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收紧的力度顿了一下，还是撤了回去。

面上已然发烫，我赶紧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心口抑制不住突突跳得厉害。

“多谢王爷！”声音也止不住有些发颤。

宁王殿下抬手朝凉亭指了指，微笑点头示意，“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吧。”他步履轻缓，同我一起往那边走去。

“你的剑术，比你兄长可差得远了。”宁王殿下的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他腕下微动，利落收剑背于身后，剑柄处的一簇玉色流苏穗子随之飞舞，一如一丛跳动的花瓣。

他的动作也是一样，洒脱又好看。

提起大哥，我的心跳才算平稳了一些，“王爷跟我兄长比试过？”

“未曾，不过，‘大明第一勇士’的称号亦是如雷贯耳。”他溢着笑意的眸中满是赞许。

虽然大哥整天爱熊人，但听到有人夸他还是很开心的。更何况，还是宁王殿下在夸。

我不由得心花怒放。

“你兄长的本事，本王虽未曾有机会亲自讨教，但想来，小云同学以往应是领略过不少吧！”他抿唇浅笑，又开始逗弄地看着我，口气里揶揄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吧。

不就是想说没少挨大哥收拾么，我才不肯承认。

“兄长……很少同我比剑。”我抓紧剑鞘，敛眉垂眸轻声回道。

乖乖，我也绝对不敢。

大哥若想舞剑，也是情意绵绵地跟嫂嫂一起，那黏糊劲儿，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就算撞见过很多次，我还是受不了。

“那小云同学觉得，本王的剑术比之你兄长如何？”宁王殿下好像对此很感兴趣。

大哥追打我时一般都不用剑，用棍子更多。可大哥不像他这样会对我收力，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挨到就是钻心的肉疼。

就凭这一点儿，大哥肯定是比不上宁王殿下。

“兄长并没有像王爷这样，对我客气相让。”我由衷地实话实说。

“你觉得本王很客气？”他的话音里似是透出一丝欣喜。

“那是自然！”我赶紧点头，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就刚才那架势，若不是客气，我的小命早不知没了几回。

“呵呵呵呵～！”宁王殿下开怀朗笑，“行了，放下剑吧。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他在凉亭的石桌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想在这里用餐，不回房间了。

我赶紧将食盒拎了过来。

每次送餐单独相处时，宁王殿下都跟在人前不太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好像是更放松更自在一些，我也说不太准。

不过，总归……总归我心里还是挺欢喜的。

但是，这点儿丢掉的面子还是得找回来。

将饭菜一样一样端出来，最后一小钵子醋也取了出来。

醉虾摆好，我把青瓷小钵里的老陈醋一股脑儿全倒进宁王殿下面前的小料碟里，然后扬起下巴，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这点子心思自然逃不过宁王殿下的眼睛，他凤目微眯，视线瞟向那碟子醋，口气意味不明，“就这么记仇么？”

“武斗不如文斗，王爷即先开了一局，那么这下一局，就需得由我来开。”我不动如山，毫不退缩。

哼，拿功夫来压我，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你可以用，我就不行么？

之前有次，做了榛蘑蒸饺，除了常备的几样小料蘸酱，我还带了两样醋：山西老陈醋和镇江香醋。

这些老陈醋是我的心肝宝贝，来梅龙镇就带了一小坛，馋的不行时才舍得尝一些。不然，吃完了又没有地方去买。

杭州府应该有卖，可惜太远了，为了一点子醋太不划算。

江南这里，人们习惯食用的是香醋，其中，镇江香醋尤为最佳。

老陈醋虽是我的心头好，生饮也是相当过瘾。但镇江香醋是另一种不同的滋味，我也很喜欢。

香醋口感酸味柔和，酸而不涩，香而微甜；山西老陈醋则醋香浓郁，酸味更重，对味蕾的刺激更大。

食惯香醋味道的话，会觉得老陈醋味儿有点儿太酸。反正之前籽言南宫只是尝了一点点儿，就被酸得眉毛鼻子皱在一起，嘴里还直嚷嚷酸得受不了，再让他们尝便都不肯了。

当时就想着，宁王殿下可能也会不习惯老陈醋的味道，所以给他备的是镇江香醋。

可吃蒸饺的时候却发现，他居然连香醋都不怎么蘸。而当我就着老陈醋大快朵颐时，他像是自己被酸到那般使劲紧了紧牙关，于是便猜想他可能不喜食酸。

后来，他的小料碟里我就没有再放过醋了。

可是今天，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宁王殿下目露威慑，狠狠地盯上我，我则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

在我坚定不移的注视下，最终他还是如受刑般举起筷子，夹上剥好的虾蘸满了醋，犹疑片刻后，闭上眼睛整个塞进嘴里。

紧紧瞄着他的面部表情，一瞬都不放过，虽然他极力克制，可我还是注意到他皱缩蹙起的眉头和微微抽搐的嘴角。

咬唇低头，我强忍住笑意。

吃完一只虾，不等我开口催促，宁王殿下又夹起一只，同样蘸满醋吃了下去。

蹙眉连吃了三只，他捧着茶碗“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而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转过头挑着俊俏的眉毛瞅向我。

“这样总可以了吧，小云同学～！”他口气有些发狠，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其实我觉得还不够，不过凡事还是适可而止为妙，不然真把他逼急了，绝对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王爷果然非同凡响，胆识过人，勇气可嘉，小人佩服，佩服～！”我竖起大拇指谄笑着拍马屁，尽管努力掐着手掌心，可还是压制不住话语里带出的笑意。

宁王殿下横着凤目又瞪我一眼，把醋碟子往我面前一推，语气佯怒道:“喝了！”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不小意思么，作为一个嗜醋为命的老山西，这点儿都不够垫牙缝。

拧着眉头见我毫无惧色地喝完，宁王殿下抬手扣上三才碗轻轻摩挲，似是在思索，目光却不经意地上下打量我。

“这么喜欢吃醋，以后……”他突然变了语气，轻笑两声，面上满是戏谑。

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两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

宁王殿下满意地笑出了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副报复得逞的快意，看着就让人生气。

“既然王爷不喜欢，那我就不客气啦！”我抬手就去撤醉虾。

这么好的东西，不给他吃了。

手背蓦地一紧，灼热的温度立时传来。

他摁住了我拿盘子的手！

胸腔“咚咚～”作响，如擂鼓鸣金！

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听到过自己的心跳！

他是想去摁盘子摁错了对么？

我该怎么办？

往回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不得已，我压着有些发颤的嗓音，抬眸看向他，“王爷……”

他面上也不再似方才那般，已收敛了玩笑容色，只深深地看着我，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眸子如同漩涡一般，直吸得人移不开视线。

我想挣扎，却是徒劳，只能放任自己被他卷入眼底。

片刻后，五根骨节修长的手指缓缓舒展，他松开了！

收回的手掩在桌下，我紧紧攥住衣袖，他刚刚为何为会那般……

一时间思绪翻涌，还没回过神来，却听见宁王殿下开口了。声音虽然依旧清朗，可我却听出些许凝重的意味。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小云同学觉得呢？”

听他这样一说，这才猛然意识到，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一颗心倏地被摁进水底，沉沉的不是滋味。

早已习惯了每日这样数次相见，完全忘记了会有结束的一天。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亦没有再开口，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王爷会很快离开么？”默默思量一番，我还是问了出来。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宁王殿下声音沉静，再听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是了，他来这里，本就是为了等太子。太子不走，他自然还会留下。

可，即便如此，过了明日，我是再没有理由来这里了。

之前，孔副院士曾提议过，即便客席结束，宁王殿下留宿客居的日子，餐饮方面书院照样包下。

但宁王殿下微笑辞谢了，言明过后还有其他安排，不好再劳烦书院如此费心。

副院士只得答应，并连声自称招待不周。

回想起他来书院后的这段日子，点点滴滴都能忆得那么清晰。

第一天躲避棍球差点打到他；当天晚上他来食堂吃宵夜时，我初次出糗；后面开始接了书院的任务，每日为他送餐，也次次都去听他讲授的德业课；课堂上，他的妙语连珠那么引人入胜；每次进餐时，他的欢声笑语又让人留恋……

一幕幕的画面从脑中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今日他略显异常的举动上。

以往，宁王殿下待我一直很亲和，可今日这些举动，不是用亲和可以解释的。

可若说是造次，在这前后他又明明一派君子端方。

他什么都没有说，我的心却乱了。

用力抠上掌心，掐断自己的绮念遐想。

不是自己该肖想的，还是趁早打消念头。

从贵宾小院那里回来后，一夜没有睡好，脑子里乱糟糟的，翻来覆去都是这半个月来跟他相处的场景。

晚上没有睡好，第二日便起迟了，整个人也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心里的空缺感却是越来越明显。

午餐的食盒准备好，我突然失了去送的勇气。想了想，还是交给大贵儿，让他去跑这一趟。

昨天说了那些话后，宁王殿下和我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多说什么。

道别时，亦如往日一般，好似之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

心里憋闷的难受，便径直出了书院，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晃悠。不知不觉，竟一直走到了半山腰的青叶林。

寻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大半个梅龙镇尽收眼底。

山下，湖岸西侧就是书院，远远这样看过去，书院宽展朗阔的结构在一片灰墙黛瓦的民居中显得格外突出。

东北角落那个幽静小院里粉绒绒的一片，离得这么远，还是一眼便先看到了，鼻尖似乎也嗅到了合欢的甜香。

呆呆地望着那里出神，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

过了有好一段时间了吧，身后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稳稳踩在如茵的青草地上，锦袍衣摆扫过密密的叶片，带起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我没有回头。

脚步声很熟悉，随着那人走近，原本萦绕周身的草木清馨中亦混入了丝丝缕缕的凤髓幽香。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