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密会

既然要摊牌，在食堂谈就不合适了。

图灵说她知道一个没有人也没有监控的地方，可以趁着下班之后宵禁之前的那段时间在那里碰面。

晚上九点。

图灵和陆禾对视一眼，同时离开实验室。陆禾手指一转，从工具台上顺走了一个小手电。

另一边，赛门拉着实验室里的一个络腮胡子大哥开怀大笑，手环在他手上一蹭，调换了打卡记录。

三个人走出第六研究院，装作不认识般擦肩而过，从不同的方向绕到了空间站的最底层。

这里的光线比宵禁期的连廊还要暗得多，只有应急标识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台阶旋转向下，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让人不禁怀疑如果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会不会不知不觉就走入宇宙中。

陆禾皱眉：“这地方真没监控？”

图灵说：“平时有，宵禁期节能，每天监控定时开六个小时，夜间不开。”

赛门：“这构造……感觉往下走就不在空间站里了。”

图灵点点头：“沿着这条楼梯向下，是一个外置的储物舱。防辐射，但是低温低压，氧气含量很低。”

“所以才不需要监控……”陆禾喃喃：“可是我们怎么在里面谈话？氧气低，要讲话肯定不够。”

图灵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了几个个小小的胶囊：“三院的新成果，高压缩空气。每颗释放后可以为九立方米的空间提供零点七个大气压的气体，氧气含量可供三个人呼吸五分钟。”

陆禾和赛门对她竖起大拇指。

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下台阶，直到转过一个拐角，看不见走廊入口，陆禾才打开手电。

“真刺激，”空气的温度已经开始下降，赛门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想不到我一宅男有一天还能拿到这种特工体验卡。”

陆禾也有点冷：“话说，今天只是给交换信息，这个保密级别是不是有点高了？”

图灵没有说话。她似乎非常熟悉这条路，一个人走在前面，完全不在意周围的黑暗。

陆禾用胳膊撞了撞赛门，小声说：“你看她这两手插袋谁都不爱的样子，不会是特意把我们引到这里，然后……”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赛门：“放屁，我们正蜜月期，她对我下不了手。杀也是只杀你，我顶多是帮忙处理尸体顺便当个从犯。”

陆禾的脸一绿，猛地收回手电，把赛门晃了个趔趄。两个人在后面打打闹闹，就听见走在前面的图灵说：“到了。”

面前的闸门上没有安装空间站通用的刷卡器，而是传统的机械锁。图灵从白大褂的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摘出一把。

陆禾：“你这些东西都从哪来的？”

图灵：“正常申请，正常使用。”说着，她拉开门。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两个男人都打了个寒战，图灵却似乎很习惯这个温度，她从门后拿出三套隔离服，让他们穿上。隔离服保温效果不错，身体很快暖了起来。

这里像个冷库放着很多大柜子。手电筒功率有限，只能看个轮廓。

“这里不会有人来，你可以说了。”图灵把几颗压缩空气释放，三个人都觉得胸口一阵轻松。

陆禾左右看看：“就这么说？”

图灵：“不然呢？”

行吧。

于是三个人穿着臃肿的隔离服，就这样站在冷库的中间聊了起来。

自己和赛门父亲的事、对于灾变的猜想、对于人工智能的猜想……这些之前都与赛门聊过，图灵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还有，”陆禾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灯塔计划？”

这个名字十分陌生，图灵和赛门都摇头。

“灯塔计划是一个培养天才婴儿的计划。他们的基因经过筛选和编辑，智商和身体素质都是顶尖的。这个计划是个绝密档案，我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偶然得知。如果没猜错，在非洲遇难的所有人工智能科学家都参与了这个计划。”

“等等，”赛门说，“可是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生物工程，和人工智能有什么关系？”

陆禾转向图灵：“你听说过意识装载吗？”

“听说过。”图灵说，“那是存在于想象中的技术，有很多相关假说。认可度最高的假说，是装载的成功率与大脑本身的条件有很大的关系，并且只有完整的意识才可以实现成功装载。”

图灵沉吟：“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在暗示灯塔计划的婴儿是意识装载？”

赛门也反应过来：“只有完整的意识……也就是说，你怀疑他们在研究人工智能与人类身体的结合？”

陆禾点了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想，但科学本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现在我希望求证的，就是这些。我认为?……”

“这和你之前对我说的不一样！”赛门再次打断陆禾，“难道我们的目标不应该放在联组和领航局身上吗？”

陆禾解释道：“当初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叫肖雯。在事故发生不久之后，她开始从政。大灾变开始的两年前，肖雯曾与杜兰德少校来找过我，那时他们已经加入了联组。我们不知道联组是什么时候成立的，它似乎横空出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的建立一定远远早于灾变开始的时间。世上没有这种巧合，他们之间一定有联系。”

该说的都说完了，三人之间的空气沉默下来，图灵和赛门思考着这些新得到的消息。

“我还是觉得不对。”半晌，赛门说，“这解释不了为什么他们会被灭口。假如这项技术成功了，虽然在民用领域中无疑是一个严重违反科学伦理的行为。但根据当时遇难的科考队构成来看，这明显是由上层发起的联合项目。从国家安全的层面，所有参与这个计划的国家都应该会想要得到这门技术。在当时的情况下，共赢才是最好的选择。况且为什么只有人工智能的科学家被灭口？这么多年，可没听说过大批的生物学家出什么事。”

“这也是现在我的疑问。灭口一定事出有因，从人工智能研究被禁止来看，这个‘因’的核心必然是这门技术。”陆禾说，“所以人工智能的研究不能停止。即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一定要走到我们所能做到的极限。”

“然后呢？”赛门不同意：“按照你们的说法，意识装载有两个前提：一是完善的、独立的智能，二是合适的人体。即使我们小宇宙爆发，图灵保佑——不是说你，老婆，是人工智能之父图灵，我们真的只靠两个人就完成了这个足以满足意识装载条件的智能体，载体又要去哪里找？”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图灵说话了：“那些灯塔婴儿，现在还存在吗？”

陆禾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少校是灯塔婴儿这件事，他暂时还不想告诉他们。自从回想起小时候他们初遇的情形，陆禾就对少校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独占欲。

他是我的作弊器，属于我一个人的。陆禾不想让其他人研究他，他能容忍的极限就是让图灵帮忙做些观察。

但这点私心注定无法达成，不说他们自己的调查，航研所那边的实验也不是陆禾能控制的。

陆禾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图灵了然点头：“赛门说过，领航局有一批特殊的军官可以被一院和航研所申请为实验被试。”

“没错啊，我这有名单，要看吗？”赛门积极道。

图灵并没有要求看名单，她转向陆禾说：“今天带你们来这个地方，还有一个目的。”她拿过陆禾的手电筒，把光圈调到最大，照向了自己身后的铁皮柜子。

陆禾他们这才发现，铁皮柜上是一格一格的方格，每个方格上都贴着名字。这种柜子让陆禾联想起一个不怎么好的地方。

他皱起眉：“这地方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太平间。”图灵理所当然地说：“当初起航时，从地球带来的大体老师们都在这里。后来每次补给的时候也会送上来一些。”

陆禾被她淡定的语气弄得一哽。

赛门突然一把抱住陆禾的胳膊：“太太太……太平间？也就是说，这周围全都是尸体？”

图灵面无表情地说：“是啊，你害怕吗？”

无论如何不能在老婆面前丢了面子。赛门努力抵抗自己缩成球的冲动：“不怕，哈哈。就是有点……冷。”

于是图灵不再理会，她继续说：“空间站各个研究院彼此独立，负责每个院巡逻的军官也是固定的，还有部分军官常驻领航局。所以空间站里研究员的名单想查都可以查到，但却没人知道领航局到底有多少军官，以及他们都叫什么。”

图灵晃了晃手电筒：“除了你家少校，被试名单上的那些军官应该都躺在这儿了。”

“同一批被试应当具有至少一项相同的特征。所以有三种可能：第一，除了杜兰德少校，其他被试军官都是灯塔婴儿；第二，只有杜兰德少校是灯塔婴儿；第三，所有被试军官都是灯塔婴儿，杜兰德少校是其中特殊的一个。”

赛门目瞪口呆，陆禾表情凝重。

图灵的话像无从拒绝的冷酷尖刀，不容拒绝地扎向他们：“你们觉得，那种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