定的景象。一人着缥色衣衫，闲庭信步般与人群逆流而行，显得与这街道格格不入。
“那侠士榜第二的花花公子季无伤，前些日子一人捣毁了一窝的山贼！可真是厉害！”
街边一处酒摊围着三三两两的人群，边吃酒边谈笑着。
“要不怎得是第二？这事儿他办得真真儿是大快人心！”一旁的人附和道。
“欸欸，你们可听说了，这侠士榜第三可是换人了！”一酒客像是刚前来赴约，还未入座便大声嚷道。
“嗨！街头巷尾早可传遍了！据说那人身为医者，却每每蒙着面，教人雌雄难辨咧！听说是叫…芍药？还是什么来着…”
“人叫白芍，我看你倒是真白痴！”另一名酒客一拍邻座的脑袋，一行人豪放地笑开。
笑毕，众人又接着原来的话题谈论起来。“那原来的第三名呢？莫不是实力不敌这白芍，给比下去咯？”一人笑问。
“还真不是，我听说哪…”刚来这人压低了嗓子，故作神秘道，
“是被他爹妈叫去科举嘞！”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哄笑声，时不时有一两句谈笑飘散在空中。
“依我看，还是科举做官来的实在！这些所谓的侠士，定是没有梁兄你这样的才学，只得靠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博取些名声罢了……”
缥色衣摆飘过，留下一声清冽的低笑，随即融在风中，消失不见。
“来人啊！救命啊！这婆子要杀了我！”
凄厉的女声划破这和平的表象，浑身是血的女子倒在路中，边呐喊边奋力朝前爬去，身后追出一老鸨模样的老妇人，举着帕子一面朝周围的男人们赔不是，一面招呼着伙计将女子拉回。
“你这小贱蹄子！莫要让官人们看了笑话去！还不快带她回来！”
眼看几名壮汉就要触到女子，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传出一声爆喝——“慢着！”
缥衣青年信步走上前，含笑的眉眼间透出几分威严来，竟唬得几名伙计一时忘了动作。
女子见状连忙抬头，对上那双青绿色的眼睛，脸上立刻露出欣喜之色：“季公子！是季公子！求您救救奴家！救救奴家！”
周遭人群闻此不禁骚动起来，“季公子？莫不是那侠士榜第二的季无伤？”“这还用问？这天下生得青色眼眸的人除了他还有第二个？”
季无伤将人群的窃窃私语尽收耳底，随即一手馋起伏在其脚边的女子，粲然一笑，道：“既是美人相求，怎有不应的道理。”
那老鸨将手中的帕子一撩，扯着大嗓门风风火火地上前来：
“季公子，我知你是咱们花月楼的常客，更是大名鼎鼎的侠士！可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儿，说到底是万不可放人的！公子就是想英雄救美，也要先交了赎金再说吧！”
“你胡说！我的赎身银两明明早已给你了！是你迟迟不将卖身契还给我！甚至…甚至将我好生一顿毒打！”
女子受季无伤搀扶，勉强直立起上身，目光死死地瞪着眼前满口胡话的老鸨，用尽力气辩驳着。以至于体力不支，险些栽倒过去，好在一只冰凉的手臂稳稳支在其肩上，让她得以稳住身形。
“您说的卖身契，可是这个？”
季无伤眼神一凛，唇角划出张扬又恣意的弧度。她从袖口拿出一张泛黄的纸，复而翻转手腕，使周围人群都能看得明了。
“明明是您自己给她的，您怎的还忘了？赎金在二楼厢房靠里的柜子里好生放着，您莫不是还想抵赖？”
周遭人见此，纷纷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鄙夷不已的表情。
一旁的老鸨急了，神情明显慌乱起来：“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偷的！就是偷的！”
季无伤莞尔一笑，道：“我季无伤一介江湖侠客，怎么可能去偷呢，您当我榜上第二白来的吗？”于是摆摆手，抱起受伤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老鸨欲要再争辩，却早已被义愤填膺的人群说道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悻悻而归了。
季无伤方走出不到半里，怀中的女子便意识模糊起来，慌乱之际，只听耳边飘来一句低低的嗓音，冷静的，毫无重量的。
“她需要止血，跟我来。”季无伤闻声看去，却只见雪白的衣角翻飞，来人早已拐进巷口。
嗓音悦耳动听，不像是坏人。季无伤想。于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走进巷口，只见那人早已蹲下，身旁不知道何时冒出了一个药箱，其中药品玲琅满目，颇为可观，且大多连季无伤见也未曾见过。
那人在药箱里找寻着，随即有条不紊地取出几样来。
“你的伤，需要我帮你处理吗？”声音淡淡的，教人听不出情绪。
季无伤一愣，似是没想到此人竟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身上亦有伤，只是爽朗一笑，道：“多谢，我不妨事，先给她医吧。”
于是将怀中的女子轻手轻脚地放在那人面前的地上。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只见这人撒药时均匀迅速，包扎动作行云流水，手指虽纤细修长，指尖却覆着薄薄的茧；一袭白衣，甚至颈部也环着雪白的纱巾，仅露出极短的一截脖颈，也足见其肤色白皙；口鼻皆以纱层层覆面，却隐约可见其好看的唇形，可知此纱薄如蝉翼，且并不便宜。
再往上便是这人低垂的眉眼，眼睫浓密，眉头微撇，严肃又温顺……真像一只安静的小白猫儿。季无伤心想。
眼前人似乎感知到视线的游移，手下的动作一顿，想也不想便蹦出两个字：“风流。”
季无伤闻言先是一愣，似是未能想到自己的小动作早已被发觉，旋即嘴角一咧，于是前倾了身子，凑近那人耳边，用仅她们二人可闻的音量悄声说：“谬赞了，白芍姑娘。”
语毕，季无伤抬起满是调笑意味的眸子，谁料正撞见一双惊慌失措确实在动人的眼。
见二人距离过于亲密，季无伤不禁将身子摆正了些，顺势悄悄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耳垂，眼神却紧紧盯着那双美得让人心惊的凤眼。
“你…你怎会知道？”白芍恰好固定完绑带最后一处，有些试探性地问。
“口鼻皆以白纱而覆，你是白芍，这很好认。”季无伤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道，“至于你的女子身份，我猜的。”
见白芍眼中透露出的疑惑，甚至于……有些鄙夷。
季无伤大笑起来，起身解释道：
“你用的布料十分考究，尤其是面纱，这是其一；
你的药箱物品摆放十分整齐，甚至放上了香片，锁扣处还雕有白芍花的图案，这是其二；
你周身有一股极淡的名贵花香，脖颈附近较为明显，我猜测是沐浴时常常熏香而衣料却未用香所致，这是其三。
起初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你竟不打自招了。”
白芍狐疑地盯了眼前之人良久，暗自腹诽道：难不成这人其实是只什么犬妖？怎得我许久不用香了竟也被他嗅出来了？
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季无伤俯下身，嘴角划出一道灿烂的弧度：“我属虎，和狗没关系。”
白芍微微皱起眉，凤目一横，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药箱起身欲离开，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
“任你属什么，与我何干？”
临走前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忽地站定，侧身轻佻地挑起半边眉毛：“这位姑娘目前已无大碍了，劳烦你带她去附近的医馆，季姑娘。”
季无伤闻言一怔，有些气恼地微眯起眼睛，轻松抱起尚在昏睡的女子，含笑放大音量道：“多谢！今日之恩无伤先记下了，有缘再会！”
而街角只余一角白衣，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了，一如初见时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