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凉简直气到原地转圈。

“这么多天了，这么多天了——”他精神失常到开始自言自语，“她就没有一秒钟想过要跟我联系然后发现没有我的好友？？”

自己竟然还在这里反复纠结反复郁闷反复开解然后鼓足了勇气忍了这么多天才打开手机——

“这也叫做喜欢了十年吗？？？”

他无能狂怒了。

“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后她就没有一点想跟我说的吗？”他气急败坏地坐回了沙发上，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回归平静，“她是人类吗？木头都比她有灵性吧？”

因为生气而导致的胃疼让他终于清醒了一点，甚至气极反笑盯着手机看蒋叁到底什么时候能察觉到两个已经领证的人竟根本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这件事。

不过显而易见，这场无声且单方面的心理斗争最终在一个礼拜后以臧凉的率先破防落下了尾声。

“怎么会有这种人！！！！”臧凉在工位上无声呐喊，“一个礼拜了！！！现代社会还有一个礼拜都不看手机的人吗？？？她是原始人？原始人也不至于有这么差的学习能力和社交能力吧！！”

他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

“怎么了小凉，”路过的同事见他难得露出这么狰狞的表情，故意打趣道，“在等女朋友电话呢？”

“不懂别瞎说，”对面工位的人笑道，“等女朋友电话怎么会是这种表情，有人欠你钱了吧？好难得，平时见你脾气挺好的，竟然也会露出这种神情——”

臧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表情怎么了吗？”

对方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找个镜子看看，恐怕比恶鬼和善不了多少。

臧凉再次无力叹息。

“说起来臧凉你是跟钱晓川一届的吧，怎么还没结婚，”那人继续道，“钱晓川女儿都四岁了，你是隐婚不报还是在偷偷爱情长跑啊？”

“每天到点就下班，也不跟我们出来喝酒聊天，”另外一个摸着下巴推断，“我看隐婚的概率很大。”

“而且长假都是回老家看爹妈，”有人接着补充，“我看不会连孩子都一起藏在云京吧——”

众人再次哄笑。

臧凉却只能干巴巴赔笑，说着没有没有。

这些职场上面无聊的对白臧凉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今天因为纠结着蒋叁那边一潭死水般的反应，大脑始终转不过弯了，一整个上午都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宕机状态。

幸而这两天手头的项目都已经接近尾声，没什么需要他紧赶慢赶高度集中的工作，不然这个样子肯定要挨批。

“劳烦你们这次特地过来实在是过意不去，但我们公司确实也是第一次搞这种异业合作的活动，心里没底，柴老师这边肯帮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芳睿在日护里面的名声我们也是见识过的，您这边想要尝试新的活动能让我们参与，也是对我们跨界合作的一次挑战。当然了，柴老师自己之前也确实接触过其他非游戏品类的创作，质量问题是您这边不用担心的——”

“对对对，柴老师的能力我们肯定也是了解的，视觉这边我们是绝对放心的。就是评审这块，确实之前没有经验——”

“没事，这块我们多少也接触过，配合一下市场部完善策划案是没问题的。”

“对了，”领头的那个负责人似乎想到了些什么，“柴老师这次没跟着一起来吗？我还以为您跟她会一起到。”

提到这个肖贞誉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蒋叁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闹出因为睡过头飞机误点的事——

简直是浪费票钱——

但是又肯定不能在甲方面前展现出她作为主笔的不靠谱，因此巧妙地圆了过去。

“柴老师那边手头还有一点工作没有处理，是比我稍晚一班的飞机，”她抬手看表，“先前已经给她留了地址，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在过来的路上了。”

负责人立即道：“早知道我们就派人过去接了，柴老师过来还要自己打车吗？”

肖贞誉摆摆手：“她们搞创作的性格都比较独立，一般也不爱弄这么大排场，不用担心，她自己出过很多次门，不会走丢的。”

然而蒋叁却真的差点走丢了。

其实以肖贞誉的角度来想，蒋叁是榕省人，就算没正儿八经在榕城生活过，但回自己的省会应该也属于轻车熟路，更何况蒋叁明明说了她那个便宜老公在榕城上班，那榕城就应该是她的第二个家。

可偏偏事实就是，蒋叁除了高中时候自己坐火车来过一次榕城参加漫展，其他时候根本就没踏入过榕城。

也是因此，出了机场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打车——

“为什么这么大个省会会没有地铁！”蒋叁大怒，“不但没有地铁指示牌还做得这么混乱！这个地方的市政到底怎么搞的！”

好不容易到处疾走狂奔搭上了出租车，短短半个小时的车程又开始让她有种眩晕的呕吐感。

于是乎，她非常争气地在自己老家晕车了。

“没事吧小妹，我刚刚开的是快了点，但是你自己说赶时间——”

司机师傅还是挺热心的。

蒋叁有气无力地靠着路桩朝他比了个OK，表示自己还能继续存活。

于是司机师傅放心地一踩油门，走了。

所以就这么留下她一个人在大厦底下顶着阳光被暴晒成人干。

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晃荡到六楼的时候，竟然还因为形象太过狼狈被前台和门卫拦住，以为她是来闹事的消费者代表。

尤其到达芳睿的时候时间还很不赶巧正值午休，整个楼层一片寂静。等门卫终于确认蒋叁的身份之后把她放了进去，她整个人已经完全呈现一种气若游丝的状态。

然后就在某条大厅走廊的入口撞见了吃完午饭出来接水的臧凉。

沉默，长达三秒的沉默。

蒋叁大胆猜测臧凉大概是没认出她，毕竟此刻她刚从机场赶来，整个人风尘仆仆且带着口罩，因为昨夜紧急交稿熬到今早六点被肖贞誉通知记得有八点的飞机要来榕城谈业务，她时间紧凑到连澡都没有洗，倒头就睡企图挣扎着补眠半小时再去赶飞机，结果还不小心睡过头了，匆忙之下只能带着鸭舌帽拉高了自己的冲锋衣领，以一种完全具现化“装在套子里的人”的形象出现在人前。

实在是谁也猜测不到这厚重武装之下竟然是她本人出现在这里。

不过这种非常巧合的场景里能够撞见臧凉，本身对她来说也是非常意外的。甚至意外到了开始相信命运的程度，究竟是多抓马的故事情节才会让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在扯了结婚证之后相隔万里没有半点联系也要阴差阳错的见面。

传奇，实在是传奇。

因为这会面的过于突然导致蒋叁在率先认出臧凉的当下直接出现了大脑宕机的情况，也是因此整个人的肢体动作都保持得非常冷静，就是因为这种非常冷静才让臧凉对这个陌生人的出现没有半点怀疑。

这实在是过于自然了，就像是微服私访的领导似的。

臧凉猜测大概是领导家的某个亲戚过来找人，亦或者是谁的家属。于是没有多想，把水杯接满就直接回去了。

只是莫名在迈步回去的半路总是在想，那双直勾勾的黑色眼睛实在是漆黑得吓人，甚至熟悉。

但又觉得自己这种时刻都在想着蒋叁的状况实在是失心疯得可怕，莫不是真的因为扯了个证就狠狠爱上了？不至于吧，他臧凉倒没有这么纯情。

于是摇头，再也不想。

蒋叁终于在会客室找到了肖贞誉，对方见了她的打扮大惊失色，整个心情只能用痛心疾首来形容。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肖贞誉匪夷所思，“商务会谈穿冲锋衣？你觉得我们是去珠穆朗玛开会吗？”

“是你自己说的主要靠你对接，”蒋叁努力辩解，“你之前也没跟我说过穿着打扮的问题啊，我这套也没这么有伤风化吧？”

“倒是不至于有伤风化，”肖贞誉无奈道，“只能说是看起来没有那么......精干专业，算了，至少你的审美还行，不至于惨不忍睹，可以从日系废土方面来理解，这也符合你之前的美术调性。”

“谢你了，”蒋叁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公司的？从番广到榕城，你业务这么广泛吗？”

“朋友介绍的，”肖贞誉道，“也是沾你的光，不然我的人脉再怎么跨界也跨不到日护上面来。介绍人是公司老板的侄女，听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认识你，不知道怎么的打听到你有在做商业插画的工作，双方一碰头，觉得都挺适合。”

蒋叁咧了咧嘴：“我都不记得还有这种同学。”

“也不算是同学，”肖贞誉道，“她跟你不是一届的，属于你绘圈的粉丝，无意中知道了你的母校，就摸索过来了。”

“你倒是也能被喊得动，”蒋叁调侃道，“榕城诶，你不是看不上吗？”

“拜托，柴老师，”肖贞誉无语，“芳睿哦，国产日护品牌top3，这大腿不抱还得了？我劝你也表现得专业一点，芳睿这两年公司改革，大老板退下去了，现在新的老板是他的小儿子，所以性情会稍微开明一点，也是因此才开始搞这种互联网新时代的东西。”

“原创插画大赛，”蒋叁笑道，“你该不该跟他说实话，这种东西对营销和推广方面作用不大？”

“要你多嘴，”肖贞誉白了她一眼，“风险他们肯定也是评估过的，但是芳睿本身财力雄厚，新老板上任后也乐于投钱在新媒体上面，所以要是能全面铺开，你们这边视觉输出再给力点，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蒋叁坐到老板椅上，大咧咧道：“有这种闲钱，不如找个IP弄联名，效果还更好点。”

肖贞誉简直对她这种喜欢唱衰的条件反射搞烦了：“你是不是有毛病，既然都来了就别说这些，在甲方的地盘坐人家的椅子还叽叽歪歪，你要不要先去酒店洗个澡？下午两点就开会了，真要顶着这个鸡窝头去露面？”

蒋叁重新把刚刚摘下扔到桌面上上的棒球帽戴好，表示对自己的造型十分满意。

肖贞誉十分无语，决定再也不管她。

下午的时候，臧凉听说公司来了人。

“好像是帮着一起办活动的人，不知道是活动公司还是运营端的第三方，”他背后的同事嘟囔道，“但我早上去倒茶的时候看了一眼，就一个女的，感觉也挺年轻，估计是平台的。”

“什么活动？”臧凉作为一个后台，对前端的这些营销确实一无所知。

“我记得是广告大赛还是什么东西，”他旁边的人道，“上个月总结的时候不是有说吗？说公司下半年有个对外的营销大赛，好像是要搞什么比较大的活动——”

跟臧凉同一届入职的小李对这些事情见怪不怪了，笑道：“反正跟我们这些人没关系，营销大赛再怎么营销也营销不到我们头上来，不就是个纸！”

臧凉也笑了。

蒋叁被抓着开了一下午的会，简直是昏昏欲睡。

这简直是好久远的记忆了，自打从爆炸牌离开之后，她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整个运营部门聚在一起抓着视觉、策划、文案、公关滔滔不绝理逻辑的时刻了。

然而记忆会模糊，思想会僵化，但肌肉记忆不会改变。就算已经离职三年，她耳朵里听到那些核心内容还是会进行条件反射似的跟进和反馈。

这就是大厂磨炼出来的心智和工作水平。

芳睿的品牌领导人显然对她们的表现十分满意。

原本他还以为蒋叁作为一个幕后工作者，一个以二次元手游闻名的宅系画师，在业务范畴之外的交际能力和统筹能力会大打折扣，但实际情况截然相反，蒋叁在针对一些策划案当中还存在待完善的漏洞时，每次提出的问题和建议都是非常清晰直接的。

这帮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

终于在下午五点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作为品牌总监的他合拢了手掌，惯例表现出对蒋叁等人远道而来进行协作工作的感激之后，主动邀请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

蒋叁当然是拒绝，若是人多还好，这边只有肖贞誉和她，她是一点这种应酬的兴趣都没有。

肖贞誉作为对接人这种场面还是不得不去出马的，因此先一步替她回绝，但也巧妙地找了适合的理由。

“柴老师这次过来一是为了了解公司的企业文化，二也是为了在公司内部找一些符合公司调性的东西进行取材，所以还是按照她的节奏来比较好。我看今天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我们这边可以先行一步，柴老师这边可以让人带她在公司附近转转，找找灵感——”

蒋叁立即点头如捣蒜，她也确实还有自己的小九九在打算。

于是总监就派了一位PR负责对接蒋叁的需求，也让她在公司附近多走走看看。

蒋叁从善如流。

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那名PR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蒋叁总感觉对方看自己的时候老是两眼放光心情激动。

“柴老师想去哪里走走呢？这附近有个不错的景点，平时节假日也是很多人过来玩的，周边也有小吃街，柴老师一路过来是不是还没吃饭？”

“吃饭倒是免了，”蒋叁道，“我也不会耽误你们下班，你就带我在公司里各处转转吧，我们这次的KV还是要针对芳睿本身的品牌调性，了解一下你们各部门的构造也能帮助我启发一下元素的添加。”

对方立即点头：“好的，我就大概给柴老师介绍一下——”

于是一路被他引着逛了将近一圈，蒋叁实际心猿意马根本没心思去听这些老生常谈的部门划分，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公司还有IT部吗？”

她算是精准抓到了一个可以引出话题的突破口。

“有的，IT部主要是负责做公司内部的系统引擎和未来要推出的线上平台，”PR道，“我们公司实际目前也算是做到国内日护的前列了，对于信息安全这块的保护也是比较重视的，现在也是信息化时代，不瞒您说，未来芳睿想要走的是全日化的商超百货升级模式，所以搭建电商平台也属于IT部的主要任务之一。”

“商超百货啊，”蒋叁摸着下巴道，“就类似于嘀嗒和企联快超那种？”

“差不多，但是他们的发展更偏向于实体转线上，”PR道，“我们是从单一品类延展到全品类。”

“野心还挺大，”蒋叁笑道，“那我先预祝你们老板成功。”

PR似乎有话要说，蒋叁觉得他看上去好像毕业也没多久，莫名有种照顾后辈的感觉，于是随和道：“怎么了？”

“柴老师，我其实本人非常崇拜您，这次老板说举办插画赛，我本来都没想到会请到您的，当时方案一出我人都傻了，还以为这是招商的手段呢——”

对方果然开始憋不住了。

蒋叁哑然失笑：“就算是招商没有板上钉钉也不好乱写的，我现在虽然没有公司，但我也会打官司的。”

他知道自己失言，赶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只是没想到您这边会过来参与我们这种非常异业的插画合作......如果只是单纯约个商稿倒还好了，竟然把评委都安排给您，实在是，太受宠若惊了——毕竟在此之前我们公司确实没有尝试过这种活动，竞品们之前也没有——”

“其实还好，”蒋叁笑道，“你们的竞品没有，但是其他快消的品类有过，虽然大部分是跟高校联盟，主要还是以孵化为主，像你们这种纯为营销的，确实比较少见，我也很佩服你们老板的魄力。”

“我们老板比较年轻，也比较有想法，”PR继续道，“说起来他接手公司的时候也才三十几岁，所以这几年才会比较重视新媒体和互联网运营这块的发展。”

“是，”蒋叁随口道，“我注意到你们这边品牌的人都比较年轻，设计师其实水平也不错。”

“没错，”PR立即点头道，像是遇到了同道中人，“品牌是新时代公司发展的指南针，虽然运营和区域代理也很重要，但在现在这个时代，您也懂，大营销时代，如果不能乘上互联网的各个风口，再好的产品也会销声匿迹。”

蒋叁在外人面前还是会保持专业形象的，跟着这名年轻气盛的PR，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IT部的位置，她看着办公区域门口那铁艺的几个大字，有些犹豫。

“这里就是我们的IT部，”PR见她停住，以为她感兴趣，便引着过去，“一般IT的伙伴上班时间都比较弹性，现在这会儿应该还没下班——”

蒋叁见他竟然要直接把自己往里面引，顿时有些怂包：“这难道没有商业机密之类的东西？”

“现阶段是没有的，”PR笑道，“如果是涉及到核心内容，我们的工程师会单独安排项目，然后去特定的办公区域，所有设备也是处理过的。现在这个开放区域的伙伴都只是进行日常维护工作——”

然后也不管蒋叁乐不乐意，竟然直接拍肩准备把这些埋头苦干的程序员挨个叫起来介绍一遍了。

蒋叁吓得半死，因为她分明在靠窗的那边看到了臧凉的背影，对方听到声音倒是终于往后看了一眼，见又是这个人也是满脸狐疑。

她赶忙调转视线。

“各位这是——”

“算了算了，”蒋叁连忙拉他，“大家都挺忙的，就不要打扰他们工作了——”

“柴老师，我们公司打游戏的年轻人还是挺多的，不少人也都玩过浮图4——”PR有些不甘心，在蒋叁逃走之际竟然还记得跟被叫起来的同事解释，“这位就是来跟我们插画赛合作当评委的柴老师，浮图4的主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