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晚照,霞帔瑰丽。
站在院子的石阶上,望着天边层层叠叠尽染着金紫光晕的云翳,满腹的郁结还是无法疏解。
这一整日都莫名烦躁,无法静心。手下活计也失了准头,不留神碎了好几个碗碟,连带大贵儿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不想再留在食堂,装了一食盒新做的点心,便拎着去了金阁寺。
一路上,上午的情形不停在脑子里晃荡,南宫的描述栩栩如生,场景如同在眼前重现。堂堂宁王殿下,大名鼎鼎的侠王,对李凤竟是如此礼遇重视。
旧桥意外断裂,宁王殿下虽然出手相救众人,但满眼都是李凤。帮着众人撑腰,向乱收过桥费的温乡绅讨要公道过程中,完全忽视黏在他身旁的籽言和南宫。
他看向李凤笑,只对李凤说话,让她先过桥后,居然还邀着一起围湖并肩散步。
这样的特殊对待,不是心仪欣赏还能是什么!
难怪籽言会这么生气,若是我在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说不定会比籽言反应更大。
得亏我极力掩饰控制面部表情,籽言只顾自己生气根本没有心思留意我,洛少鹄又一脸八卦相,拉着南宫不停询问当时的细节,也没有发现我可能流露出异样。
梅龙镇一枝花果然不负盛名,即让不懂老师倾心,又勾得朱正死心塌地。这下,连宁王殿下也要拜倒在李凤的石榴裙下了么?
以前心情不好时候,便会去找无休大师,他对我一直很关怀慈爱,他那慢条斯理的絮絮唠叨,总能安抚我毛躁的情绪。
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待在无休大师身边,被他一脸慈爱地看着吃东西,都能让我感觉很温暖,好像回到家里一样的感觉,坏心情自然也就抛在脑后。
今天这样的状况,我能想到的去处也只有金阁寺了。
快到后山小河,老远就看见朱正坐在小桥上。
余晖将散,暮霭沉沉。
虽然瞅不清他的脸,光瞧身形就知道,他这会儿定是像个霜打的茄子。
听见脚步声,朱正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转过身继续往水里抛石子。
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面上郁郁的神色已说明一切,肯定在凤姐那里又受打击了。
这次的原因显而易见,定是宁王殿下插足的缘故。
细细一想,我两其实算同病相怜。只不过,朱正并不知道我的心事而已。
放下食盒,微提裙摆坐上圆木桥,我学着朱正的样子,捡起一旁的小石子一下一下往水里抛去。
两岸柳枝竹荫暗影斑驳,灰蓝暝空中,皎皎弯月已从梢头斜斜探出来,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深深浅浅的涟漪,亦如此时难以平复的心情。
“你……是因为宁王殿下么?”不打算拐弯抹角,沉吟片刻,我直接了当问出来。
也没有必要假装不知情,宁王殿下那么大张旗鼓地在人前表现,再加上李凤本身就是梅龙镇的焦点人物。想来,他跟李凤的事早就传遍整个镇子了。
伸臂朝河心用力扔出一颗石子,朱正无奈叹道:“我不知道皇叔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也喜欢上凤姐了?”
一直以来,我这个唯一知情人就是他倒苦水的对象和出谋划策的臭皮匠。可没有想到,现在会牵扯上宁王殿下。
“可能,宁王殿下不知道你的心意吧,若他知道了,说不定……”往下编不下去了,我垂首在桥面的圆木缝隙里扒拉小石子。
这个理由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从来只有为美女挣得头破血流,没听说过有谁会主动相让的。
便是朱正自己,不也是瞒着不懂老师,背地里偷偷撬墙角。
朱正显然也不相信,他摇摇头,“皇叔那么优秀,侠名远播万人敬仰,文韬武略无人能及,相貌更不用说,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朱正顿了顿,继续感叹,“在他面前,我一直自渐形秽。凤姐会对皇叔动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我……终归是比不上。”他吊拉下脑袋,看上去很无助,又很可怜。
那道银白身影再次从眼前划过,真真是一副好皮囊,确实祸国殃民。
祸了朱正这个储君,又殃及我这个小小草民。
朱正沉浸在自己的落寞里,没有注意到我微微波动的面色。
应该感谢这渐暗的天色,还有摇曳的树影跟迷蒙的水光,遮住了我不愿为人知的难堪。
“小云,我是不是很没用?”朱正把手里的石子都扔进水里,潺潺的水面一下子光影错乱,“我比皇叔差那么多,凤姐肯定会选择皇叔。”
“朱正,你现在变化好大,以前是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储君,怎么在梅龙镇这里,感觉像是变了个人。”真的是很怀念从前,曾经那个跟我一起胡天胡地玩闹的伙伴,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怎么努力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口气里满是心酸无奈。
“怎么会,你是万金之躯,怎么能被一点点儿小磋磨打败。以后,不知道还要遇到多少比这更严重的事儿,那时,你难道还这样犹豫不前么?”我急切地想为他打气。
朱正痛苦地抱上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以前只觉得脾性相投,在一起胡嗨玩闹很开心,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现在,第一次从心里怀疑,他以后能做个好皇帝么?
恍然记起,大哥曾偶尔感慨过,太子心性过于绵和,不够杀伐果决,若能去杀场历练一番,便是再好不过。
可这话,他也只敢在家里说说,终是没有向皇帝开过口。
皇帝已过天命之年,如今只得太子一根独苗,怎么可能舍得下心肠。
充其量,我只算个玩伴儿,这些国家大事也轮不上我去操心的。
归根到底,我又懂些什么!
只知道,朱正待我绝对是没得说,去南海子围猎,西山避暑,我的待遇都比别家公门子弟高一截。
以至于皇帝皇后一度疑惑,皇后还曾经单独召见,隐晦对我耳提面命过。后来,大概是发现我俩真的不是他们猜想的那样,才放下心来,不再多管。
可别人看在眼里照旧会眼红,平远侯家的小女儿谢莹就最是不忿,处处跟我作对。
有一次,她在我马鞍上动了手脚,还故意弄惊我的马,害得我差点儿坠马受伤。
还好平远侯世子谢谨及时发现,赶来相救,才没有酿成大祸。
我也没客气,下马之后,当着谢谨世子的面,直接给了他妹妹几马鞭。
这样的小女儿之争,就算闹到御前,皇帝也不会过多在意,还不如自己给自己出气痛快。
为此,平远侯世子几次上门致歉,还送来很多赔礼,不过都被我退了回去。
谢谨的心思不难猜,我大哥乃兵部尚书,节制一众武将,他们这些原本靠军功立家的勋贵也不敢造次。
嫂嫂却说,怕是那个谢世子对我有意,不然,不会受了几次冷脸还要登门。
嫂嫂还来问我的意思,我当然不同意。
就冲他那个嚣张跋扈的妹妹,我也不可能跟他再有交集。
从那以后,我是真长了心眼儿,跟他们这些从小混迹京中的高门子弟来往,都十二分警惕。
我也问过朱正,朱正说我跟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冲着他的太子之位,我是真拿他当哥们相待,并不是为了借他攀附才接近。
太子这么信任我,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支持他。
或者,正如大哥所说,太子乃天子血脉,今后经过历练,说不定很快就会成长起来。
而那个人呢,原以为他是不同的,跟旁的宗室贵族子弟不一样,是有谦谦君子之风的人。没想到,也是个招蜂引蝶的浪荡公子哥。
照朱正说的,不只籽言南宫在河边遇上的那一次,这一天里他找凤姐都好几回了。
心底那股无名火被勾了起来。
连自己侄子喜欢的人都抢,不给他找点儿麻烦也太便宜他了。
我只是为了帮朱正出口气,并没有什么其他杂念。
第二日,我便去找了不懂老师。
自从上次比试被压得输得翻不起身,后面又被夺了主讲之位,不懂老师便视宁王殿下为仇敌,就整天想着如何给宁王殿下找麻烦,好挽回自己那可怜的颜面之尊。
现在宁王殿下的手又伸到了他梦中女神那里,不懂老师彻底忍不了了。
听了我的咬耳“献策”后,不懂老师眼中立时贼光闪烁。
“哇哦~,小云同学,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思想居然这么龌龊!教不严师之惰,回头,我得好好给你补补德业课。不过,我喜欢~!”他兴奋地嘴都咧到了后脑勺,装模作样训诫我两句后就原形毕露,急不可耐地拔腿就走,一溜烟儿就不见人影了。
呕~,看着好变态,不懂老师,你够了。我只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你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心里很好奇结果会如何,没有忍住,还是蹑手蹑脚跟了过去一探究竟。
宁王殿下当街被生扑的场面真是难得一见啊!
没想到,平日里那么气定神闲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那紧张的小表情,那无处安放的小眼神,弱小又无助,突然觉得好好扑倒的样子。
我开始嫉妒潇潇了。
要是我这么扑上去,是不是他也一样束手无策惊慌失措?
我正在一脸得意地在脑子里天马行空,突然觉得天灵盖嗖嗖冒凉气。
猛得一抬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正隔着几百步的距离,杀气腾腾地瞪着我。
天呐,太凶了吧,离这么老远都让人浑身发寒。
我赶紧背到树后面,脑子飞速运转。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胆战心惊一中午,没想到,不懂老师先来找我的麻烦。
“小云同学,你出得什么馊主意,害我白白浪费十两银子。还钱!”不懂气势汹汹敲上桌子,活脱脱一个收保护费的街边恶霸。
“凭什么?!”离了个大谱,自己没能耐搞定宁王殿下,就逮着我一个学生垫补,要脸不,还老师呢!
“哦~?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干的好事告诉你大哥,嗯~!”光头趴上桌子,自以为很魅惑的冲我抛了个媚眼。
呕~,太恶心了吧,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我却毫无办法,被人拿捏太不爽了,先是一个宁王殿下,这又来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老师。
我痛心疾首地打开钱匣子,从来都是我往里面放钱,就没有往外拿的道理。
不懂老师得意洋洋地抛着银子出门了,我只能在后面心疼地两眼发干。
白天应付了难缠的不懂老师,没想到,大麻烦还在晚上。
宁王殿下找上门了!
我想溜,可没跑几步就被追上扣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