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悠仁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刚亮，六时十三分。只能说这个数字实在不吉利，而他刚关上了闹钟，就看到了一条来自吉野顺平的讯息。

一条十分钟前就已经删掉了的讯息。

他一个翻身，醒得彻彻底底，某种直觉正在告诉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于是马上拨打给了过去，结果居然打不通。他更加确信了心底不祥的预感，飞快地穿上了随便一件T恤，夺门而出。结果迎面撞上了一个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的人——

“五条老师！”虎杖悠仁惊讶道，挂断了手上正在嘟嘟响的电话。“你在就太好了，我刚收到了顺平的讯息...”

五条悟连连点头：“是哦，我还刚要来告诉你，‘窗’那边十分钟前发现里樱高中被降下了未登记过的‘帐’，大概率是出事了。”

“里樱高中...不就是顺平的学校吗！”虎杖悠仁脸色变了又变，越发不安起来。“难道他...不，但是他根本没有术式，咒力也微乎其微，又没有受过训练，怎么会用‘帐’...”

五条悟语气也难得地严肃。“现阶段还没有确认吉野顺平和本次事件有关，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那几乎可以确定吉野顺平和电影院里袭击了人类的那个咒灵有勾结关系。”

虎杖悠仁想起来昨晚在吉野家历历在目的快乐时光，一时不敢去想那个喜爱电影、疼爱母亲、有趣又友好的男孩，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但是他又想起来，顺平问的‘如果杀人就能解决问题的话，你会这样做吗’；仔细想想，他应该更早预料到顺平的奇怪之处——

“你也不用自责，根据你的描述，我们当时都一致认为吉野顺平的危险性很小，哪怕真的包庇了那个咒灵，也只是因为咒灵刚巧杀了欺凌他的同校生。”五条悟适时道。

虎杖悠仁有些踌躇地问：“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发现了宿傩副左手小指。”五条悟并没有顾及学生的感受，毕竟迟早是要接触这种事的咒术师，直接让悠仁看了他电话里地处局那边发过来的现场照片。“还有——吉野凪的遗体。”

虎杖悠仁瞪大了眼睛，一遍又一遍确认相片中的，确实是顺平的妈妈！不到十个小时前还是鲜活的、活泼的生命，居然变成了照片里面目狰狞的尸体，而整个下半身都像是被野兽撕咬了下来一样，无处可循。悠仁不蠢，马上就知道了她的死因——又是那只万恶的宿傩手指。

就像是当时在他的学校那样，手指吸引并增强了附近的咒灵，而顺平妈妈当时一定是和手指待的很近。为什么要这样做？要是有人想要杀了顺平妈妈，都已经有找到宿傩手指的能力了，还要这样拐弯抹角？

“老师...顺平他，是不是和电影院里面那只咒灵...”虎杖悠仁咬牙切齿，难以置信，却不得不思考这个可能性：“他接触我，是不是那只咒灵的要求？”

五条悟摇摇头。“要求这个说法，有点不对。但是肯定是有过那种暗示的。你觉得，这只咒灵和吉野顺平的关系如何？”

虎杖悠仁尽量理智分析：“顺平妈妈出事，百分之百和这只咒灵有关系。我猜是电影院里，顺平看到了那只咒灵，杀了欺负他的同校生，但是并不是如我们之前想的直接离开了现场，而是可能主动或被动地与它接触，然后...”一个被欺凌得满身是伤的，平日不敢做声的男孩，会对这个杀了欺凌者的‘英雄’产生什么心理？

五条悟把话接了下去。“然后，吉野顺平包庇了这个咒灵，甚至可能和它成为了‘朋友’——也许吉野认为这种关系是互相依靠，互相欣赏，或者他只是因为终于有一个人了解他、想与他交往，而对咒灵产生了依赖感...之后咒灵可能和他说了各种各样的话，其中肯定包括了‘你可以和咒术师交往，但是我和他们是敌人’之类的观念，说不定还特地描述了你的外貌。”

“但是，为什么又要杀了顺平妈妈呢？如果它想借顺平打入咒术师或者高专内部，完全没有必要杀了一个完全无辜的——”虎杖悠仁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事情最不对劲之处。“等等，难道——它是要，让顺平和咒术师站在完全的对立面？它想要招揽顺平，让他成为诅咒师？”

“是，也不是。”五条悟答。虎杖悠仁抬头看他，第一次觉得，戴着眼罩的五条老师有时看上去真的太过冷漠，当他不是在特意搞怪的时候，就像是尊无情的雕像一样，而当下的语气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悠仁，我猜，对方是冲着你来的。”

虎杖悠仁讶然。“可是，我接触到顺平，完全是偶然...”

“真的是偶然吗？”五条悟反问，“你死了的讯息，高专众人皆知，如果那只咒灵高专内部有人，就一定知道这件事，并不会通过日常的案件，企图让人接触你。所以——只有两种可能性，一、那只咒灵高专内部没有人。二、那只咒灵的内鬼，已经深入到了我们身边。”

虎杖悠仁顿时毛骨悚然。要知道，目前只有五条悟、家入硝子、七海、伊地知、还有八月知道他复活的事实，要是那个内鬼已经深入到了这几人当中——不，怎么会？怎么可能？这几人他都是亲自打过交道的，根本就没有内鬼的样子啊！

“内鬼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说。现在那只咒灵的‘陷阱’，才是当务之急。”

“陷阱？”虎杖悠仁停止了思考，只能巴巴重复这两个字。

“没错。我猜，杀害那几个欺凌者，并不是为了顺平，只是刚巧的事情而已。但是之后的，全都是那只咒灵，为了你设下的陷阱。”五条悟道。“暗示顺平他和咒术师是一类人，设法让这个免费得来的沙兵接触咒术师，如果顺利的话就借机去接触宿傩的容器，然后和宿傩的容器成为朋友——这就是那个计划。但是没想到，顺平居然直接和你接触了，那只咒灵大概也没有想过事情这么顺利。”

“等等等等。”虎杖悠仁满脸疑惑。“和我成为朋友？打入咒术师？就只是因为这个...？”

“不。”五条悟否定。“是为了你体内的宿傩。所以我刚才，才说‘和宿傩的容器’成为朋友——不是虎杖悠仁，是宿傩容器。”

虎杖悠仁感觉有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直冒冷汗。“宿傩...容器。”

“上次少年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肯定是有摘星塔，甚至总殿的干涉，让你顺利死掉了。”五条悟说起那群高层的时候，总算有了一点情绪，当然是不悦的。“你死亡的原因，他们也知道。所以——你能自主控制让宿傩出来，但是会有一定概率会从此无法夺回身体掌控权这件事，高层也一定知道，他们甚至知道——”

“——我是因为想要救伏黑他们，才——”

“让宿傩出来，对战强大的敌人。”五条悟点头。“这就是它的目的。不，我觉得，对只有摘星塔和总殿知道的情报如此了如指掌，这不只是一个‘它’，而是‘它们’，包括上一次我在路上遇到的两只特级咒灵，它们是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想要宿傩再次夺取我的身体，与它们合作！”虎杖悠仁只觉得背后凉嗖嗖的，像是陷入了蜘蛛网中，正在被捕猎者凝视的感觉。

“说对了。”五条悟道。“让顺平和你成为朋友，再引诱他犯错，站在与你对立面，然后来个三方会面，公开自己做过的种种恶事，这样顺平就同时与咒术师和咒灵为敌了。而你，善良的宿傩容器，肯定会想要拯救他。在这个基础之上，再与你对战，你一定无法战胜如此强大的特级咒灵，于是你会让宿傩出来——这就是一切的计划。”

虎杖悠仁握紧了拳头。他的人生之中遭遇过许多的恶意，但是无一能和如今这个陷阱比拟。因为他体内的宿傩，顺平和顺平妈妈都...因为宿傩...

很多时候，他会想，要是自己没有吞下那只手指，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自以为吃下了手指，是拯救了更多人。但是事实，事实真的如此吗？

两面宿傩。

诅咒之王。

不知为何，突然想吐。要是能把当初的手指吐出来，那就好了。

“五条老师，我要去里樱高中。”与他动摇的内心相反，虎杖悠仁用坚定的语气道。“我要见顺平。”

五条悟没什么反应，似乎对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惊讶。“是喔。”

“我知道是陷阱，但是——我还是要去。”虎杖悠仁声量大了一些，可能是希望这样能让他壮壮胆。

五条悟又是一个点头。“好，那我们走。”

“啊、啊？”虎杖悠仁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无理且危险的请求。

上次的事情，听八月先生说似乎只是把人叫上去审问了一番，其余并无大碍，那一定是因为运气，而且并没有造成实际上的伤亡。唯一的伤员伏黑惠表示完全不需要追究，所以才不了了之。要是这一次宿傩真的出来并且伤害了任何人，后果实在不堪设想。不单所有曾经包庇他的人要承受后果，他大概率也是真的会死了，不会复活的那种。

而最开始提出要保下他的五条老师，会变成最大的背锅侠，正式与高层们决裂。

也许是察觉到了虎杖悠仁的担忧，五条悟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在的话，不需要把宿傩叫出来就能解决掉那只咒灵。现在我们需要的，就是你这个诱饵。”

虎杖悠仁指指自己。“我？”

“对。”五条悟道。“昨晚我原本想去找那只缝补脸——哦对了，七海应该和你说了吧，对方的外貌特征。”虎杖悠仁表示没错，于是五条悟继续说了下去。“七海也说过，它可以自由变换形态，变得很小也行，很大也可以，所以要是它自己不出来，我们很难找到它。”

虎杖同学不解：“但是老师你不是能‘看到’嘛，难道那只东西还跑出了日本？”

“不可能。”五条悟肯定道。“我倾向于觉得是缩小了然后钻进了另外一只咒灵里面，类似这种的。”

“所以更加肯定是团伙作案吗？”

“嗯。”五条悟转身离开。“走吧悠仁，这次我带你去。”

他们刚踏出朝着通往五条悟专用停车通道走去的脚步，就听到身旁响起了一把不大开心的声音：“去哪，私奔吗？”

五条悟未见其人先知其声，随即撩起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凹造型才戴的眼罩，特意给来人翻了个可见的白眼。“私奔你妈，这是任务，任务好吧。”

八月站在那里叉着腰。“这么刺激啊～”然后认真地拍拍悠仁：“去吧，日向翔阳！”

“老人家少看点动漫吧。”五条悟没好气地说，“您老烧退了吗，就出来晃悠？”

“退了退了。”八月拍着胸膛保证。

五条悟一掌拍在他脑门上：“说这么明显的谎之前打个草稿吧哥。”

“你都没想过吗，敌人可是百分之百知道你现在就在高专里。”八月指出问题：“难道你觉得敌人会让你进到‘陷阱’里面吗？”

悠仁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喔。”随即又摇头。“不对不对，五条老师可是很强很强的，怎么可能会有限制到老师的办法呢！”

八月用手肘撞撞五条悟，揶揄道：“很强很强的五条老师？不会是忘了因果系能力吧？”

悠仁眨巴着透露出清澈的愚蠢的眼睛：“因果系能力？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规则’啦。”八月好心地说明。“例如我们平常用到的‘帐’，其实是一种结界术。所有结界术都是一种‘规则’，列明了谁能够进出，谁又不能进出，就算是特级咒灵，也没办法闯入结界，是因为这个‘能进入’和‘不能进入’必须放在几乎对等的地位上才能够被施展出来的。所以这个‘准许’和‘拒绝’之间的平衡，在施展者死亡或者主动解除之前，是无法被打破的哦。”

“哦～”悠仁一脸很懂的样子，然后左看看五条悟，右看看八月。“所以呢？”

八月差点来了个平地摔，强烈谴责完全没有为人师表的觉悟的五条悟。“你都完全没有告诉过孩子common knowledge吗？”

“正常人谁需要知道这东西啊？”五条悟打着呵欠说。“就是这个‘平衡’是一种规则上的交换，蛮力是没法突破的啦。”

“这不是很强吗！”悠仁衷心发问。“只要每次作恶的时候都放这个‘结界’，这样不就能让咒术师永远没法阻止吗？”

“不不不不，”八月道。“结界术其实是个相当复杂的东西，现在高专的辅助监督能够这么简单地施展，是因为有天元的加持。大部分的诅咒师和咒术师，没有精通结界术的人的帮助之下，很难做出效果卓越的‘帐’，更别说日本国内诅咒师的数量比咒术师还要少，而且极大部分的咒灵也没有能够学习到如何施展‘帐’的机会和智慧。”

说完这句，刚巧来到了停车通道前，伊地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五条老师，虎杖同学...”伊地知还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看到八月时震惊了一下。“咦，八月先生也在吗？”

“毕竟现在出得去的就只有我了呢，七海海鸡都还没鸣就被叫上去塔里了。”八月也对这位唯一和他们关系还好的辅助监督挥挥手，率先上了车。

原先悠仁也想钻进后座，结果伊地知用一言难尽的表情拦住了他：“孩子，劝你还是坐前面。”

天真的虎杖悠仁：“为什么啊？”

伊地知隐蔽地指指正在争谁坐左边谁坐右边靠窗位的幼稚小学鸡：“八月先生和五条老师都是那种只坐窗口位的，你要是坐后面就只能坐中间，虎杖同学啊，我以我十年的职业生涯经验告诉你，别坐他们俩中间。”

虎杖悠仁·脑袋迟钝：“哦哦哦。”一定是不想我被这两个吵架吵到耳朵吧，伊地知先生，谢谢你！

伊地知·一看就知道孩子get不到他的意思·洁高：......

上到车后，悠仁还打算乖乖扣上安全带，结果伊地知再次提醒：“我们很快就下车了，没必要。”

“啊？这里去里樱高中至少得有十五分钟吧？”

八月把手伸到前座，敲敲他的脑壳：“你傻吗，车到那边啥事都结束了，我们这边有五条悟牌传送门，哪需要等这么久？只是因为高专里面有结界，你在死亡以后已经被列为‘不准进入’的怪物了，会触发警报的。太平间那边的地下还有这个停车通道和车里面，都有我们自己建的结界，你就当是讯号阻隔好了，所以得去到外面的时候，才能让你直接瞬移过去。”

“原来如此吗！”虎杖悠仁大为敬服。“但是，那个什么天元不是很厉害很厉害的结界术专家吗，在结界里面再开一个结界隔绝外面的结界什么的，老师你们好厉害哦！”

八月刚要邀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要是里樱高中那个‘帐’，真的是和天元授意的‘帐’是差不多原理，那岂不是代表，外面有一个组织，拥有一个同时能够加持结界术和知道如何施展‘帐’的诅咒师？这种人物就算不是组织的大脑，起码要是核心级别的地位...

世上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人，除了天元那老不死（物理），还有谁呢？

结界术算得上是咒术的至高层次，所谓术式领域这个‘至高的境界’，已经是在结界术中相对简单的了。还有无数更难领悟，也更难精通，常人活个几十年也未必能够触碰到的结界种类。天元本身对结界术的悟性就强，但是再不济的人活个几千年，总是能参透出来的，所以普遍来说，能接近天元的结界术的境界，至少也得是和天元差不多年纪的...

世上有那么多个不死的人类吗？

结界术是咒术，咒术只有人类能够使用。咒灵的能力是‘能力’，而不是刻画在身体层面的‘术式’，所以掌握精细的结界术这种事，咒灵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是无法做到的，生得领域那种已经是极限了。接触顺平的咒灵，是一个组织的成员，而这个组织里有着精通结界术的诅咒师...

诅咒师与咒灵联手，站在对立面的是咒术师...

真是令人不悦的相似啊，和那个时候。

不，还是稍微好一点点吧，那时可是连废物咒术师和普通人也将歇心歇力保护了他们一辈子的人亲手送进了地狱。以为只要低头屈服，就能幸免于难，最后还不是都死了。

“喂，想什么呢，下车了。”

五条悟一脚就要将他踢下去，八月却抬手顿住了，眉毛轻轻皱起。

他想起来了。

好像...还真有。

不死的、精通结界术的、超级邪恶的诅咒师。

“……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