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叁是在臧凉回去之后第二天回的番广。

本来她这次回老家就是自己给自己放的一个小假，加上给新房暖居。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她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再继续待在这鬼地方了，简直心猿意马。

尤其手头还有两张商稿要交差，虽说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但是为了避免临时需要再改，让自己尽快恢复到最佳的工作状态才是最好办法。

也于是，在臧凉走之后，她也立刻回了番广。

刚一落地，她就被肖贞誉劈头盖脸地用电话痛骂了一顿。

“说去休息还真的休息，一休休半个月把给你休爽了吧？明天瓦角的那张商稿就要交了，如果今晚他们觉得不满意要大修，我看你怎么办！”

肖贞誉是蒋叁在番广一起工作时候类似于合伙的存在。以她们两个的规模和蒋叁的名气，当然还不至于达到工作室的体量，但两个人合作一个人主外部对接，一个人主技术作画，也算是合作得相得益彰。

在蒋叁看来肖贞誉是个非常完美的搭档，毕竟之前也是做品牌运营出身，各方面的技能都抗在身上，跟蒋叁出来单干后更是身兼多职，无论是主催还是公关，亦或是换套衣服挽起袖子直接出去谈业务，都表现得相当出色。

所以蒋叁非常感激且尊重她。

嗯，非常感激且尊重。

“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蒋叁慢条斯理地把行李放上地铁传送带，“我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他们会对这张稿子非常满意。”

“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呢？”肖贞誉非常怀疑她的判断，“你不要以为瓦角是个小厂就可以糊弄过去，怎么说人家也是给了钱的——”

“当然是给了钱的，不然我还可以给他们打白工啊，”蒋叁叹气，“你一天天的别跟个陀螺似的这么焦虑成吗？我的单子都排到2026去了，你还担心我能饿死你？”

肖贞誉对她这种气定神闲的态度非常不满意：“我是担心我俩饿死吗？我是担心你的职业规划，你个白痴！你怎么不为你自己的职业生涯考虑考虑啊！蒋叁！自打你从爆炸牌离职之后，都游手好闲三年了！你真以为你可以靠私稿为爱发电活到五十岁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上进心的画师，按道理来说一个能做主美的人现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怎么说都会稍微焦虑一点，你是觉得自己给自己交五险一金很有面子吗？”

蒋叁被她骂得疯狂流汗：“倒也不是，只是我这个人目光比较短浅......现阶段不缺钱的话，也真的不想立即往那个牢笼里钻——”

“我也知道你在考虑什么，”肖贞誉叹气，“我是跟你一起从爆炸牌出来的，国内业态是什么情况我比你这个搞输出的更清楚，所以我从来没打算把你继续往大厂里推，但你自己也要知道我们这种做独立画师的最重要的就是商业资源，没有商业资源，你技术再硬也没用，更何况现在圈子里是什么发展趋势？你都三十岁了，十六岁就入行的小天才还少吗？”

蒋叁干笑了两声：“要是真被小天才摁在地上摩擦倒也还好，真有一天被人工智能干翻我才是要哭成泪人。”

“看来你自己也清楚，”肖贞誉继续道，“你刚下飞机？晚上一起吃饭？”

蒋叁自然是接受了这个来自好友的邀约。

能够让她出门的局不多，老家的那几个算一种，在番广也就只有肖贞誉叫得动她了。

肖贞誉给她点了向来喜欢的甜食，冰淇淋吐司，接着又生怕里面的冰淇淋在抹了黄油之后烤得焦脆的吐司温度的烧灼下化的飞快，赶紧帮她切片糊弄成一团黏糊糊的样子递到盘子里。

“所以你这次回老家情况怎么样？”她问，“你妈的事情解决了吗？”

蒋叁比了个OK：“完美解决。”

肖贞誉阴阳怪气地看着她瞎哼哼：“去了足足有半个月，可算是休息舒服了你。接下来是什么行程你自己心里有数吗？到十二月之前一堆积累的存稿，你得先清理干净，不然商业活动一来你什么都干不了。”

“行啊，肖老板，”蒋叁抬头看她，“看来是又给我拉了不少资源，接下来是要针对我这个人进行什么形象包装吗？不会要把我往kol方向发展吧，我很社恐的，拒绝出镜~”

“一个画手出镜那也得有人看啊，”肖贞誉道，“放心，没人对画师长什么样感兴趣。但你也别说我没为你考虑，基本都是去当门神的工作，不用什么多余的社交，像比如签售和漫展之类的工作，你这种不太吃原创饭的，就没有多去的必要了。”

“谢谢你，”蒋叁夸张地给她行了个礼，“我搞不来太多原创也真是给你添麻烦了，不然早就可以独立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肖贞誉见她难得有谦虚的态度，心情终于好了点，“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必定要给你关上一扇窗，你要是做文案和策划也这么厉害，那就太逆天了，非科班出身的画师，靠自学两年当上大厂主美，功成身退之后实现财富自由，已经超越一般人的水平了。”

蒋叁只安静地笑着，并没有对此话题继续拓展。

一顿饭结束，外面的暮色也已经彻底陷入浓黑。肖贞誉的车今天限行，是坐地铁过来的，蒋叁跟她许久没见，吃得饱了也有心情跟她在外面走走消食，闲聊几句突然想起有事还是需要向她交代，于是随口道。

“对了，我结婚了来着。”

简直就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三碗米饭一样简单。

肖贞誉瞳孔地震。

“不好意思，”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能不能重复一遍，我感觉我出现了一点精神问题。”

“你没有出现精神问题，”蒋叁非常理解她的心情，“我这次回去结婚了。”

“什么混蛋啊！！！！！”

肖贞誉抓着蒋叁的肩膀狠命地甩。

“你不是跟我说沈旺之后你丧失对男人的兴趣了吗！！！！！为什么突然结婚了，而且就在回假期的这几天！！！”

说完就联想到了什么，顿时更加火冒三丈：“所以你这次回去是休婚假去了？你骗我！！你竟然为了偷偷结婚骗我说你妈跟你爸要离婚！！蒋叁你别太离谱！！”

“不不不——”蒋叁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是要证实一下诚信问题的，“我妈跟我爸确实离婚了，你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照片——”

肖贞誉不理她，非常严肃地继续问话：“你到底跟谁结的婚？你瞒着我在跟谁谈恋爱？”

蒋叁无奈：“我没有谈恋爱——”

“没有谈恋爱就结婚？？？”

“这件事很复杂——”

肖贞誉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些搞创作的人的世界。

当然，她也不试图去理解，她知道蒋叁不是什么离谱的人——虽然在做某些事上有些超脱，但大方向是不会出问题的。现阶段针对蒋叁突然结婚这件事，她觉得她最需要考虑的还是蒋叁自己未来发展的问题，毕竟这个人对于自己的职业规划在结婚之前都是一团乱麻，更何况结婚之后了。

“所以那个人是你老家那边的？”她问，“在哪儿工作？”

“榕城。”蒋叁老实回话。

肖贞誉立即警铃大作：“那你是要跟他回榕城？？？这么个小地方，蒋叁，你要是回去你的一辈子就完了——”

蒋叁被她摇得头晕眼花：“哪有这么夸张，而且我也没打算呆在榕城啦，我对榕城根本不熟——”

“这不是熟不熟的问题，”肖贞誉耐心争取，“你自己也知道行业内部现在的变革问题，一线尚且这样，更何况这种需求本来就小的地方了。你现在之所以还能有点零星的商务就是因为你呆在番广，以及之前在爆炸卡积累的人脉和客源，你但凡回去这些就全部都没有了，榕城这种鬼地方有游戏公司吗？有互联网吗？要是真继续做插画，你估计就只能去幼儿园上班吧——”

“别的不说，”蒋叁垂死挣扎，“你在某些方面实在是对三四线城市有很明显的歧视——”

“你干这行就是要歧视——”肖贞誉大声嚷嚷，“要不是你房子买在番广，我早就带你去康州或者度峡了——”

“安啦，”蒋叁宽慰道，“我没有去榕城的打算，榕城离我老家这么近，我不可能留榕城就跟我不可能留老家的道理是一样的。”

肖贞誉狐疑：“那你老公呢？他是做什么的？”

蒋叁想了想还是老实道：“程序员吧——”

“程序员，那好像还行？”肖贞誉眼睛放光，“一个月能赚三万吧？”

“拜托你诶大姐，你刚刚都说那是榕城了，一个月能赚三万，他就不当程序员当公司老总了。”

“榕城工资这么低？”肖贞誉立即露出了嫌弃的眼神，“你老公几岁啊？干嘛要向下兼容找个这么差的，你但凡擦亮点眼睛在番广随便找一个都比他强吧。”

“就是擦不亮啊，”蒋叁道，“你别在这里装清醒，之前沈旺那人品你不是也没看出来？”

肖贞誉还是有点嘴硬的马后炮的：“我老早就看出来，只是见你爱得上头，懒得拆除而已。”

“我真谢谢你，”蒋叁道，“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请你立刻拆穿。”

“我现在就想马上给你拆穿，”肖贞誉愤愤不平道，“你老公到底什么人啊，怎么半个月就迅速地跟你把婚结了？相亲认识的？你这人不是清高得从来都看不上相亲吗？有必要这么着急吗？父母的婚姻不幸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痛？”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蒋叁无奈地把她推开，“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俩结婚有很多原因，算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好直白地解构了现当代的婚姻关系，”肖贞誉感慨，“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为这种东西低头，说句实话我还是有点失望的。不过如果你不去榕城，那他是要来番广？”

“他也不来，”蒋叁想了想，“我觉得很大概率是这样。”

肖贞誉皱眉：“那你俩这是什么意思？刚结婚就分居？”

“差不多。”

肖贞誉立即揪住了蒋叁的领子：“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跟gay形婚了。”

“松——松手——”蒋叁忙喊救命，“不是gay，我真服了，为什么你们老觉得我会蠢到做这种事啊——”

“因为你闪婚这件事本来就超出常理了，”肖贞誉道，“匪夷所思，他不会是图你番广的房子吧？”

蒋叁整理着自己被她扯乱了的领口：“他跟我说结婚之前还不知道我在番广有房子呢。”

“这话你也信？”肖贞誉露出鄙夷的目光，“算了，我佛不渡傻子，既然你已经结婚了，那跟我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安心搞好工作就行，你要是因为你老公的事搞得我的事业也受影响，我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了，谁叫我这么蠢信了你的鬼话，觉得你是那个我可以孤注一掷的人呢——”

“别啊，”蒋叁被她这悲壮的发言搞得有点心慌，“你放心吧，我跟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壮烈，你就当他只是挂在我户口上的一个名字，你信我，比起爱情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一起创造的未来。”

肖贞誉瞥眼看她，笑了一声：“你这嘴巴真是会哄鬼。”

蒋叁松了口气，知道这事总算是翻篇了。

原本按理来说她跟臧凉这件事可以直接就这么瞒着肖贞誉，但肖贞誉是平时给她走各种程序和办手续的人，若是哪天需要填资料的时候突然信息不对称把个人信息填错，那就是浪费资源和物力了。

更何况从蒋叁的角度来讲，她确实是没有把结婚当做这么重大的事看待。如果真是两情相悦跟一个男的走到这步也就罢了，在女性画师的世界里的确是比较致命的，因为结婚会拖累生产力，以及创造能力，很多女性画师在生活趋于平淡，被家庭捆绑之后，就很难再突破瓶颈了，甚至洗手作羹汤直接退出职场。

而这点，是肖贞誉这个合伙人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蒋叁能够唯一给肖贞誉保证的就是这一点。

臧凉绝对不会影响她的事业节奏。

“对了，”在地铁口分开的时候肖贞誉突然想到提醒她一点，“十月就是CP了，你的那些物料做好了没有？上次主办说了要提前一个月打样，最迟初稿要在五号之前交过去，回云京的时候你还跟我信誓旦旦保证了，东西呢？”

蒋叁冷汗直流。

这下完蛋了。

臧凉这边也不太好过。

离开云京的第一天，他莫名总有种不安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对他整个人生的变动太大，他一直处在一种踩在云端般的缥缈状态。结婚证被他揣在包里，时不时手指划过可以摸到红皮封面上面粗粝的皮革质感。

他确实是结婚了。

结婚对象还是蒋叁。

每每想到这点，都让他觉得这一些都玄幻得像是一场人工造就的伪梦。

到榕城的当晚他就觉得得再嘱咐蒋叁几句，怕她在长辈和亲戚那边说漏嘴，但是每次都是刚拿起手机就觉得这么焦躁和急切实在是充分彰显出了自己对她的不信任。

何必呢，这么反复地去确认同一件事，除了让她觉得烦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说到底，自己突发奇想地去撒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王野骂他的那句变态。

他可能真的是变态吧。

明明就对蒋叁没有什么爱，但为什么就是想要用这种东西把她拴在身边呢？

尤其还是，她根本就没在自己身边啊！！！

臧凉从床上翻腾起来，觉得自己要精神衰弱了。

算了，人或许还是要对自己的真实想法妥协，他在最开始的时候不是就只想教会蒋叁这点吗？

如此做了反复的心理建设工作之后，他终于拿起了手机，想要鼓足勇气再次嘱咐蒋叁。

然后就发现，并没有蒋叁的微信。

臧凉：“......”

说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自打几年前蒋叁再再再再再一次喝多了之后，给臧凉大半夜发了条关于对他未来可能结婚还发朋友圈官宣的妄想猜测会狠狠刺伤她的心的长篇大论之后，蒋叁又一次把他删了。

而他们之间，确实也从来没有互存过电话号码。

“所以说——”

臧凉算是知道了，原来人无语到极致，是真的会丧失具体情绪的。

“她就完全没有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