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进展

一周前。

从收到消息开始，赛门就觉得大事不妙。后来从图灵那里听书陆禾被借调到了航研所，更是觉得自己似乎在违法的边缘试探。

——还没开始呢，银就进局子了！

对不起了崽崽，不是我不想把你生出来，但你爹都进去了，我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啊！

赛门特意调了休假，周二没回宿舍。

然而，没有研究员能轻易放弃喂到嘴边的新技术。赛门抓耳挠腮了三天，焦虑到失眠，终于还是决定回宿舍一趟，看看陆禾重构的“崽”长什么样子。

这一看就是昏天黑地。

赛门一边担心随时会有人来查他水表，一边调整了之后三个月的休假，不眠不休地扎进了AI代码里。

陆禾本科专业是计算机语言理论，他的代码有很强的的个人风格和先锋性。崽崽从他们论坛的一堆人手里诞生，天才都有自己的特色，所以崽的代码称不上简单易读。陆禾重构之后，这个还没有产生智能的程序堪称浴火重生，洗去其他人的特点，变成了陆禾一个人的形状。

“停停停，不要把写代码说得像是奇怪的东西啊！”陆禾打断赛门的长篇大论。赛门幽怨地瞥了陆禾一眼，看得他汗毛倒竖，赶紧闭了嘴，“您继续。”

赛门心理压力大到疯狂脱发，觉得自己在图灵面前马上就要丧失外貌上的吸引力了。然而，在他的内心水深火热，丧偶式（并不是）育儿的时候，却在食堂里听说：

他们AI的亲爹，赛门以为进了局子的陆禾，被希文·杜兰德少校注册为关系人了！

赛门声泪俱下：“我在这边含辛茹苦地带娃，你在领航局和那个野男人颠鸾倒凤，不知AI为何物，整个空间站都知道你们有奸情！”

赛门咬牙切齿：“亏我还那么担心你，想着如果你出不来了，我就尽力把崽崽完成。结果呢！结果呢！你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连图灵休假的时候我都没约她出去吃饭！”

“等一下，”陆禾说：“你从图灵那里知道我去航研所的事情，还知道图灵的休假时间，还想约她吃饭。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赛门得意一笑：“之前你告诉我，图灵对行为分析感兴趣。我就自己看了点文献，然后去找她，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陆禾：“？”

赛门：“我引经据典，把自己描述得深受异常行为困扰。然后图灵就答应多和我见面，让我做她的观察对象！”

陆禾哭笑不得：“你倒是很勇啊，图灵可不好忽悠。”

赛门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可不是忽悠。说话结巴，肌肉紧张，心跳加速，这些症状我见到她的时候都有。我只是如实向她描述了而已。而且你不在，她就总是自己一个人，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正好我的出现可以抚慰她孤独的心！”

图灵看起来太过高冷，一心只扑在科研上。又因为研究领域的原因，她看人总是带着几分打量，因此项目组的大家总是不太喜欢和她在一起。只有陆禾，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可能被做过手脚之后经常到图灵面前转悠，希望她能看出什么端倪，两人就这样熟了起来。

虽然图灵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但毕竟还是希望能有朋友的。赛门能注意到这一点，也算细心了。

陆禾打趣：“之前我和她那么好，你不吃醋？”

赛门撇撇嘴：“吃什么醋，你一看就喜欢男人”他想了想，补充道，“或许还有人外。”

行吧。

八卦告一段落，两人说起了正事。

陆禾不在的这段时间，赛门把他存在离线电子板里的工程拷贝了一份，切出了另外一个版本分支。两个光屏悬浮在面前，密密麻麻的代码在眼前铺开。

“你看，”赛门打开了软件中的对比功能，两个版本不一样的地方被标成了高亮，“我修改了你的学习模块，添加了性格模块。当然，性格模块是按我自己的喜好写的，可以忽略，我们主要说学习。”

“在你的基础上，我加入了因果机制——灵感来自于几十年前的一篇论文。目前没办法验证，也不知道效果如何。还有，我删掉了一些附加功能。你赋予它了很多东西，但我觉得那些东西它作为个体并不需要，你把崽写得像个新的人工生命族群的蚁后。”

虽然人工生命与人工智能听起来非常相似，但本质上并不相同。人工智能模拟人脑，是拥有更加庞大的信息处理能力的智能大脑。简而言之，它可以抽象成“智慧”。人工生命则模拟地球上现存生物的生命系统，不只是智慧，还会模拟该生物的一切生命行为，包括生存、繁衍。

他们的人工智能还是个脑袋空空的小傻子，只能机械地做出反应。连“智慧”都还没有产生，更别说“生命”了。

“还有你的这个限制框架。限制得太死了，以后的调试和训练会非常困难。在现有的限制框架下它很难做出辅助检索和辅助计算以外的反应，就算你的性格模块写得再活泼也没用，会打架。”

赛门把两份代码都拉回开头，耸了耸肩：“当然，这些都是按照我的理解修改的。你的架构无懈可击，所以无论是学习模式还是道德模板，都只是我个人喜好。你之前说遇到了瓶颈，那么瓶颈在哪？”

陆禾沉默半晌，说：“在你删掉的部分。”

赛门：“哈？”

陆禾说：“你也知道，我们没有办法搭建一个严谨而全面的数据库。就算是在人工智能还没有被ban的时候，一个AI的训练成本也足以拖垮一家没有后台的公司。所以我希望在他的代码里写入一个‘本能’。”

“本能？”

“学习本能，也可以说是生存本能的一部分。人在婴幼儿时期会模仿成人的行为和语言，这来源于生存的需要，与生俱来，无需训练。人工智能毕竟是一段程序，他无法产生本能。所以我想曲线救国，用上一些人工生命的研究成果。”

赛门摇了摇头：“不可能成功的，人工生命的研究资料断代得比人工智能还要严重。况且，我们也缺乏相关的生物学和神经学知识。”

陆禾：“不管成不成功，你认可这个方法吗？”

赛门沉默了。

陆禾说：“就算后来人工智能没有再继续发展，但是已经可以做出绘画、写作、编程等行为，搜索和计算更是最早出现的功能。我们之所以要继续研究，为的不就是让AI更加符合人类的判断标准，更像人吗？”

赛门叹了口气：“男人，你在玩火。”

陆禾笑了：“要一起玩吗？”

两个人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然而赛门对人工生命的了解还不如陆禾，最后也只是拿着自己的代码各自挠头。

多年以前，陆禾他们研究的AI的初版也用上了一些人工生命的理论，占比少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只用于算法优化。但陆禾的新版本里，属于人工生命的部分几乎成了核心。

那些都是在陆禾逐渐恢复记忆，想起越来越多在父亲实验室里的事情之后，一点一点加上的。

赛门挠了半宿的头，金发都失去了光泽。最后他两眼通红地和陆禾说：“问问图灵吧。人工生命我实在不懂，我那死鬼老爹是研究这个的。妈的，当时年纪太，死活不想和他干一行，早知道不钻那牛角尖了。”

陆禾吃了一惊，空间站里的大家很少谈及自己的亲人——他们要么已经去世，要么留在地面，都是不可碰触的回忆。所以陆禾一直不知道，赛门的父亲居然是人工生命领域的科学家。

赛门似乎没觉得提及家人有什么不妥，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那死老头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抛下我和我妈，说是进入了什么保密基地，十几年连一封邮件都没往家里发过。”

“我妈觉得他是个骗子，我小时候也这么觉得。后来再得到消息，就是他跟科考队去非洲的时候死了，讣告和勋章一起寄到家里，我们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我还是无法原谅他，无法原谅到不愿意去接触他曾经的学科。”

赛门说完之后，陆禾迟迟没有发出声音。赛门以为陆禾不愿意听别人说这些，转过椅背想要和他道歉，却见陆禾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眼神把他吓了一跳：“怎……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对不起啊，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陆禾干涩地开口，“不……不是吓到。”

赛门：“那是和我同仇敌忾？你也觉得我爸很渣吧，明明要去保密工作了，还和我妈生了孩子。不过这事儿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也早就不气了。哎哎哎，你干嘛？”

陆禾从床上跳起来，死死地按住赛门的肩膀：“你说你父亲跟着科考队死在了非洲？他是怎么死的？”

这话听着有点冒犯，但赛门也被陆禾吓到了，小声回答：“听……听说是死于发疯野牛的踩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