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谜语

于是当晚陆禾就在老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向领航局提交了留宿申请。申请批得很快，毕竟早上刚签了文件，大家都觉得他和少校正蜜里调油。

一路上收获了无数暧昧眼神，陆禾走进了外人看来颇为神秘的杜兰德少校的宿舍。

少校的宿舍如陆禾想象的一般，简单到没有人气。房间的大小和航研所差不多，一张床，一个茶几，一张沙发。沙发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可见宿舍对于少校而言仅仅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于是陆禾毫不客气地做了那张沙发的第一个使用者。

少校结束工作回到房间，就看到自己新鲜出炉的关系人坐在自己从来没用过的沙发上，向自己一抬下巴：“回来了？坐。”

一对新鲜出炉的“关系人”就这样肩并肩坐在了一张横平竖直的沙发上。陆禾以为少校会先说点什么，但是没有，今天的少校似乎也是机器人模式。

陆禾叹了口气：“少校，当有人到你的房间做客，你应该给对方倒一杯水，或者说‘请自便’。”

少校转过头，认真道：“关系人的一切物资都可以共享，所以这个房间可以认为等同于你的房间。你并不是客人，不需要招待。”

从某方面来看，杜兰德简直是个逻辑鬼才。

少校：“此刻是夜晚时间，距离白昼时间还有六个小时。现在，睡觉。”

说完，杜兰德就起身躺到了床上。他板板正正地躺在了床铺靠里的位置，留出了一半，那显然是今晚陆禾要睡的地方了。

陆禾：“……你找我过来就是为了一起睡觉？”

他本来以为杜兰德这么急切地要他过来，是有新的信息要和他分享。又或者是想再推理一下之前两人谈过的猜想，至少听他谈谈自己的看法。

虽然少校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太稳定，但至少他们目标一致且时间紧迫，他觉得自己对少校行为的推断应当是准确的。

没想到少校的行为模式比他想象得还离谱。

陆禾走到床边，发现杜兰德已经闭上了眼睛。看呼吸节奏，似乎还没有睡着。

陆禾：“喂，给我一个一定要睡这里的理由，不然我明天就不来了。”

杜兰德睁开眼，却没看向陆禾，而是直直地看向了天花板，就像一个被强制唤醒的程序一样：“根据之前得出的结论，你和我的一对一相处有利于恢复彼此被模糊的记忆。在时间分配上，白昼中几乎找不到相处的机会。而夜晚的六个小时通常不会有其他事情打扰，因此一起睡觉是最高效而便捷的做法。”

陆禾找了那么多工具人，终于也有自己被别人当成工具人的一天。

少校的床上铺的是制式的床单，散发着清洁剂和高温消毒过的气味。他应该想不到要专门为自己换床品，可能是正好赶上他换床单。

这张床睡两个大男人有些挤，陆禾的肩膀挨着杜兰德的手臂，隐隐的温度从身边的人身上传来。和给人的冷感不同，大概是规律的训练所致，他的体温偏高，挨上去有种暖融融的感觉。

原本以为会不习惯睡觉时身边有人，但被这洁净的暖意包围着，陆禾很快就睡着了。

……

“小禾过来。”男人的手轻轻抚着男孩的后脑勺，“跟凯文叔叔走，爸爸在外面等你。”

“爸爸……”小小的男孩有些不安。

他们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房间之中，爸爸和凯文叔叔打着手电，说话都压低了声音。他们似乎在做一件不能被别人发现的事，凯文叔叔不停地四处张望，两个大人的表情都很紧张。

这里离爸爸的工作单位不远，是一座山里的小楼，似乎有一些重要的仪器，平时不让人靠近。他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要在深夜带他来这里，他很困，还有点冷。

“老陆，你确定要这么做？小禾还这么小，二十年之后的事情，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凯文叔叔平时像个不着调的浪子，自己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说话。

男孩爸爸放在后脑勺上的大手微微发抖，他也觉得冷吗？

爸爸说：“这只是一重保险。如果失败了，不会对小禾有什么伤害。但如果到时候真的有用……那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凯文叔叔叹了口气，拉住了男孩的另外一只手：“小禾乖，叔叔给你看一个神奇的设备，好不好？”

男孩说：“爸爸不去吗？”

“爸爸在外面等你。”

爸爸的手从头上离开了，男孩惶惶然地回头抓住了他的衣袖。

凯文叔叔看了看手表：“没有时间了。老陆，你跟我们一起进去。如果小禾太害怕，链接是成功不了的。”

爸爸皱了皱眉：“信号会干扰。”

凯文耸肩：“你站在抓取区域外，干扰只会有一点点，最多是让实验体误认为你们有亲属关系。”

爸爸同意了。他重新拉起男孩的手，一起走入了走廊深处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有很多透明棺材一样的实验舱，凯文把男孩带到了一个奇怪的仪器前。

“小禾，眼睛看这里。”凯文指着一个小灯，当男孩的视线对上小灯的瞬间，将一个电极贴片贴到了男孩的头上。

男孩问：“这是在做什么？”

“小禾喜欢玩解谜游戏吗？”

“喜欢。”

“叔叔和你爸爸现在正在为一个大型的解谜游戏做准备。玩这个游戏的人非常非常多，但是奖励只有一个。现在呀，叔叔给小禾准备了一个只有你能发现的线索。这样，大奖就是小禾的了。”

男孩转了转眼睛：“那不算作弊吗？”

凯文刮了刮男孩的鼻子：“但如果每个人都作弊，对不作弊的人就不公平了，对不对？”

男孩点了点头：“叔叔，线索是什么？大奖又是什么？”

“要等到大家的游戏进行到一定程度，小禾才会发现这个线索。至于最后的大奖……就让你爸爸给你留个惊喜吧。”

男孩转头看向爸爸，却发现爸爸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盯着其中一个小“棺材”。

他说：“确定用TB001了吗？”

凯文：“TB001用了我老师的姓氏，老师是个好运的人，他一定也会给我们带来好运。”

爸爸笑了，他向男孩招招手。

“过来，爸爸给你介绍这个小哥哥。”

男孩走到实验舱跟前。黑发的少年轮廓深邃，看起来和自己并不是一个人种。他的眼睛半闭，男孩凑近了一点，发现他的眸子是浅棕色的。

一阵恍惚，实验舱与昏暗的地下室向后退去，同样颜色的一双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属于一位冷漠的军官，他的肩背被武装带束着，身后是种植区暖色的光。

陆禾猛地睁开双眼，梦里的眼睛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杜兰德似乎刚刚洗漱完毕，他鬓角微湿，眼底却十分清明。陆禾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少校：“现在是七点二十分，距离第六研究院规定的上班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陆禾想按掉闹钟一样拍了拍少校的手臂：“谢谢你闹钟，很准时。”

少校：“我只是报时，并没有承担唤醒的功能。”

看来一起睡了一夜，少校的机器人状态还是没有什么转变。这个模式下的少校无法正常沟通，虽然陆禾很想和他谈谈自己的梦，但现在条件显然不允许，他只好起身去洗漱。

从水房回来，杜兰德已经离开了房间。他似乎完全没有自己作为房主的自觉，或者在他的逻辑里，陆禾现在已经是在这个房间的另一个主人了。

……

回到实验室，又收获了一堆八卦的目光。好在今天院长巡查，大家要保持纪律，让陆禾躲了个清净。

于是他一边干活一边思考起了杜兰德少校。

少校大概可以分为两种状态：

第一种，陆禾称之为正常人。审讯室的谈话，第一次模拟实验后的坦白都是这种状态。正常人状态下的少校虽然看起来刻板又不通人情，但语言和逻辑都与正常人无异。

第二种则是现在这种机器人状态，像个语音助手。那次“体检”之后，还有现在，都是这种状态。

陆禾目前没有找到两种状态转换的规律，但可以肯定，这与航研所在做的事有关。杜兰德说的没错，成为关系人是必要的。因为只有不断地近距离接触，才能摸索出少校不正常状态的来源是什么。

另外，自己与少校之间的联系也不只是隔着实验舱见了一面那么简单。模拟实验中他回想起来的显然只是第一次见面是的一个小片段，而从昨天夜里的梦中，陆禾获得了更多的信息。

陆禾梦见的是第一次见到杜兰德的前因。父亲和同事带他过去，说他们在为至少二十年后的，一个很多人参加的“解谜游戏”做准备。在这个“游戏”中，所有人都在作弊，所以父亲他们给陆禾也准备了一个“作弊器”，但只有到事态发展到某个程度的时候才能使用。

梦里那个设备有点像早期的脑机装置，凯文叔叔还提到了链接，而相似的话少校也说过：

“因为你的存在当初以电的形式直接输入我的大脑，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磨灭的印象。”

难道少校就是作弊器？那这个作弊器别是坏了吧……

还有解谜游戏……从时间线来看，这个“游戏”大概率与当下的情况脱不开干系。但为什么是解谜而不是生存？毕竟对于现在的人类来说，生存才是最大的目标。

除非，解开谜底，生存问题也迎刃而解。

那游戏又是什么？玩游戏的人都有谁？

父亲带他过去时他才八岁，凯文叔叔哄孩子的那些话如今都变成了谜语，只能结合现实去猜测其中的意思。

如果作弊器真的是少校，陆禾想，那当务之急是赶快修好他。这样不管游戏是什么，至少他手里有了一个金手指。

这样想着，陆禾看向了正在给实验舱消毒的图灵。图灵感受到他的目光，回头向他投来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于是陆禾凑了过去，小声说：

“图灵，我想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