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灰石星下起了小雨，草腥味连同着金属器械的锈味唤醒了躺在垃圾场深处的少年。

“......”曦融缓缓睁开双眼，远处的乌云遮不住空中的点点繁星，巨大的飞船在翱翔，上面滚动播放着一些难以理解的新闻。

“第四星系负责人宣布，灰石星将于中心历2021年，即今年年底转型至工业类行星，请各居民提前做好移居准备：前往居民中心登记个人身份，确认资助资格......”

留着一头灰棕色短发的少年愣了愣，看了眼四周。他感受不到过去空气中存在的大量魔力，反倒是另一个体系的能量正充斥着整个星球。

被铁丝网包围的垃圾场堆满了不同的废弃器具，但是又不见任何生活类垃圾，也丝毫没有印象中垃圾场应有的那股酸臭味道。

曦融记得自己在闭眼前还是身处那座现代社会里的隐世高塔。

但这里明显并非之前自己所久居的地方。尚未被污染的天空，空中的飞船，以及堆满不知名金属器材的这个垃圾场——都不像是自己过去所在的2021年。

曦融吃力地坐了起来，乌云逐渐往这边聚集。预计再过不久这里就会下起磅礴大雨，首要之事是找到地方避雨。湿土粘上了白手套，他循着直觉走向了垃圾场的拐角处，那里刚好有个废弃了的集装箱，凹凸程度并不是很严重，顶多是被现代卡车撞了一下的程度。

不漏风不漏雨，作为临时庇护所已是合格了。

少年轻轻拉上了集装箱的金属门，脱下手套，轻轻按了按集装箱的“门锁”。合金在一瞬间变得硬挺，将这里变成一个除了曦融无人能够自由出入的秘密场所。

曦融在门边席地而坐，衬衫只是稍稍沾了点雨水，但手套却脏的离谱，还好他总是带着备用手套。细雨打在金属集装箱上撞出清澈的响声，他吐了口气，开始整理思绪。

首先感知到的是自己的身体变得年轻不少，曦融不大自然地张了张手，这种年轻并非是样貌或是身体机能上的年轻，而是来源于身体变得瘦弱，类似修真小说里修为倒退几百年的年轻。魔力储量没有变化，但是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不能像过去一样随意浪费自己的魔力了。

当然，同时感受到的是所谓“辟谷”的失效。

方才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咕嘟嘟地叫了两声。

曦融扯了扯嘴角。

其次就是有关现在身处的地方，具体还不能下定论，但自己大概是和流行小说的主角一样，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

天空中随处可见，且不会被天气影响运作的飞船，以及没怎么注意的新闻都在向曦融彰显着这里的不同。

“第四星系，居住型行星，中心历。”曦融喃喃自语道。

这里和蓝星不同、并非以国际历作为标准。历法的不同以及国家的消失、以行星作为分区等等事实，都在向曦融宣告——这里大概是人类科技急速发展后的未来，是没有自己赖以为生的“神秘”的地方。

在没有证据验证之前，一切猜测都只会停留在上一个阶段。雨声渐渐转小，曦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目前的身体状态和普通人一致，需要定时定量地摄入营养才能保证身体机能正常运作。

如果再不出门觅食的话，这具本就瘦弱的身体最多支撑两天。

自从成为......之后，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不需要为生理需求发愁了。曦融碰上门锁的动作顿了顿，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残缺。

不过这并不是此刻的自己需要操心的事。

曦融看了看自己身上仅剩的家当，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生锈匕首，三双备用手套，还有一本上了锁的笔记本。他一直都没有在身上放置财物的习惯，也就是说如果过去的常识还适用的话，在这个时代，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是匕首上的红宝石——

还有自己作为见习魔法师时的第一课，点石成金的合成物，黄金。

他随手拿起集装箱内的石子，只见那原本灰白的石子不一会就被魔力重构成过去众人所追捧的黄金。

曦融看着手上的小块黄金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也有穷困潦倒、需要将魔法用以维生的一天，甚至未必适用。现在就只能认命，去居住区里面碰碰运气了。

曦融没用什么力气就推开了集装箱的金属门，乌云散去，白天的星星闪烁着，伴着雨后微风，这些在科技时代微不足道的东西构成了最后的自然。

-

灰石星中心市集。

雨后的集市像曦融想象中一样人烟稀少，道路两旁的店铺只有零散几间尚在营业。这里说是市集，却连一间食肆，或是贩卖食物的店铺都没有。

曦融神色正常地在街上走着，四周的店铺里售卖的商品看上去都很陌生。

在没有任何资讯的情况下上去搭话肯定会让他人起疑，最好是找到一间店长看上去比较和善，里面的商品和蓝星的物品比较有共通性的店铺上去搭话......比如说街道尽头的这间。

店铺玻璃门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响，这家店比起市集里的居民自营小店，更像一家夜店。但至少整个铺面看上去戾气并不大。

老板用心装饰过铺面，不远处放着一个小黑板，不过上面的粉笔字早就变得模糊，黑板的前面还放着两个专供猫狗用的饲养盆，整家店和这条街上的其他店铺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至少老板不会一手拿着螺丝刀，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你。

曦融走进店铺，先是左右观察了下店铺内部的装潢，极其老旧也极其符合这个行星的整体氛围。他在柜台前随便找了张椅子坐着，这说是柜台，倒不如说是吧台。L形的收银台前放着几个没有靠背的旋转椅，只留了个小口供人出入，后面仅用了一个金属架子去隔断店内外的空间。

见店里没人，曦融微微提升了点音量：“老板。”

他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店内有人。但实际上他也不能保证每间店铺内必然有个真人老板看店，像刚刚走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不少以机器人作为店员的生活用品店。

但总归先准备着，他浅呼一口气，将瞳孔上的封印短暂去除。

店铺深处，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子把手上的纸箱放下，从储物室中走出：“小孩你先坐会，水放在那边了，自己倒哈，待会再过来。”

“......”曦融眨了眨眼，他很少看到这么简单的心灵颜色。

这位女士的心灵为最纯粹的灰色，这也证明了她确实是可以信赖的，攻击性不强的人；同时亦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去肆意干涉别人，或者随意涉险。

绝对理智。

曦融打了个哈欠。

店内的灯光正好，不会过分温暖也不会过分冰冷。

不远处的金属架子上放着一个时钟，一些从未见过的金属器材，还挂着一副像是书法的东西。曦融扫了一眼，虽说字体有些扭曲，但这无疑是过去拉丁文中的quid pro quo，即是“交换条件”。

他并不觉得这个时代会以拉丁文作为通用文字，在他走过来的路上，他发现这里的通用文字是由过去最为完美的文字体系演化而来。所以出现在金属架子上的书法作品应当是充当一个招牌的作用，一个仅供知情人士查看的招牌。

曦融将视线移到架子上的电子时钟，现在是下午两点零三分，从上午苏醒到现在曦融一口水都没有喝过，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水壶，亲自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里的水和蓝星的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大概就只是这里的水口感薄了不少，这是种很抽象的形容，但总之，曦融对入口的清水只有这点评价。

毕竟就他本人而言，上一次将清水放进口中是很久以前的事。

塑料水杯即将见底，方才的女人伸着懒腰从库房中走了出来，她悠悠地说：“怎么了小孩，有什么需要的吗？先说好，我这里虽然是杂货铺，但我可是一点机甲玩具都没有进的。”

“老板，你们这里的业务范围有多广泛。”曦融淡淡地问：“Quid pro quo，我需要拿什么来交换。”

女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又颇有兴趣地开口：“真有意思，你知道这句密文。”

曦融朝书法作品仰了仰头，女人愣了愣，神色又变得正常：“总之。”

“——是需要情报吗，是什么方面的情报，还是需要异种材料？境界万事屋灰石星分部的卡洛琳为您服务。”她打了个响指，铁闸随声落下。“你可以用你的所有来交换你所想的一切~”

“啊，我现在一穷二白。”曦融无感情地说：“只是过来咨询一下。”

“......”卡洛琳身体僵硬了一下，转头又笑容满面地和曦融说：“亲亲这边支持所有的支付方式以及中心历前后的所有通用货币哦。”

“我的意思是，我真的身无分文。”曦融仍是那副死样子：“或者说，你们这里接受用其他资源交换情报吗。”

他转身，看着正在拉起铁闸的卡洛琳，又补充道：“比如说在星球能收集到的一切，金属、药草、亦或是......黄金。”

“黄金......？”卡洛琳皱了皱眉：“小孩，你怎么会知道黄金呢。”

她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又走回了柜台前，双手撑着上半身，俯视着曦融：“【黄金】早在中心历43年，在四大星系统一之前被勒令禁止开采了。”

甚至连公众网络中都不会出现这个名词。这句话被卡洛琳抑在喉头没有说出，她又往前探了探身子，问：“小孩，你手头上的黄金是从哪里来的。”

曦融稍稍往后坐了点：“我说我会点石成金，你信吗。”见女人并没有接话的打算，他收起了自己几近没有的幽默感：“好吧。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自己也是。它是突然之间出现在我身上的，你信吗？”

他坐着旋转半圈，拿着塑料杯又去接了点水，曦融自顾自地向卡洛琳的方向举了举杯，靠在饮水机上小口小口地喝水。

曦融垂眸，卡洛琳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过去被人追捧的黄金到如今竟是在两千年前就禁止开采。

不过至少黄金是存在的、这个世界和过去的蓝星还是存在着一点联系，这也算得上是好消息了。

他比较在意的是所谓的“四大星系统一”。

不过现在的信息还不足以让他做出推理，归根究底还是要去问出更多情报。

“你的意思是你失忆了？”卡洛琳问，她还有另一个疑问，但她大概自知自己问出也不会获得答案。

“我只是说我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有而已。”曦融道：“说句题外话，好心人，你愿意给我些食物吗。”

“我能感觉到如果我再不进食的话，十五分钟后我就会因为饥饿而晕倒在这间店里面。”曦融淡定地喝了一杯水。

电子时钟上的数字跳到了下午两点四十二分，离曦融进店已经过去半小时多些。卡洛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稍等啊，我给你拿两瓶营养液。”

她又补充：“但你别指望它味道有多好。灰石星本来就是属于又穷又偏远又没人管的行星了，这是最基本的一款，维持你生命体征用的。”

只见卡洛琳已经从本来的柜台后倚靠到了金属架子上，她从L形柜台里摸出两包铝箔纸包装的饮料扔给曦融：“你以后有机会去到其他分店别和他们负责人说啊，这是特别优惠。”

曦融接住纸包营养液，打开包装含糊道：“感谢。”

自己估计是被卡洛琳当成街边的野猫投喂了，不过有食物就好。

营养液的味道像是被稀释了三次后的豆奶，有种难以言喻的野生味道。好在曦融自小生活的地方本就没有什么美食文化，所以他对美味与否并没有一个标准。

能饱腹就是好食物。

“仅限灰石星分店的特别优惠，也是卡洛琳的专属优惠，仅限一次。”卡洛琳走出了柜台，越过曦融，给自己倒了杯水。

“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你就当我好心，今天给你讲一遍这个世界的启蒙教育——你不会连母父是什么都要我教吧？”她调笑道。

曦融用虎口抿了抿嘴角：“不至于，你试试把我当成跟不上时代的老人，从最基本的生活环境和历史那些讲起就好。物品的常识我相信我还是有的。”

“......你这人还挺认真的。”卡洛琳大概也没想到曦融会认真回答刚才的玩笑话，她补充：“那你今晚在我这边住一晚？你应该是无家可归的那种吧。”

“不知道你看见通知没有，这事很复杂。反正你要知道现在灰石星的夜晚不太平。”

她指了指店铺深处：“杂物间那边有张之前换下来的床，我的房间在楼上，你今天就睡那边没问题吧？杂物间有锁，和店面的锁是同一种安全级别的所以你放心。”

曦融挑了挑眉，只见卡洛琳向他挥了挥手：“你现在先进去里面休息会，别打扰我做生意啊。我看你这小身板大概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了。我只会跟你讲一次啊，留着点精神好好记住，不然之后你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曦融默，他直到现在都未能空出时间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身形，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变得瘦弱，瘦的足够被卡洛琳称为“小身板”。但总之，卡洛琳给自己留了不少时间休息。

“......”曦融喝着没有味道的营养液，安静地走进店铺深处。

自己和卡洛琳算不上信赖关系，原本只是看到卡洛琳是绝对中立才决定从她这里获取情报的，没想到人意外地、友善？

这种友好应当是带有目的的，曦融垂头想着。

只是不清楚自己身上有些什么价值值得让卡洛琳为此操心。没有昔日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唯一拥有的黄金在这个时代也是禁品——

算了，曦融垂眸，看着自己稚嫩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